上官婉儿

很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
史书所记载的，也未必是真相，但是起码比电视剧接近真相，如果把电视剧当成历史，是不折不扣的悲剧。电视剧不错是艺术，人既要懂得欣赏艺术，也要懂得尊重事实。


烈火熊熊燃烧，她回头，嫣然一笑，打出字幕，说她在兵乱中失踪。公元722年，大唐迎来了“开元盛世”。

这是电视连续剧《上官婉儿》的结尾。

断断续续地看到了头，算是没了牵挂，可是沉重，荒唐剧情引发的沉重。电视我看得并不全，之所以被吸引，是因为上官婉儿的扮相古典清纯，随即被故事情节引发好奇心，想要看看能够荒唐至何种地步。从剧中获得的印象，上官婉儿是一个富有牺牲精神的伟大女人，智勇双全，才德兼备，她专情，深爱着李贤太子，在李贤冤死后，她以自己的生命去实践李贤的治国理想，为李贤伸冤，扳倒了逼迫太子自杀的裴炎，为了保护大唐皇室，她不辞劳苦，殚精竭智，不惧艰险，亲自去迎接被贬谪庐陵的李显（剧中称李哲），粉碎了武承嗣武三思的夺嫡阴谋，她与日本浪人高岛相爱，但为了大唐社稷，她违心地嫁给了中宗，被封为昭容，差一点成为皇后，中宗死后，她亲率军队，杀了韦后，把江山交付给李隆基，自己功成身退，不知所踪。

《资治通鉴》所载她的下场是：

初，上官昭容引其从母之子王昱为左拾遗，昱说昭容母郑氏曰：“武氏，天之所废，不可兴也。今婕妤附于三思，此灭族之道也，愿姨思之！”郑氏以戒昭容，昭容弗听。及太子重俊起兵讨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惧，思昱言，自是心附帝室，与安乐公主各树朋党。及中宗崩，昭容草遗制立温王，以相王辅政，宗、韦改之。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而开始、过程是这样的——“上官婉儿，仪之女孙也，仪死，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则天爱之，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
“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
“上官婕妤及后宫多立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从之游处，以求进达。”“崔（氵+是）通于上官昭容，故昭容引以为相。”

对照下判若两人。一边是弄权小人，一边是赫赫功臣；一边是荡妇，一边是贞女，你如何能够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统一起来？而若根本不了解史实，又如何能够相信，那美丽善良睿智的女子，实则惯弄权柄如同蛇蝎？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映衬她，刚直不阿的狄仁杰，在剧中软弱怕事；清正廉洁的裴炎，在剧中脚踏两只船，奸诈反复；而在另一面，专权跋扈结党营私的太平公主，在剧中勇敢刚烈，侠骨柔情；“颇好声色”的李贤，在剧中英明神武，声隆望尊；昏庸软弱的李显，在剧中孝顺深情，而武则天竟然对上官仪一往情深，杀他竟成了高宗的阴谋，上官婉儿之母，为了不致被武承嗣挟持而逼迫婉儿就范，自尽身亡，而《资治通鉴》第二百零九卷载唐中宗景龙二年，“安乐、长宁公主及皇后妹（成+阝）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钱三万则度为僧尼。”颠倒历史如是！

原来可以这样制造一个传奇，史书算什么？事实算什么？他们的一双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还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不必认真，他们所拍的，并不是历史剧，没有必要一一穷究人物和事实的真实性，也许他们还会洋洋得意地说这是旧瓶装新酒，全新演诠宫闱秘事，揭示其间的权力、情感之争，观众应该珍惜他们的辛勤劳动云云。可是，难道“戏说”二字，就能解释尽一切的荒唐？历史，在他们手里，仿佛只是一块可塑极强的泥，可以塑成想要的任何形状，纸页间短短文字，可以变幻出无穷面目。到头来，何者是真，何者是虚，有多少人会去分辨？而我们的历史呢？难道历史只是图书馆里束之高阁渐生尘土的书藉？难道我们可以容忍历史出现相反的两种面目？而令人惊心的是，现代媒体的大肆渲染和迅疾的传播速度，会令这戏说的历史在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一如演义在民间的传播和影响曾经超越正史！难道会有一天，我们已是没有历史的民族？因为真正的历史被掩盖了，经过商业运作与包装的历史，已经失去了历史的真正意义。我们以历史为鉴，难道这历史之鉴里照映出来的就是这些？

同样是历史题材，为什么很少人或没有人去拍文天祥？拍袁崇焕？去拍李广？为什么拍的总是赵飞燕？李师师？杨贵妃？太平公主？难道汗牛充栋的史书里，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都不如这宫闱艳史有拍的价值？在剧中，她们因美丽而无辜，她们的堕落是那样的无奈，她们的残忍有着深远的背景，她们的罪过并没有那么深重，她们其实善良，但在宫庭这个染缸里为了自保不得不采取这样那样极端的手段，她们的婚外情被渲染成对爱情和自由的炽热追求……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谬，在精美华丽的背景上不断上演。

并不能完全归过于编导，他们要的，终究还是收视率、市场、利润，而怎样才能达到？就是推出观众喜欢的东西，观众要美丽，里面有了，要华贵，里面有了，要血腥，里面有了，要权谋斗争，里面有了，要爱情，里面有了，也并没有多少观众去追究，这与史实有着多大的差距。也许会在媒体上引发激烈辩论，但那也是媒体欢迎的热闹，可以提高收视率，可以多卖出报纸，可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也可以让百姓的生活因此多姿多彩，但，这是怎样让人可悲的多姿多彩呢？

