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看《无言的山丘》,被渣画质和闽南语劝退了,搜了一些影评来看,不死心错过这么一部神片,第二天又重看了一遍。怎么讲呢,是神,是神殿上怒目而无言的金刚,心生敬畏,不敢细看。
要说剧情,不过是历朝历代《流民图》的一截,一个常见的糟糕的年代。一群饥民寻求生存。
一切灾难的终端都是饥荒,人们疯狂攫取食物,无所不用其极。
电影里的阿柔是个死了两任丈夫带着四个孩子的寡妇,驴马一样活着,榨取自己身上的每一滴力气。
那么瘦弱的一个女人,终日背着比自己还高还重的木头,行走在山间,风雨不歇。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还不能休息,因为还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按次收费,每次一块五毛钱。
有一次她在山上遇到一个男人,对方要用两条鱼跟她干一次,她不为所动,男人把“价格”加到四条鱼,她木然从命,就地行事。回到家里,四条鱼就是一顿饭,或者也可以称为一席宴。
也有一次,一个男人怀抱一只鸡过来交易,这应当算是相当不错的价钱了。
男人们享用她的身体,她和孩子们吃他们带来的食物。
身体变成盘中餐,也就不再神秘,也不再神圣。她见异性裸体如见腊肉咸鱼。阿助兄弟在洗澡,她视若无睹地进去拿东拿西,倒是阿助兄弟俩慌得直捂下身。她赤裸裸一个人,无所畏惧——一个彻底的无产者。
当然不止是女人们,男人们变成彻底的无产者时,也只能使用自己的身体。
阿助兄弟是签了卖身契的长工,从地主家逃去九份打工,地主派人去“讨债”,要他们一手一脚。阿助讨价还价,最后当场剁下两根手指叫人拿回去交差。
而在故事开始的时候,阿助兄弟到达九份,刚好碰到矿上的人来丢垃圾。是刚刚发生的矿难中被炸毁的新鲜遗体,有人头,有四肢,还有内脏。
他们活着的时候,在矿上被日本人“鱼肉”,死后像厨余垃圾一样被扔在桶里,喂苍蝇,喂野狗。
这样震撼的画面没有让镇上的人逃离,也没有让赶来发财的阿助兄弟退缩,他们勇往直前。
他们就这样以物换物,以食换食。但这并非是个贫瘠的小镇,镇上有金矿。
资料上说:九份生产的黄金最多的时候是以吨来计算的,金矿含金量最高达九成以上。当时,九份大大小小的金矿坑有80多个,坑道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山城入夜后灯火辉煌,曾有“小香港”和“亚洲金都”之称。——住在金山上的人,却要用身体来换取食物,这是电影的核心。
在这个扭曲的小世界里,阿柔的生活并不显得多么扎眼。大家都习以为常,也没有人看不起她,甚至对她诸多包容。
阿助兄弟刚刚住到她家,工友憨溪好心提醒叫他们晚点再回去,好“让阿柔好做人”(方便她接客)。阿助兄弟欣然答应。
阿柔也从来不看不起自己。她理直气壮地活着,每天劳动,接客,腰杆笔直,声音洪亮。后来阿助对她产生好感,赶走前来买春的客人,她便毫不客气大声咒骂,怪他让她少赚了许多钱。
他们深知,这只是一种活下去的办法而已,毕竟民以食为天。
在人们的共识里,买春不过都是吃饭而已。
富美子接客的时候,男人们在门口排队,个个谈笑如常,如同赴宴。
阿柔那里也是,有客来,见有人在等,笑着谦让一番,丝毫不以为窘,像让酒让饭。
阿柔与富美子两个女人是镜像的一对。
阿柔粗糙顽强生生不息,她是“自己身体”,卖身是“自愿”的。因为生活摆在眼前,有四个孩子需要她养活。她有奔头,赚够了钱回老家去买地,再招个男人上门,把孩子们拉扯大。
她与男人是交换与交锋,从不落下风。有用的品德她全有,比如勤劳、勇敢、真爽、强壮,没用的品德她全都丢在一边,比如贞洁,羞涩,温顺,奉献。而这些被阿柔抛弃的“弱德”之美全都集中在了富美子身上。
富美子纤细美丽,但是完全弱势,因为还没有成年。先是被父亲卖到妓院,然后在囚笼中被男人们排着队凌辱、蚕食至死,不曾反抗。
她纯洁、善良、美丽、温顺,这些美好品质并没有让人心生怜意,让她得到保护,而是愈加让人想要破坏。
美丽而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孩子是最理想的猎物,但是富美子的遭遇之惨,是我在文艺作品中所看到的“最”,没有“之一”。
她先是因为被怀疑私藏金子而被警察徒手破处,然后干脆就被安排开始接客,一群一群的男人排着队光顾她,人数之密,直可致死。
只有善良的矿工阿屘爱她,像卖油郎爱惜花魁那样照顾她,并不是只馋她的身子。
然而,她想要报答他,只能跟他干那事。
黄花坡那一幕将永久刻印在我脑海里。一片烂漫春光的山野里,女孩想要表达她的情意,但是使君无所有,只有一具肉体。而这肉体,此时也是残花败柳,或许只有在他面前,还有些许的意义。
