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某中央政治局常委到海南视察时专程拜访了海瑞墓,在参观海瑞墓的时候他说:「海瑞的精神今天仍然深深地感染着我们,共产党的干部来海南一定要到海瑞墓看看。」 二零零四年,张黎和刘和平在一起做一个历史剧本子《曾国藩》,当时已经做了十七集,第一集就是琦善去审林则徐说他贪名,明眼人都知道这样写是几乎播出不了的,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只是图个自己开心。后来实在没钱吃饭的时候,海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张松林找上了他们。 二零零五年三月,刘和平开始创作海瑞题材的相关作品,他把嘉靖和海瑞的像挂了起来,每天写作之前先给这两位焚香叩拜。 二零零六年三月,电视剧开机。关机前一天,横店暴雨,很多人档期都到期了,但大家都还在等最后一场戏的到来。刘和平远在北京,决定去嘉靖帝的永陵拜祭,香一点,跪在那,横店那边立刻就雨过天晴,等最后一场戏拍完后,雷阵雨又来了。 二零零七年一月,这部剧在湖南台播出。当时的湖南电视台台长欧阳常林亲自为这部剧的片尾曲谱词,整个湖南台都对该剧寄予了厚望。然而事与愿违,该剧最后的收视率「惨不忍睹」,待该年湖南台出品的《恰同学少年》和《血色湘西》全部播出后,湘剧的黄金年代业已告终。 但放眼湘剧乃至于整个国产历史剧里,刘和平和张黎合作的这部剧都可以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也许它还将后无来者。 《大明王朝1566》。 一 谁在书写明朝? 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王朝,中国历史几千年,周秦汉唐宋,时间线进展到明朝时,整个政治体系已经非常完备,明朝的皇帝吸取了历代王朝灭亡的经验,罢黜了丞相的职位,规定了后宫和外戚的权力,牢牢把宦官把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此时权臣、外戚和宦官所带来的威慑力已经荡然无存。因此研究明朝,本身就相当于在研究中国政治体制的成熟形态。从中可以更明朗地发现其先进的所在和固有的矛盾。 同时,明朝的史料之丰富是其它朝代无法比拟的。研究先秦史的朋友常常寄希望于出土各种上古时期的材料,否则就只能在寥寥几部故纸堆里扒拉;清朝灭亡后,整个民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根本没有空去编写一部清朝国史,同时由于满文档案长时间不被重视,直到二零零二年国家才开始启动编纂《清史》的计划。而明朝除了官修张廷玉版《明史》外,还有万斯同、王鸿绪等人的《明史》原稿,同时由于遗民情结,计六奇、张岱、査继佐、王夫之等人也都有各自的私修明史,此外明朝还有着完整的明实录、圣旨、奏折、民间笔记,加上各地的县志、讼状,还有没有被风干破坏的大量墓志铭,可以说这些史料能从各个层面还原出一个明朝。 哪些层面呢?由于史料过于完备,后人在翻阅史料时能发现有明一代政治斗争之激烈被记载地异常清晰,也因此书写明朝的方式从明代起至今都没有定论。 先看官修《明史》。清兵入关以后,从顺治二年设明史馆,直到乾隆四年才刊行,整个修纂过程历时百年,通过对其中一些细节的观察我们能发现这部《明史》是站在谁的立场。 首先,编修《明史》的人是万斯同,这是著名思想家黄宗羲的弟子,而无论从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弘光实录钞》来看,还是从他父亲和自己的生平经历来看,都能很清晰看出他的立场是站在东林党人这边的,因而这一贯的书写方向被继承到了《明史稿》中。 此外,由于清朝和明朝本质上都是封建王朝,所以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是绝对不能将前朝统治者说得太差的,也因此查阅康熙谕旨时发现,他曾多次表达过对《明史稿》里明朝皇帝和某些大臣的指斥不满,同时指示纂修大臣应严格掌握分寸。 可以说,官修《明史》是站在统治阶级和文官阶级共同体的立场上书写的,所以前期的很多史料的可靠性还是足以令人信服的,只是由于万历以后「大清龙兴」,很多事情才不得不进行掩饰,比如南明的几位皇帝就被暗搓搓隐藏到了《列传》里。 建国以后,由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看待历史的角度站在了人民立场上,因而在南炳文《明史》里我们能够看到史学家们对文官阶级和统治阶级的批判。而后在顾诚的《南明史》里,我们也能看到史观的再一次转变,这次顾诚没有一厢情愿地对文官阶级里的「清官」们进行歌颂,而是真正将他们的言行和动机区分开来,扒开他们名为爱国实则为了私心的真面目。 网络时代,书写明朝的人就越来越多,如当年明月、杜车别、李晓鹏,他们各有立场,有的观点和《明史》一样,有的歌颂着统治阶级鞭挞着文官阶级。每个人都在书写明朝,国家、清流、奸臣、百姓,每个人都有自己站的队伍,明朝的历史是如此迷人、如此精彩。 这次,书写明朝历史的那个人叫做刘和平。他说:「我们《大明王朝1566》这个戏出来,标志着中国长篇电视剧的成熟,让任何文学艺术门类的人看了之后,不敢小瞧电视剧。我敢在这里说一句,我们这部电视剧出来之后,不管你哪个界,文学界的、史学界的,方方面面的,最后都得承认,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文学作品。」