当我不到三岁的外甥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大明宫词》的画面，知道那美丽的女人叫做太平公主，我不禁猜测，如果她再大几岁，如果她的记性足够好，她会记住这个曲折的故事，而也许，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太平公主并非一个为感情活着的女人，被杀死妻子的，其实是武攸暨，而真实的薛绍的结局是这样的——[则天皇后垂拱四年（公元688年）]“济州刺史薛（岂+页）、（岂+页）弟绪、绪弟附马都尉绍，皆与琅邪王冲通谋。（岂+页）闻冲起兵，作兵器，募人；冲败，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十一月，辛酉，（岂+页）、绪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而也许，她一直不会知道。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叹李贤
    李贤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个真真正正值得所有人景仰和感动的人物，尽管他悲剧的结局早已注定。
    为他的理想而感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史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鲜血。自古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歌功颂德的史卷总能激发无数“仁人志士”名留青史的抱负，而又有几人看到了前代英雄豪杰背后的冤魂？每每看到那些票房高座的宫廷剧，那些勾心斗角的宫廷剧，我总是欲哭无泪……他梦想建立没有疆域、没有战争、人心归一的“盛世”国度，而不是用千万人的性命换取个人的功成名就。他不愿为个人的名利而使天下生灵涂炭，即使是易如反掌的兵变他也不屑发动，甚至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为他的爱情而感动。“真情”在这个物质泛滥的时代，是一个奢侈的词语——“体贴”不是琳琅满目的礼物，不是甜言蜜语的情书，而是站在她的处境真正为他着想。当他听到婉儿遇险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婉儿的安危，而不是自己的政治处境。当别人告诉上官氏的政治威信时，他一次又一次放弃了这颗政治筹码，因为他不愿婉儿卷入政治旋涡……
    可是，你可知道，当你不再是太子的时候，当你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的时候，你如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你可知道，宽容和仁慈是一个政治家致命的弱点?
    可是，你怎么忍心，一死了之，把一肩重担卸到婉儿柔弱的双肩上？怎么忍心，固执的离去，让婉儿那如花般绚丽的生命从此生活在黑暗里？你可知道，你是婉儿心中唯一的光明，是她永远的牵挂？
    可是，他还是走了，走得从从容容，走得义无返顾，任凭婉儿夜夜深情的呼唤。
    可是，他走的时候，却是那样的孤单……没有见到父皇和婉儿最后一眼……他的血，一定流了很多很多……死后第二日方被人发现，他的身躯早已冰冷，淌满一地的血已经凝固。他为大唐的安宁而死，但死后竟要背负“畏罪自杀”的恶名！
      “大唐之大，竟没有太子殿下的立足之处”。是的，你原本“不是人间富贵花”，或许，在天的尽头，在地的深处，只有那儿才是你的安身之所、立命之处！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怜婉儿
     她，在政治上巾帼不让须眉；在感情上温婉和顺 ，多愁善感。
     在婉儿很小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女孩今后会秉国权衡，成为武皇的心腹。因为婉儿是一个罪臣之女，她的祖父上官仪因草拟废后诏书而被满门抄斩。从此，婉儿便和她的母亲开始了在掖廷宫的生活。婉儿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学会了读书、做文。上官家高贵的血统，与生俱来的聪慧和美丽，对知识的渴望，让上官婉儿成了整个掖庭出类拔萃的女儿，成为了集才情，美貌，气质于一身的女孩。终于，在婉儿14岁时，被武后看中，开始掌管诰命。婉儿便从此踏上了一条到处充满了荆棘的政治之路，这条路终究是不平坦的，婉儿注定了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将这条路走完。
     婉儿是痴情的。李贤是婉儿一生中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唯一的真爱。婉儿与李贤的爱情不仅是才学与容貌的互相倾慕，更是理想与志向的心意相通。李贤的早逝永远是婉儿心中的一滴泪，是任时光也抹去不了的伤疤。 “你心中最爱的人，是李贤太子殿下，你的心中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直到现在，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唐的明天，为了李贤太子殿下，为了让太子殿下的在天之灵为你感到骄傲”。
     婉儿是大度的。她能容忍武皇诛灭了她的全家，能容忍武皇在她美丽的额头上留下耻辱的印迹，依然效忠了她27年。
     婉儿是善良的，她没有效仿武则天，虽然她也有治国之才，也有这个能力，因为李哲像当年李治爱媚娘一样爱着婉儿，婉儿凭着她的聪明才智一定也能像武则天杀王皇后一样杀死韦后。但她没有。也许，她知道这样做一定会让许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婉儿是智慧的，因为她培养出了一个出众的皇子——李隆基。我想若没有婉儿，李隆基大概也逃脱不了他父辈人的悲惨命运：被诛杀或是被流放。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太平盛世了。
     岁月沧桑，风回路转，人世间多少事，几沉几浮几变迁？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人世间多少事，有悲有喜有离散。

       最初爱上婉儿，是因为这部剧。后来读《通鉴》、唐书，了解了婉儿的那些不堪。但我一直相信，终其一生，婉儿都是爱着贤的，唯有贤。后来的李显、武三思、崔湜，那有算得了什么呢？为了生存而已。现在依旧深深爱着婉儿，有的时候，我宁愿婉儿只是一代才女。这样，至少不会有那些不堪，也不会为史学家所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