她是那么真诚,真诚到见底了,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身体。而且她快要死了,现在不做可能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向他招手,请他享用她的身体,像一只主动献祭的小羊。他没有怎么犹豫,上前抱住她,手熟练地伸进她的衣襟里。
黄花开得正热烈,一对青年在死亡边缘野合,山丘无言。
阿柔想要报答阿助,也是跟他睡觉。
他死后,她要把他的牌位请回去供养,旁人提出质疑时,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跟别人上床都收钱的,跟阿助睡,从来没有收过钱,这不是夫妻是什么。
当身体都变成物品,剥离金钱的性交就已经算是很深的交情了,而且情比金坚。
不用仪式,不需媒证,甚至都不需要彼此间的约定和确认,苦海一般的患难里携手,比多少明媒正娶的夫妻还要牢固。
一个以身体为货物,为礼物,为信物的时代,看似蛮荒的年代。
其实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1927年,距离我们拥有所谓的“文明”已经至少几千年,但是人们仍然可以过着比原始社会还要原始的生活。
没有礼,没有耻,人们可以像野兽一样活着。
据说电影还有另外一个结尾是富美子在跟阿屘做完之后就死了,阿屘也随之疯了。
富美子像这座蕴藏金脉的山丘一样,怀璧其罪。她的死亡暗含了九份的命运。
原本只是一个夹缝求生的畸零之人,因为拥有纯真和美貌,而成为被鱼肉的对象。那些携带贪欲接踵而来的人们,在她身上得到片刻欢愉,却不能真正得到什么。
九份的黄金期很短,就像富美子的“花期”,在人们疯狂的摧残之下,它/她很快被掏空,变成一个失去生命的空冢。
这样的故事千千万万,若非矿区后代中有吴念真这样会表达的人,就只能无言始终了。
憨溪离开山上的一幕太美了,我想,那是作者心中的自由与梦。孤独的一个人,挑着空空的行囊走在高岗上,决绝地离开了这个欲望的囚笼。
宁肯舍掉两根手指也要留下的阿助(甚至觉得用两根手指换取大好前程赚大了),最后死在地下,就地被埋,“一根毛都没留下”。
看完电影,像死了一次那样难受,心中郁结如山丘岿然压在心头,令人难以开言。
从来没有被一部电影戳得这么痛,我想到医学生们如何第一次面对被解剖过后的人体组织,很直白很残酷,但又很现实。
你知道事物就是那样,宁愿不知道但又必须知道,知道以后还要去不断去经历它,这样做又并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理由。
电影里矿工们每天下班要被检查肛门,防止私带金子。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人忍不住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怒吼“我们还算是人吗!”一声又一声,子弹一样砸进每个人心里。也击穿了我的心脏。至今仍有呼啸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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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时代都不乏为功名利禄不择手段之徒,同样在任何时代,甚至任何国度,多数人向往的日子首先是食可果腹,衣能蔽体,不至于夜宿街头,老无所依,病无所养。这种生存的起码要求得以保障之后,才有可能谈得上文明与道德。而在一定时期,生存却有如深山古道夹缝中钻出的小草,弱不禁风,几日暴晒的阳光便能让它像褪去的蛇皮一样枯萎。
台湾导演王童有几部影片都是围绕着这种生存的极限展开的,他的作品像黑泽明的电影名称一样,关注着“底下层”人群的生活状态。自忖当艺术从描述特权阶层,转为刻画普通大众无疑是一大进步,更为进步的是,不止描绘普罗大众,一样关注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像局外人,小武,扒手,妓女,同性恋,江洋大盗,无恶不作的黑帮罪犯,等等,现代艺术并非要越边缘越好,只是多少时代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对象被普遍排斥在艺术的门槛外,从《十日谈》之后,人性中被禁的东西并未减少,生活中被默认却不准人开口畅谈的公开秘密不计其数,即使在现代,像《教父》那样的书籍,当年也只被认为是三流的黑帮畅销小说而已。