该剧播出以后,得到了文化界的一致好评,刘泽华、冯尔康、古伟瀛、胡忠信等多位历史学家都给这部剧打了高分。 那么,刘和平是怎么书写明朝的? 二 历史的承受者 为什么选择嘉靖时期?除了上面安排的任务外,我们还能找到嘉靖朝的一些典型之处。 因为统治阶级和文官阶级的斗争激烈化始于嘉靖。 从嘉靖即位以来的大礼议到后来多年玄修不上朝却牢牢把控着朝政,嘉靖不像他伯伯弘治那样「听话」,也不像他堂兄正德那样「惫懒」,嘉靖本身就是权力中心,他时刻将权柄掌握在了手中,却又不肯像自己后代万历和天启那样担骂名,因此必须要找一个可以替他「遮风挡雨」的人出现。于是严嵩应运而生。 大家都说严嵩是大奸臣,后来在《明史·奸臣传》里他还被排在了头一位,但严嵩又何尝不知道裕王才是未来的皇帝,他为何要跟裕王对着干呢?因为不跟裕王对着干的话,严嵩死得更快。他做了内阁首辅,就是要替皇帝「遮风挡雨」,所以杨继盛和沈炼要杀,却不能由皇帝来杀,骂名得由严嵩挡着。 因此我们看到,嘉靖朝有着很多个性人物,不仅有徐阶、高拱、张居正等清流,还有严嵩、严世蕃、鄢懋卿等严党。最重要的是,嘉靖朝有海瑞,有着大明朝最厉害的人之一,海瑞(不像黄仁宇和当年明月说的那样,关于海瑞的真实面貌会在下文中提及)。在这样一个权力漩涡中,刘和平选择再虚构一极,那就是以吕芳、陈洪和黄锦为首的宦官势力,将整个中国政治体系下形形色色的人纳入到一个故事里,一个阴阳八卦里,看他们如何运转、如何博弈。
刘和平没有彻底表现出自己的立场,而是像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样,选择了让笔下的每个人都承受历史。无论是后来写《北平无战事》,还是在给《十月围城》写推荐时,他都说:「我们在写历史题材的时候,一定要自觉地知道,我们笔下的这些人物,他们都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承受历史,而非创造历史。简单地写他们创造历史,反而会流于表面,没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我们在后世评价他们的时候可以说他们创造了历史,事实上只是历史已经进入那个阶段,需要有人来承受它,完成历史的转型。再往下说,我特别反对说,哪一个人,哪一群人,哪一个阶层的人,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甚至世界的意志。改变不了,唯一值得推崇和歌颂的最伟大的精神,是一种承受的精神。」 我们看到,当刘和平笔下的人物在承受历史时,他写每个人的时候都会站在那个人的立场上,观众能通过那样的主观感受去理解人物,更加能还原成一个人。但同时由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那么在看待他人时一定会产生不一样的看法和评价,因此当这些多元评价同时出现时,我们对历史情境就完成了「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三步哲学思考。 在《大明王朝1566》之前,刘和平还写过一部描绘帝王的剧《雍正王朝》,在那部剧里面他沿用了托尔斯泰的命题「帝王是历史最大的奴隶」,站在了雍正的角度进行一元化创作,虽然一改过去史书里对雍正的暴君塑造,却依旧停留在了从某一固定立场看问题的创作方法上,因此有不少观众批评这部剧说过于美化皇帝。 《雍正王朝》是一个开始,它的编剧是刘和平,它的艺术总监是张黎,两个人从这部剧相识。后来的张黎沿着《雍正王朝》的路子拍了他最有争议的一部剧《走向共和》,在这部剧里主创者站在了李鸿章、袁世凯等人的立场上,依旧处在了颠覆形象的思想层面上,让许多观众为他们遭受的非议抱不平,而没有真正产生对历史情境的真实还原。可以说《雍正王朝》和《走向共和》确实在艺术上完成了对历史人物的同情和理解,但也都才走到「肯定、否定」的第二步。 只有到了《大明王朝1566》,在同情和理解的基础里加上批判的环节,才能真正做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三 云在青天水在瓶 很多观众在看完《大明王朝1566》后,会开始学会体谅严嵩、体谅严世蕃,他们会说严嵩和严世藩并非是一个奸臣,他们有血有肉,有自己的苦衷,这一点我们在剧中确实是能看到的。比如第十七集胡宗宪和严嵩相见时,老态龙钟的严嵩对自己学生的爱护之情就感动到了很多人。