掌握着话语权的人们,认为它们肮脏得不足为外人道,是不管青红皂白一律遭受打压的对象,这些人性的,太人性的像被故意遮盖的月亮,偶尔露面,惊山鸟,像《大师与玛格丽特》里的魔鬼说得话,莫非“你要把地球上的一切数目和生物通通去掉,从而满足你享受完全光明的幻想”?细想,如此迟到的登堂入室,让它们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受审”,已是我们欠它们的了,否则一幕幕地下的悲剧还会像紫金山上春风醉不了的夜晚,重复上演。毕竟凡是不能感同身受的往往也是无法理解的,而无法理解的便谈不上宽容了。电影,文学等一切艺术的责任之一便在于发掘那些在我们眼皮底下,却被我们漠视或偏见的社会万象,苦难生活。
王童是这样一位导演,他在《稻草人》中用近乎荒诞的手法,瞄准了一个家庭在战时的艰难生活。如母亲为了守卫两个儿子不被拉去当兵,在两个儿子熟睡时用牛屎糊在儿子的眼皮上,使两人变成砂眼,色盲,最后军队嫌弃得不收,俩人逃过一劫。此时电影的话外音为,”两个儿子真幸运哎,有这样的母亲“;再比如,飞机空投炸弹,爆炸的残片被孩子捡到,带到学校,学校老师说孩子勇敢,奖励他一个放大镜,这么一来,空炸再次来临的时候,一群孩子居然挎着篮子,簸箕,专门跑出门外去捡弹片。更为荒诞的是,有次一只炸弹落在兄弟俩的地里,是枚哑弹,没炸,兄弟俩试探着确定它不会爆炸时,把它当宝,抬回家,怕被人偷了,一定要放在屋子里,然后准备去领赏。可当俩人翻山越岭,将炸弹抬到日本军部的时候,军官被吓得两股战战,拿着枪逼着兄弟俩把炸弹扔进大海,炸弹入海之后,轰然一声,水面泛起一条条白花花的鱼儿,俩人奖赏未得,却捡了一担鱼,回家后孩子们吃着这难得的美味,跟阿婆取乐,说要是天天来炸弹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有鱼吃了,阿婆正言道,用不着天天来炸,三天两头的来一次就好,这样鱼吃不完还可以盐起来,还可以送给邻居。
其中又出现了几个看似不大协调的镜头,在如此缺衣少粮的时代,一家人并没有哭丧着苦大仇深,像喝了黄莲一样的脸,而是出现了像弟弟那般,偷着空也要跟老婆耍上一耍;女人更在艰难的时日里渴望着胭脂,口红,最后男人没给她买,她则委屈地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男人在土地公公拜香求佑的时候,还不忘一句一句的骂娘;孩子听母亲哄,说一般客人吃饭都不会把鱼翻过身,只吃上面一面,剩下油乎乎的那面就留给底下人吃了。其中一个小男孩从门缝往里瞟,看到鱼被筷子翻过身之后,哇啦一声,哭得跟被甩了一百个嘴巴子似的;战争时期日本人把美国人说得跟魔鬼差不多,比如组织一群妇女进行防空救火演习,说美国人浑身长满毛发,像大猩猩,那玩意都很吓人,日本人比划着,有这么大,下面的妇女听着却在嘻嘻窃笑。
这些荒诞的镜头在战争时期又无一不令人心酸。在电影《无言的山丘》里,这种真实的荒诞更悲催,而那种人文关怀也不再局限于截然对立的民族仇恨,而是一视同仁,批评与同情都有的放矢。中国工人在日本矿山里幸苦劳作,用肛门夹带黄金,被脱了裤子,像猪狗一样被翻来覆去地检查。中国矿工看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名叫富美子的日本女子,坠入娼妓,则又排队等候,欲尝异域之情,即使富美子病态恹恹,依然有人对她下淫手。至于那个老鸨,我以前总认为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只会赚取那些女子的容貌钱,可在战争年代,这种人可能同时也在扮演着抚养救济的角色,她收留流浪儿,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女人穿上艳丽的服饰,哪怕是在床榻的瞬间,她们是可以做女神的。可没人看得起她,她说“你们年轻,还有希望,可我呢?”说着她一边流泪,一边一口口扒着碗里的饭。而那位兼营身体,为了养活好几口孩子的母亲,则不仅仅伟大,更深明大义。正如《红柿子》中的老外婆经历了半世风霜,说得一句话,“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把孩子养大是真的”,女人在第三个“准丈夫”淘金被炸死后,执意要带男人的牌位,村里长老们讶异并质疑她有什么资格要带男人的牌位,她直言不讳, “别人来找我可都是有收钱哦,只有跟他同床我是是一毛钱都没有收过,如果要说夫妻,这样还不算吗?”
至于片中安插个富美子,明显有着更为深刻的寓意,富美子禁不起折腾,变得体弱潺潺,席地而坐,指着不远处,对她的台湾“恩人”说,那里葬了两个人,是座“无缘之墓”。又说要报答恩人,最后在恩人的拥吻中死去。这个无缘之墓俨然台湾与日本的关系,日本殖民时期,那些同化政策对台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比如台湾现在依然实施的家庭医疗体系,但终究未能将台湾揽入日本的版图,文化所具有的刚毅个性,远非一朝一夕的贿赂或者长长的鞭子所能驯顺的。那座坟墓又或者如一切阴差阳错的缘份一般,有的努力能走到一起,有的无论你怎么尝试都无济于事。树倒猢狲散,人在你得势时向你奴颜婢膝,大多不是出于由衷的尊敬,而仅仅是屈服于你的权威,内心里说不定是鄙视你的。可这个社会有如诱骗阮玲玉美色的唐季珊所言,有权有势之人,即便人们对他们不满,在他们面前不敢说,背后说,他们听不见,便随便怎么说。老家有句话叫,被人在背后说闲话了,耳朵会红,会滚烫。如果是真的,一个被人说道,咒骂的民族之耳朵又会红通通滚烫在哪里呢?
特权阶层又何尝不是一层一层备受牵制?此处的大爷,彼处的孙子。我们村里的计生办主任,对村里的心生人口有着生杀大权,这点微不足道的大权又能使其蒙受说不尽的便宜,比如村人名字中改一个字,要向他递上重金,美其名曰,”打理费“,这种费用已是公开的秘密。王童模仿《钦差大臣》改编的电影《假如我是真的》,又对这种“特权”阶层的虚伪与罪恶做了无情的批判。名叫李小璋的年轻人被下放到农场,为了上调,与自己有了身孕的女友结婚过日子,他不惜冒险,开始只是冒充官员儿子为了看一场免费话剧,偏偏馆长”热情“,与其攀谈,要寻根究底,打听他到底是哪个首长的儿子,又要将王牌女星介绍给他做女朋友,其他来看戏的领导听说他是高干子弟,又相继拉拢靠近。随着剧情展开,李小璋已是骑虎难下,只能不做不休,装到底,借着首长的名义请求领导们将李小璋上调。如意算盘落空时,他的女友带着身孕走向茫茫河水,李小璋则深陷牢狱。李小璋曾经跟女友调侃,只怪我没有一个首长爸爸,只怪我不是首长儿子。有人在农场两个月就能出来,有人可能一辈子就要老客死他乡,像《天浴》里那位出卖多少回身体也是白搭的姑娘,有人一个指头就能将你碾进泥地里,这个人也能将你从五指山下解救出来,可是生不逢时,这种人不是你我的爹娘。李小璋最后质问首长,欺骗的又何尝是我一个人,你们的政策一改再改,难道不是在欺骗人民吗?你难道敢说干部们都表里如一吗?