严嵩这个首辅当得并不像通常意义上的权臣那样一手遮天,而是有很多难处,在他和对手徐阶的交集中,就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而是在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和徐阶交流,言辞间十分诚恳。 同时,严世蕃也并非人们以为的无恶不作。从第一集开始,严世蕃就表现出自己的跋扈,他替皇帝做着事,所以从不担心会出事,观众从严世蕃的角度去看问题,自然能理解他。 可是如果只看到这一层面,那这几个人物就和《雍正王朝》里的雍正、《走向共和》里的李鸿章没太大区别了,其实刘和平依然在作品里表现出了他们大奸似忠的模样。 皇帝知道严党贪墨吗?他知道。第十七集,嘉靖皇帝就在胡宗宪向他表陈自己误国的时候对他说:「你又不在内阁,更不是首辅,误国还算不到你头上。一个浙江盯着一个织造局二十年便贪了百万匹丝绸,还有两京十二个省,还有盐茶铜铁瓷器棉纱,加起来一共贪了多少?严嵩这个首辅当得真是值啊。」
但是嘉靖为什么不追究呢? 因为嘉靖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孤独的人,是一个有着极强私心的人,所以他需要严嵩的存在,只有严党存在,他才能享受荣华富贵。因此严党的任务是替嘉靖敛财。同时嘉靖还是一个皇帝,作为一个皇帝他必须要维持国家的运行。 所以当严党一方面替嘉靖敛财,另一方面也必须承担起维护国家稳定的指责。在故事后期,严家要倒台时,严嵩让严世蕃写信给胡宗宪,只交代了一句话:「打好了这几仗就休整。倭寇不能不剿,不能全剿。」因为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倭寇在,胡宗宪就在,胡宗宪在,就谁也扳不倒自己。
这才是严嵩老谋深算的真面目,他为了保住自己,才不得不维护国家稳定,如果看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刘和平确实是还原出了历史上的那个大奸臣本来面目。只是人不是标签,符号和定论是我们在完整了解了一个人的形象后提炼出来的定论,但是在还原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让观众自己感受,而不能代观众去评价。 奸臣是有血有肉的奸臣了,那么清流们呢? 上文说了,嘉靖是皇帝,作为一个皇帝他必须要维持国家的运行。所以他不得不保裕王这一帝国的未来继承人,同时为了防止严党坐大,他也需要裕王身后有一批人能和严党抗衡,那就是以徐阶、高拱、张居正为主要人物的清流们。可是清流就真的是清者自清吗? 为了斗倒严党,他们冠冕堂皇、想方设法,但是剧中张居正的一番话却暴露了这一点:「王爷,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干脆让浙江乱了,就当做我大明朝身上烂了一块肉!」谭纶听了这话后深表赞同:「是大谋略!只是苦了浙江的百姓。」
说出这话的,正是后世被称之为明朝第一政治家的张居正,为了大局居然想靠牺牲浙江的百姓来引严党上钩,如此的清流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更赤裸裸的描写是在严世蕃的视角上,在嘉靖将高拱、张居正和严世蕃逐出内阁时,严世蕃直截了当地点明了脾气暴躁的高拱和装模作样的张居正的私心。 「高肃卿,你要还是想赖着等内阁首辅那把椅子,我告诉你,徐阶现在都还没坐上呢。就算徐阶坐上了,也不会传给你,江南他还有个学生赵贞吉在等着,你身边他也还有个学生张居正在等着。」
而到了第二十九集,高拱严厉指责赵贞吉、暗中腹诽徐阶,借题发挥,可以说是名义上的「替海瑞不值」,但是否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呢?从这里可以看到,严党并非是好人,而清流也不见得就真的一身正气,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每个人也都是身不由己的。二元对立很容易产生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嘉靖在这里面引入了第三元,于是以吕芳为首的宫中势力不断调和着两方派系。由此诞生出吕芳、冯保、黄锦、陈洪和杨金水等不同形象的太监。 这是嘉靖的哲学。故事的主角之一嘉靖在第一集早早就登场了,却在第三十三分钟才开口自己的第一句台词,出场后他背诵了唐朝李翱的《问道诗》:「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首诗里嘉靖最爱最后一句,他说:「你们这些人有些是云,有些是水,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忠臣,没有奸臣。」这正是嘉靖一贯的想法,整部剧里面他都这样控制着手下的臣子,直到最后一集觉察到自己快不行了,决定给儿子裕王交个底的时候,他说:「没有真正的贤臣。贤与不贤有时候也由不得他们。看清楚了,贤时便用,不贤便黜。」
嘉靖皇帝信奉的是「长江黄河论」,所以他需要云在青天水在瓶。第一集开头,从周云逸被杖死,到御前会议闹闹哄哄,这一切都是「混沌」的,可以用无极来形容,直到太阴嘉靖出现,立刻趋于统一,作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嘉靖把玩着这一切。于是阴极运转下,我们看到了三个典型人物的出现。 一是胡宗宪。第十七集里,嘉靖问吕芳胡宗宪像谁时,吕芳说:「他就像个媳妇。上面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丈夫也得顾着,底下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操劳。辛苦命,两头不讨好。」
这句话就表现出了媳妇的两难境地,整部剧里出现过三次对「媳妇」的描写,除了这次外还有严嵩对胡宗宪自承媳妇和徐阶对嘉靖自承媳妇,徐阶说:「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生民,就像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的父祖。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凡事但按着媳妇的职分去做,能忍则忍,该瞒则瞒,尽力顾着两头。实在顾不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所以在这部剧里,最难的是胡宗宪,他既不愿公婆难为,也不想子女受苦,最后只能在严党、清流、皇帝、百姓间充当润滑剂,操劳一生。 二是沈一石。中国古代重农抑商,作为商人虽然表面上生活富足、雍容华贵,可实际上出了事谁也不去保他。沈一石要是做小本买卖,那是成不了气候的;但要是想做大,就必须和政治挂钩,一旦跟江南制造局走在了一起,那么只要出事,大家都会往他身上压。同时那些官员们要保的也是黎民百姓,谁也不会去管一个商人的痛楚。 作为最无助的商人,沈一石在生命的最后把祸顶上了天。他选择鱼死网破,用生命书写了自己唯一的一次抗争:「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我之后,谁复伤。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第三个人,就是本剧中的另一主角,阳极的象征,海瑞。 四 阴阳:海瑞与嘉靖 刘和平在接受访谈时说:「首先从天象说起,也就是从『无极』说起,书的开头就说嘉靖三十九年整个腊月到四十年正月十五都不下雪,然后说到『太极』,太极先是生太阴,这个太阴就是嘉靖,由于只有太阴在发动,所以开始时的局面乱成一团,接着阴极阳生,太阳出来了,海瑞就是太阳。嘉靖、海瑞这两个人是故事的发动机,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八卦,都围绕阴阳两极,也就是这两个人旋转。」 第二十四集里,即便是沈一石想把事情往上面捅,也有很多人比如杨金水、比如严世蕃、比如赵贞吉,无论是清流还是严党,都不愿牵扯进宫里,虽然他们都知道根在哪里。但海瑞一意孤行,他说:「我不是『越中四谏』,也不是『戊午三子』。我姓海名瑞字汝贤号刚峰。……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就算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
这就是海瑞的目的,他比其他人都更纯粹,更坚决,剧中其他人都有私心,海瑞没有,他无党无派,只一心期望政治清明。 《大明王朝1566》开头第一集的第一幕是打死周云逸,原因是腊月没有下雪,周云逸说是上天预警,刘和平在原著里这样描写:「于是朝野的浮言又悄悄漫向了皇上。一场由天象引起的政潮已经暗流汹涌。」 比较一下就能看出海瑞和周云逸的不同之处。 要知皇帝又叫天子,周云逸说上天预警,这番言论其实是从根本上否定了嘉靖皇帝的合法性,同时由第一集里的对话可以知道,周云逸其实是裕王的人,嘉靖要杖杀周云逸也是为了给裕王警醒:不要结党。 而海瑞呢?海瑞十分聪明,无论是现在的这番言论,还是在后来呈给嘉靖的《治安疏》里,他都谈的是实际问题,在那篇奏章里他先将嘉靖比作尧舜禹汤,然后再不断提出皇帝的各种毛病,从一开始都没有否定掉皇权。可是无论周云逸还是杨继盛,都在否定嘉靖的合法性。这是根本上的威胁。 不像很多人从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和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里对海瑞只能作为道德楷模却不能办实事的评价,历史上的海瑞其实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官员。