《无言的山丘》中那位听着柴六的日本军督,衣冠楚楚,还是会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富美子下手,怀疑她夹带金子,就是因为他的怀疑,直接造成了富美子的万劫不复。对于权力者而言,高抬贵手也不过就是动或不动一下身体而已,可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尊严,为了所谓不能自打嘴巴,更为了锦绣前程,甚至在明知政策有问题,作为贯彻实施者,认真履行职责,把人撕得血迹斑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尽忠职守,或者神通广大。纵观历史,又有几个掌权者能够知道,最大的权力不是在用权,而是在放权,是让所有人都享有自己该享的权利。
王童在《红柿子》中写1949年国民党撤离到宝岛台湾的将军一家,本来高高在上,到台湾成了庶民,过着日益落寞,自给自足的生活。可毕竟饿死的大象比马大,将军有着甘愿给他当牛做马的下属,家里有奶妈,有厨子,孩子们第一天上学,厨子推着自行车,中午专门去为孩子熬汤。而对于大多数逃来宝岛的大陆民众,其生活就不那么乐观了,他在《香蕉天堂》里写两个士兵跟着部队撤到台湾后的生活,原本想着台湾的香蕉犹如脐下三寸的阳%物一般,整天有吃不尽的美味。可到了不久,俩人又阴差阳错地被怀疑,变成了G产D的卧底,是来刺探反攻大陆的情报的,哥哥德胜以为是开玩笑,觉得莫名其妙,最后被揪进房子,噼里啪啦一顿暴打,定了罪名之后,回房躺在床上,变得神志不清,当晚兄弟俩因为害怕,便逃离了军队那个是非之地。
弟弟在途中遇到一位哭泣的母亲,她在四处求救,家里的男人来台途中染疾,咳得口吐鲜血,没过多久一命呜呼。女人与弟弟商量,干脆冒充那个死去的男人,将弟弟的名字改为李麒麟,带着介绍信去报到顶替。可弟弟不懂英文,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哪里有什么经验,在工作中显得笨手笨脚,好在与李麒麟共事的女人心地善良,看李憨厚,又对他有那么点投怀送抱的意思,没有将他拆穿,可这种日子毕竟让人担惊受怕,俩人便提着行李离开,去投奔弟弟的大哥德胜。德胜此时躲在一个偏僻的乡下,靠着一户淳朴人家的照料,帮着那家人做些农活,可哥哥间歇性的神智不清,抱着收留他的那户人家的女儿,要与小女孩成亲,一家人气愤不过,说养狗咬家人,将他撵了出去。德胜走后不久又被军队发现,惊吓之中,变得神经失常。那户淳朴的台湾农民看到德胜满是鲜血的头颅时,早已恨意全消,遂为他求情。
此时弟弟挑起家里的担子,拉三轮,扛包,同时自学,最后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以李麒麟的名义找到了一份教员的工作。日子流水,哥哥照例发疯,他们则从寄人篱下,到租了间小房,最后住上了几间楼房,儿子结婚,也有了孩子,可一直到影片结束,弟弟背负的都是李麒麟这个名字,他的儿子去大陆探亲,找到了李麒麟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那头李麒麟的父亲在一个劲地哭泣,说儿子你受苦了,可此李麒麟非彼李麒麟,弟弟只有在电话这头设想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哭着喊着爹娘的时候,那种场面真切得催人泪下。
更大的秘密是,李麒麟的妻子月华亦非他本来的太太,而是李麒麟在撤退途中从恶棍手中救下的一个苦命女子,当时她遭歹人侮辱,被救下后,她同情李麒麟这个大男人拉扯着个孩子,便当起了孩子的母亲。这样一来,这个李姓孩子实际上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而痛苦的是,这个秘密将会一直继续下去。心里有秘密,而无处倾诉的人无疑是活得幸苦的。
我一直难忘龙先生在那本不得以示众人的书中描写的一个段落,当年撤退时,火车拥挤,途中火车停靠,一个女人下车小解,此时火车发动,车上还有她的孩子,女人就跟着火车哭喊着追,可哪里追得上啊?女人与孩子的命运后来都无人知晓。
《红柿子》里的老太太开始仗着儿子有着“得道升天”的姿态,后来没落了也还算比较乐观,她当年死守老宅,躲在房间里,不愿意离开,真到了台湾,虽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也还是红红火火,她废物利用,为孩子的运动会送上大号的锦旗,那些锦旗都是当年将军的表彰。她为了省去整日烧水的时间,打了几桶水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等孩子放学回家,就能直接洗澡;她去学校跟老师推销家中将军制定作战计划用的红蓝铅笔;明明喝得舌头打结,却硬说没喝;让她不要抽烟,她狠命地吸了一口,见女儿走来,她把烟往桌底下藏;她喜欢看电影,带着孩子去看三川敏郎,有一次怕孩子淋雨会感冒,要摸孩子的蛋蛋,说让姥姥看看蛋有没有送,又口无遮拦的跟孩子讨论某个女演员好风骚。
但是总有落井下石之辈,家人孩子上学,财运不济,割爱将画作卖出,齐白石老先生的“红柿子”,吴昌硕等人的画作被专家视为有些是赝品,压价收购。至于那位将军父亲,一辈子出生入死,连自己十个孩子的名字都对不上号,有一天说贬就贬,可他除了打仗,并无特长,家里屋外全靠妻子打理。在刘自然事件后,他的两个儿子跟在众人后面上街游行时,他坐在门外等了大半夜,两个灰头土脸的儿子偷偷摸摸地翻墙回来时,父亲站在门口,劈脸给他们来了两巴掌,说“打你们不为别的,为你娘,为你姥姥,你们去爱国,去正义,害得他们整夜没吃,没睡,担心你们,准是跟在人家后面摇旗呐喊,瞎吵瞎闹,有本事你们带个头,写两篇文章,那才叫管用。”
这段话里透露的是一个男人太多的情感,他原本是个军人,何曾想过要顾家?如今在功名凋敝后才清楚,这些爱国,正义,多少带有私人的狼子野心,不听他人蛊惑,有着自己的判断,选择,不是人云亦云才更称得上是更爱国,更爱家。当然他毕竟摆脱不了要攫取功名的俗世态度,如果做将军都不管用,做个士兵又能管什么用?这枚螺丝钉还不是指哪打哪,像多数人一样,在生活中是没有多少选择权的。至于大半夜的等待,自然不是为了在孩子的脸上打两巴掌,东方人的情感模式不外乎是,一个人(尤其是男人)的爱越是深沉,越是不会轻易表露,打孩子骂孩子有时正是爱孩子的恰切表现。
当时看《建党伟业》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充满了苦大仇深的词汇,比如列强,瓜分,帝国主义,等等,请你们再仔细思索一下,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用这类词汇?是什么样的人群在时时散布并利用着这种激愤的民族仇恨?要知道,谁说了这样的话,谁才更有可能是把你装上螺丝抢里的人,正是他们会叫你摇旗呐喊,使得你姥姥,你父母整夜吃不好,睡不着,担惊受怕。
一、摘引[1]
历史背景:1895年,清政府在中日甲午战争中失败,被迫签订丧权辱国、赔款割地的《马关条约》,日本以刀架在清政府脖子上的方式,强行获得了觊觎已久的中国台湾。
自1893年(光绪十九年)在九份地区发现金矿,九份从此繁荣了起来,大批的淘金客蜂拥而至,原本只有九户的小山村迅速地发展成三四万人的小镇,结束了它的平静和荒芜。进入台湾日据时代后,日本人及基隆颜氏家族相继拥有九份一带的矿权,尤其在颜氏家族的经营之下,九份进入金矿出产的鼎盛时期,同时也在附近开挖煤矿。九份生产的黄金,最多的时候是以吨来计算的,金矿含金量最高达九成以上。当时,九份大大小小的金矿坑有80多个,坑道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山城入夜后灯火辉煌,曾有“小香港”和“亚洲金都”之称。[1]
二、人物分析
1、阿尾:从小在哥哥的庇护下成长,因而胆小懦弱,极度地倚赖哥哥。因同情妓女得了和父母一样的疑似“肺结核”的咳嗽病,愿意不图任何回报的把金子送给她。自己喜欢的日本妓女富美子得病,愿意放下自己的欲望认真照顾她。愿意和大家都瞧不起的“杂种”红目成为朋友。热爱戏曲。在阿尾身上导演和编剧让我们看见人性巨大的复杂性,尤其是在他最后和富美子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后的亲热那场戏。
2、阿柔:在那个黑暗的日据时代,阿柔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子女一起努力谋生。世俗的枷锁并没有锁住这位伟大母亲勃勃的生命力。勤劳、仗义、勇敢、真实。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全片有两个地方真的是让我无比的动容,第一次是阿助随口说了一句:“不是每个女人都跟你一样有办法”,“办法”这两个字对于阿柔来说带有巨大的侮辱性,因为阿柔虽然嘴上随时坚定的合理化她的援交行为,但是这是她心里隐藏的最深的刺,是为了孩子没有办法的办法。阿柔先是狠狠的盯着阿助,接着默默离开,那种伤感真的溢出了屏幕,让我不仅想起李宗盛的一句歌词:“伤人的话总出自温柔的嘴”。第二次是阿柔不顾世俗的压力,要供奉阿助灵位的那场戏,眼泪真是不住的往外流,一生能够遇见这样一个敢爱的女人,死亦何惧。阿柔这个角色教会我一个道理,做人做事一定要认真,最重要的是人不能太自怜。
3、红目:他的一生都在寻找自我身份认同。
4、矿长:精致的袖扣,一丝不苟油头,金丝眼镜,古典唱片,这一切优雅的背后都流淌着被压榨的鲜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最终命丧铁锥的审判之下。
还有阿助、妈妈桑、憨溪、富美子、阿英等等,虽然这些人都游走在社会的最底层,但在极权的压迫下,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各种程度的扭曲。每个人的命运都像被巨大的蜘蛛网捕捉的蝴蝶一样。谁都不想认自己的三两命,可是谁也没有五两命。
三、一些感想
金子、性、极权三种世间的黑魔法,就像金山上浓浓的雾,始终在极力掩盖其中残酷的血腥本质,让人趋之若鹜,到头来不是身死就是性空。
在电影刚开始的时候阿助和阿尾在去往金矿的路上遇见一位瞎子在一个孩子的牵引下往回走,他们向一位瞎子寻路。瞎子大笑。不知是笑他们,瞎子问路的愚蠢还是一夜暴富的贪婪。
山丘总是无言,看惯人来人往,潮起潮落!!!