潘叔明和许苏民两位老师就曾撰写过文章来澄清《万历十五年》里对李贽作品的误读,李贽的原文是这样的:「夫青松翠柏,在在常有,经历岁时,栋粱遂就。噫!安可以其常有而忽之!与果木斗春,则花不如,与果木斗秋,则实不如。吁!安可以其不如而易之!世有清节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如世之万年青草,何其滔滔也。吁!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拟之!此海刚峰之徒也。是亦一物也。」而这时我们才能发觉,李贽其实在描述海瑞才是「栋梁者」,而《藏书》里李贽也说过「至今小民得保守田业,相率绘公像而尸祝之,比比也」等话,均是在赞扬海瑞,至于认为「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是形容海瑞的,都是受了黄仁宇先生的「荼毒」。 那么海瑞究竟多有能力呢? 海瑞在担任江南巡抚期间,就解决了困扰了几百年的吴淞江淤塞问题,海瑞以精准的判断凭一己之力力排众议,「由是旱涝有备,年年丰登,吴民永赖,乐利无穷」,在当时就连他的政敌都不得不感慨「万世之功被他成了」。而当我们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点就能发现,海瑞的治水工程还引发了一场开埠设城运动,从而形成了一个世界级的大都市,上海。可以说没有海瑞就没有现在的上海。 此外,海瑞在针对后来导致李自成造反的驿站问题上也有极大的贡献,如果当时没有权贵极力劝阻而最终罢策,这项政策对明王朝的延续也许会产生非常大的作用。 这样的一个海瑞,根本不是什么只有道德没有能力的无用之臣,而是真真正正的孤臣,没有私心、无党无派。
也因此嘉靖不可能杀海瑞,嘉靖杀别人可以说是他人搏名、结党,但对这样一个海瑞,他杀了就意味着承认自己是纣王,海瑞是比干了。嘉靖要做的是逼迫海瑞认错。其它所有官员都在自己控制之下,海瑞没有。嘉靖必须要留下自己的历史形象。 然而直到本剧最后,他们也没有得到互相认同,刘和平也没办法让他们互相认同。 很多观众都认为,本剧最高思想的凝结是嘉靖的那一番长江黄河论:「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要朕只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 其实不然,本剧剧名是「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上述这段话只是对嘉靖思想的精华总结,而不是海瑞的,更不是刘和平的。 在刘和平与海瑞灵魂共通的那一刻,当嘉靖问海瑞他奏折里妄谈的那些尧舜禹汤、汉文帝、汉宣帝、汉光武、唐太宗、唐宪宗、宋仁宗、元世祖都去了哪里时,刘和平和海瑞齐声说: 「都在。在史册里,在人心里。」
画面立刻切到了饥寒交迫的百姓在鹅毛大雪(本剧中「雪」是一个重要意象)中的凄苦情状。我们也能很快清楚,刘和平与海瑞的立场,那是真正站在人民叙事的角度。
人心,一个看似云雾飘渺、捉摸不定的词,却是历史的本来面貌。很多精英人士都认为历史是可以篡改的,群众是可以煽动的,人民是盲目的、愚昧的。但其实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之所以能够煽动群众,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迎合了群众的心理,试想如果有人想歌颂日本侵略者,会有多少群众被煽动呢?第一次世界大战里,萨拉热窝的「理想主义」青年向大公开了第一枪,然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启,但如果群众的情绪没有被挑起来,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理想主义」青年呢? 不像很多精英推崇精英治国看不起民众,在刘和平的作品里,永远以「民心」为第一位。想利用群众的早晚被反噬。 《雍正王朝》片尾曲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北平无战事》最后一集里说:「让国民党把钱运走,把民心给我们留下。」