台湾电影也有一种慢慢的情绪,什么都是慢的,很多场景都有一种古早的气息,这部电影也不例外。
青山、绿水、油菜花、小河静静地流淌……这些在很多的台湾电影里都可以找到。我个人十分喜欢这样的场景,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感觉,回望青春的气息。
颜色也是,没有阿宝色,没有于正色,就是那种朦胧的绿,朦胧的黄,朦胧的青,朦胧的青涩,朦胧的阴暗。
战争背景下,所有的美好都会被破坏,也都会被人深深记忆。
每次看这样艰辛的人生,觉得人真是可怜可悲。这部跟吴念真的另一部《多桑》都是描述矿工生活。之前公司有一个台湾同事,跟我比较熟之后跟我说她第一次听说我读吴念真的书很惊讶,因为吴导在导演圈是个出头的台独分子,大陆人怎么会喜欢。相比之下,她比我更民族主义一点。也忽视了很多台湾的细节,日据时代的台湾人的认同感怎样建立又怎样被推翻,没有土地的流浪者在异乡会怎么样被对待,爱情又怎样给人力量、温情又是怎样维持的……人生海海啊,也不过如此。
后劲太强了。无缘之墓,无言之丘。2020.10.31. 连续两场杨贵媚和陆弈静。跟蔡明亮的都市传说不一样,吴念真写的这些故事肯定都是真的。
“三两命的人也想要五两命?” “地上看得见的不愿意捡,甘愿去跟那些看不见的拼个你死我活!” 最后发现这个淘金村有个“无缘之墓”如同诅咒。真正的黄金却是那片油菜花地,“人生不过如此”。纯真的台湾田园诗与厚重的伤痕历史,最终成为父辈口口相传历久弥新的传奇故事。
厚重,扎实,凝练,一部关于日据时代台湾底层人物的史诗。景别多用中景和远景,长镜头调度功力上佳。人物塑造极为成功,小角色也都性格饱满鲜活。山水海风雨,日夜晨昏夜,汗血泪痛忍,憨情忘痴狂,逆来顺受或坚韧不拔,沧桑苦难与人性情感,尽在其中矣。无缘之墓,无言之丘。(9.0/10)
日殖期间的矿区乡民生活,吴念真写出他们的筋骨,有激烈愤懑的光环笼罩,有清冽质朴的瞬间动人,在刚与柔之间博弈较量。王童的拍摄手法,沉郁稳重。隔空打穴,过程含蓄,效果震撼。比如见血的白手套,日本人眉心的子弹,劈竹落钱币,都是观众与历史打照面,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我喜欢他们的破衣烂衫,喜欢那泥泞中的一点点希望,喜欢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样的电影越来越少了,念真也只有这么一个……
台湾居然还有拍得如此宏大而细腻的现实主义巨作!王童起码也配得上台湾Top3的地位了吧,吴念真的剧本太厉害,群像刻画无与伦比,长镜头配乐表演都绝佳。东方的悲惨世界总是如此以小见大,无言的山丘,无缘の墓,三两命的人受不起五两命。
我原本是不信命的,时到今日却渐渐信了,人真是身不由己的,很多事在你无知觉时确实注定了,大局势无可改换,偶有小改变或是小扭转可以成全,但总归是落入窠巢中的反复兜转,一直出不了那个既定的圈,人的生命即在这每每不同变现却对于大同小异的轮回中生死未卜,卑微如蝼蚁的匍匐,命运另外注定不同
华语电影的杰作,日治时代台湾矿工血泪史,命如野草,满山摇曳,雨水一来,复又生长。吴念真连写带导,一部《无言的山丘》,一部《多桑》,详尽描述了九份矿工生活的沉沉浮浮,写出了台湾对日本的暧昧情愫。
这片子是1993年上海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太强悍了,如今SIFF选片真TMD尴尬丢人!王童和吴念真的这部是绝对的五星经典,一个时代的特色,风土人情,历史遗留问题和底层小人物的生活方式在一部电影里尽现眼前,经典如此,简直就是一部台湾庶民的史诗!★★★★★
8/10。以远景俯角透视殖民史的血泪,眺望金矿、成仔出殡、呼别喊话和押送红目等场景扣人心弦地表现被损害的底层命运。阿柔把大儿子踹出鼻血的幽默和把矿井隧道淹没的月光,无不衬托辛酸和梦碎。对角线构图的处理:站在构图顶部的老鸨骂着长长楼梯下的红目,其自豪的日本血统只配做清洁,被矿长过肩摔打倒在地却幻想是被一个日本父亲疼爱,矿长的白西装和听西洋乐的爱好明显区别于衣衫褴褛的工人,在搜查妓院的院子观赏喷水随后命令警察搜查富美子的阴部导致富美子失身,白手套上的血污代表公权力的强奸,红目杀死矿长、穿上他的西装坐转椅留在案发现场,象征台湾人被殖民的身份迷失。阿尾的目光锁定在隔壁洗澡的阿柔,丰满身体的剪影撩动了底层的爱欲渴求。结尾金色油菜田和山丘挤压着景框下伸手求欢的衰病两人,顿时天雷大作,黄金梦和赎身梦同疯同死。
【中国电影资料馆展映】资料馆100分钟版即被震撼。补看了更厚重的3小时完整版,富美子和红目的情谊更充分。结尾也在温暖中带有悲戚感。就像一幅时代的画卷,台湾的风土人情,历史背景,百姓生活在观众眼前展开。澎恰恰,杨贵媚演活了底层小人物的辛酸//20190106【林象词语放映】台语日语心灵交流,野花山丘默默无言。编剧吴念真太了不起,真是震撼灵魂的台湾庶民史诗!继四年前资料馆胶片删减版后再刷大银幕2K修复完整版,无比感动多次落泪。长工矿工、寡妇弃儿、妓女妈妈桑、日本人台湾人外省人…都在时代洪流中拼尽全力追求真爱与幸福。终被权力、金钱、贪欲与无情命运所吞噬。杨贵媚掷钱一场戏的神级表演尤为动人。似乎王童导演和作品普遍被主流舆论忽视低估,但不妨碍此片可与《牯岭街》《悲情城市》等并列于最伟大华语片之列!
杨贵媚说:“这样好吧,你住我隔壁。如果我看得惯。再花几个钱,把你招过来一起做。”一起做,而不是一起做爱。连“爱”字都省略了。爱说不出口,性事反而能脱口而出。伦理的颠倒,苦笑后又是温暖。王童/吴念真的世界是原始力量,绝望而忧伤的。不同于杨德昌的都市,侯孝贤的郊区,而是无言的山丘。
历史的伤痛在个人命运的烙印上是多么深刻而无奈
三两命的人受不起五两命
真正大师级的作品,电影拍到这个份上,也就真的让人无话可说了。
我说男主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澎恰恰……跟[看海的日子]是正反篇儿,跟[多桑]和[恋恋风尘]都因吴念真而连着。典型台湾新电影味儿,本省人和日本人故事还得吴念真来写。其实这片儿不输侯孝贤,就是王童不如侯导那么能说,也没有那么多人替他吹……
来空空,去空空。
个人在时代和环境面前太渺小,始终逃不过命啊!吴念真金牌剧本,王导的远全景长镜头沉郁隽久,史诗质感,娓娓道来。懂台语或者闽南语更能感受此中真情。台湾除了侯、杨、李、蔡,还有个王童。9.2
吴念真的故事 王童的电影 绝好的乡土片 感受很复杂情绪也无法表达 继续听那首歌~ 无神的双眸 无悔的抉择 无言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