回到《大明王朝1566》,虽然在这部剧里很多人认为替严党翻案、替嘉靖翻案、替徐阶翻案,但如果真正探究进去才会发现它才是真正写给劳苦大众的作品,不歌颂文人、不歌颂奸臣、不歌颂皇帝。在将这些人全都还原到历史情境后,观众自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要站在人民的角度进行批判。 刘和平在剧中使用了官员便是「媳妇」的设定,于是产生了「嘉靖——百官——海瑞」这样的三元结构,而在海瑞身上,同样有着「海母——媳妇——海瑞」这样的三元结构。可以说这是刘和平刻意为之的,有很多观众认为海母不近人情,儿媳夹在其中处处掣肘,其实恰恰是刘和平所希望的。 嘉靖是皇权(国)的象征,海母是父权(家)的象征,在二者如此高度统一的时代,海瑞举步维艰。刘和平说过:「1566年封建体制走到了尽头,明朝的特点是家国不分,朝廷不分。具体说,紫禁城乾清宫是分界处,乾清门以外是国,门以内是家;门以外是朝,门以内是廷。明朝皇帝可以不经过法律程序直接在廷内也就是在皇帝家里将大臣杖毙。嘉靖是在这一年去世的,裕王朱载垕继位,几十年来皇室与文官集团争头在这一年结束,朝和廷开始区分了,隆庆帝把权力交给政府机构,起用了徐阶、高拱、张居正,嘉靖一死他第一个就把海瑞从牢里放也来升官。」 所以整部剧的基调是悲怆、隽永的,每个人都在这样的社会里沉浮。观众心里清楚,他们遇到的是社会的固有矛盾,即便有海瑞也无法解决。 我们看到,在故事最后,裕王看到徐阶的家人圈地不法,大发雷霆:「什么六、三、一,六成归田主和棉商,三成归朝廷,才一成给百姓,这样做和严嵩严世蕃他们当年在浙江改稻为桑有什么两样?你这就给我把徐阁老叫来。」
斗倒了徐阶,痛骂了嘉靖,海瑞还被关在大牢里,清流领袖的家人就已经「和严嵩严世蕃没有两样」了,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从本剧开始到本剧结束,这一切的轮回昭示着:在那样一个社会里,找出路是找不到的。嘉靖的法子不行,徐阶的法子不行,张居正的法子不行,有海瑞也不行,只要有官僚阶级,就会有圈地、贪污。 张黎说:「其实这次《大明王朝》观点上退步了。但我必须先退一步。其实我明是退步了,但比以前更加务实了。」他说的「退步」是相对于《走向共和》的「找出路」,但考虑到《大明王朝1566》的故事背景,再考虑到《走向共和》结局里孙中山先生的演讲,我们似乎更能明白一点,家国不分的大明朝,哪怕有着前所未有的繁荣,也只是薄纸一张、吹弹可破,虽然除了海瑞没有人敢捅破,但捅破后却无法出现一个真正的手工匠,只能陆陆续续出现类似胡宗宪、张居正这样的裱糊匠,一个接一个,直到大厦倾塌。 结语 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 同样是最顶尖的历史文本,《北平无战事》和《我的团长我的团》在呈现上就不及《大明王朝1566》。《北平无战事》过于缓慢明亮,开头第一集方孟敖在雨中奔跑时居然用了慢镜头,实在没有必要。《我的团长我的团》则有很明显的剪辑失调问题。虽然在主题表达上,这三部剧都触及到了灵魂,触及到了本质,但只有《大明王朝1566》堪称接近完美。 说是「接近完美」,是因为该剧的服饰几乎是没有一件是对的,当然也只有在观众对剧本、画面、剪辑、表演都无从挑剔的情况下,才会对服化道进行苛刻的要求。 这部作品的表现手法可以说是很超前的,在刻画人物时会不断闪回黑白画面以表现人物内心,舞台剧式表演给观众的震撼绝非二者相加的简单效果。这一手法后来被张黎运用到了《人间正道是沧桑》里,更加成熟。只是到了《中国往事》和《圣天门口》里,略有些「走火入魔」。 与此同时,无论是四十岁的倪大红扮演八十岁的严嵩,还是饿了好多天肚子为了炼精气神的黄志忠,亦或是说不再拍皇帝最后爱不释手的陈宝国等,该剧的所有主要演员都贡献了一次完美的表现。王庆祥、徐光明、刘立伟、王劲松、郭广平、肖竹、刘毓滨、郭东文、徐敏、张志坚、甘雨、王戎、赵立新等,可以说每一个演员到其它剧里都能算得上是演技担当一样的存在。 刘和平曾经透露,他打算写一部续集《大明王朝1587——海瑞与张居正》,但是在查找史料的过程中始终无法对张居正产生认同,因此最终弃笔。 确实如此,作为被誉为「第一政治家」的张居正,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考成法,实则都是在维护乡绅的利益,而非真正为民众祈福,这样的人在海瑞面前应该是自惭形秽的,又怎么会真正能与之对抗呢?(我甚至怀疑刘和平是因为张居正才想到写蒋经国的,毕竟《北平无战事》原先主角是蒋经国,剧名也叫《最后的王朝》。) 所以说,这部《大明王朝1566》在国产历史剧里只能是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了。 ———— 文章代表孔鲤观点。 转载请后台联系本人。 来公众号「书林斋」(Kongli1996)、微博「孔鲤」及豆瓣「孔鲤」。 我写,你看。 (本文刊载于澎湃新闻「有戏」栏目,同发于公众号书林斋(Kongli1996)与微博:孔鲤。)
好剧是值得反复观赏的。记得《大明王朝1566》首播是在2007年,那时候上高中,老爸守着电视看了一阵,于是我跟着看了几眼,当时只觉得节奏太慢,看到二十多集,中间漏了几集,再看就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了。后来上了大学,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部电视剧,重新翻出来看,顿觉无比惊艳。五年过去了,竟然没见过比它更精良的古装戏。总想写点什么,现在总算有时间写了。不要跟我计较剧评的规范、写作的格式,胡言乱语而已。 网上有人说,《大明王朝1566》是男版红楼梦,乍一看这个比方稍微有点囧,但是仔细一想,还有点道理。从剧情上看,这部电视剧乍一看节奏有点慢,但仔细看来,几乎没有一处闲笔,有些看似拖沓无用的情节,都是为了表现人物性格,或者为后文埋伏笔、做铺垫。从人物上看,剧中有主角配角、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之分,但是没有一个脸谱化的好人或者坏人。正面人物也有性格的缺陷,反面人物也有人性闪光点,还有一些灰色人物,看到最后也难以评价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每一个角色性格都很鲜明,他们不再是历史书上冷冰冰的符号,而像活生生的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性格和立场,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价值观而挣扎奋斗,产生种种矛盾冲突,才有了这个故事。从思想上看,本剧探讨的不仅仅是“反腐败”问题,而有着对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多层次的思考。有人说,《大明王朝1566》将的是嘉靖年间的事,但是和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形成互文。没错,万历十五年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年份,但是黄仁宇先生告诉我们,这个时候,中国政治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而张黎、刘和平通过电视剧告诉我们,嘉靖四十年也是这个样子的。中国传统政治体制和思想文化,使得资本主义萌芽没有办法正常的生长发育,中国也就失去了一次通过正常途径走进资本主义社会的机会,其结果就是在工业时代落后于西方,落后于世界。这是不幸的,但好像无可避免。另外,本剧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其中反映的种种现象,不是一地、一时、一代、一朝之事,照进现在,更觉得别有深意。比起同样是张黎作品的《走向共和》来说,《大明王朝1566》在思想表达上更加含蓄和隐晦,前者被禁,后者虽然叫好不叫座,但好歹还重播了一次,不至于彻底消失掉。 《大明王朝1566》好看,因为它是编导演三方配合极为默契的产物,其中,鲜活的人物是电视剧的一大亮点。这部戏出场人物众多,其中有历史人物,也有虚构的原创人物,每个人物拎出来都能写上一大篇文章。记得导演在访谈中说,剧组的演员都很用功,拍摄期间,演员居住的一座楼里永远寂静无声,看起来没人在,但其实所有的演员都在各自的房间默默做功课。观剧的时候能感觉到,剧中几乎所有的角色,特别男性角色,个个演技精湛,有气场强的,有气场弱的,但是没有出戏的,就连打酱油的龙套都演得很到位。相比之下女性角色就弱一点了,海瑞母亲、妻子不错,李妃、芸娘要更弱一些。书归正传,下面说下我对人物们的一点观感。 (一)皇帝,裕王,世子 《大明王朝1566》的副标题叫做《嘉靖与海瑞》,那么就先说本剧的主角之一嘉靖。 天地阴阳相生相克。如刘和平所说,在这个故事里,皇帝是太阴。 嘉靖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昏君,相反,他仙风道骨,多智近妖,智商、情商都很高,虽然二十年不上朝,但是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将一帮同样聪明的强臣、权宦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稳坐钓台,坐收渔利。他喜欢给大臣模糊的指示,逼迫大家时时刻刻揣测圣意,事情办成什么样都不会损害皇帝的尊严脸面。他不动声色的挑动朝中大臣互相争斗,消耗文官集团的力量,达到政治平衡,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极聪明,又极自私。他对严嵩父子的行为心知肚明,但他不管,利用严党做他想做的事,打击异己或者搜刮民财。举国上下都知道严党是奸臣,但未必知道严党是为皇帝背黑锅。而当严嵩父子没有利用价值了,皇帝就查办了严党,再物色下一位的背黑锅的人选。他生活奢华,国库亏空还不肯放弃大修宫殿,用六十年的茅台洗脚,每次洗脚都要用一个新木盆。他又极好面子,号称“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绝不肯落一点污名。用粗俗的话说,就是典型的当碧池还要立牌坊。可恨。 将镜头拉远,我们可以看到,天地庙堂如舞台,群臣是台前的演员,皇帝是幕后的导演。那阴沉的目光从玉磬丹鼎后面透出来,从卷宗奏章后面透出来,从重重帘幕后面透出来。皇帝的目光无处不在,因为“君”字无处不在,“君为臣纲”,深入帝国运行模式的每一根毛孔。有人说剧中塑造的嘉靖是个明君,他洞察一切,他说“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可是这样的洞察力换来国家昌盛了吗?没有。在这样聪明如神仙的皇帝治理下,国库亏空,内忧外患,朝臣相互攻讦无休无止,就在京城不远处,甚至路有冻死骨。国库亏空是为什么?沈一石的钱去了哪?严党坐大是谁纵容?新安江冲毁的良田,滔滔洪水背后有皇帝阴森的目光;大兴县冻死的灾民,铺地乱雪背后有皇帝冷漠的目光。严党的贪,宦官的狠,本质上都依附于皇帝,依附于至高无上不可置疑不可改变的君权。在圣明如神仙的皇帝将群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时,遥远的西洋,西班牙、葡萄牙探险家正扬帆远航,已经发现地球是圆的;帝国的内部,关外建州,有个叫努尔哈赤的孩子正在长大。大明朝没有挨过下一个百年。 因为有这样一位聪明而自私的嘉靖大仙,《大明王朝1566》才高出其他写帝王将相的古装剧一大截。对君主专制的质疑便是全剧的一大亮点。可惜,嘉靖死了,皇帝制度完了,君权没了但君权的影子还在,还在影响着腐蚀着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裕王就是未来的隆庆皇帝,性格温和软弱,没有特别的政治才能,身体也不好。但他重用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名臣,“隆庆新政”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明朝衰亡的速度。剧中,饰演太子的是一位话剧演员,长得有点像年轻的陈道明,文质彬彬的,台词功底也不错。裕王是不幸的,因为嘉靖迷信“二龙不相见”,长期疏远自己的儿子,因此,裕王见自己父亲的次数还不如大臣们见皇帝多。在权力的扭曲下,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十分不健康。裕王头上时刻悬着巨大的阴影,生怕乖戾的父亲一不高兴就把他给废了,活得战战兢兢。但是他的性格虽然软弱,却有正义感和责任感,他知道并愿意履行未来皇帝的职责,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站在同一战线,为扳倒腐败的严嵩一党而奋斗。如果后来他没有早早的去世,而是更好的教养儿子,也许明朝的未来会不一样? 剧中的小世子还是个包子脸可爱正太,对大伴冯保充满依恋,对老师张居正满怀敬爱。当得了势的陈洪将冯保强行带走做苦役,小世子心中种下了恨。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对自己的老师说,张先生,帮我杀了陈洪。让人又心酸又背后发凉。历史是不能更改的,他终究会成为和爷爷一样孤独的独裁者,让那位曾经令他深深敬爱的张先生为拯救帝国所做的努力化为乌有。 (二)严嵩,严世蕃 说完了皇帝父子,接下来说严嵩父子。严嵩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戏台上的大白脸,古代小说里的万能反派。传统戏曲小说里,太师都是坏蛋(@庞太师、潘仁美、董卓、蔡京……),太师的儿子(还有干儿子)都是恶棍(@庞龙庞虎、潘虎潘豹、吕温侯、西门庆……),严嵩严世蕃这对父子也不例外。严嵩老奸巨猾,严世蕃飞扬跋扈,一对父子狼狈为奸,把持朝政,闭塞言路,任用私人,迫害异己,贪污腐败,戕害百姓,种种罪状不胜枚举。但这些都是侧面交代的。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耄耋之年的严嵩是个忠心为国的老臣,他的一举一动都像个优秀的老政治家,白色的长髯,褐色的老人斑,缓慢的行动,苍老但依然雄劲有力的嗓音……直到他指示胡宗宪不能彻底结束东南的战争,才知道这个老人其实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但奸臣能把持朝政二十年,说明他在某些方面很有能力。“逢迎圣意”和“任用私人”也都是技术活。伴君如伴虎,严嵩的如履薄冰让人心存怜悯;他和儿子严世蕃、弟子胡宗宪之间的复杂感情也十分感人。值得一提的是,剧中严嵩的扮演者倪大宏,当时的实际年龄四十多岁,演起八十岁的老人来十分逼真。 相比之下,严世蕃就坏得更明显。小阁老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按照当年明月的话说,就是“坏人中的主要坏人,主要坏人中坏得掉渣的坏人”。严世藩三个字是明清话本小说的常客,总会充当贪婪邪恶、骄横跋扈、强取豪夺的角色,有时候夺人财物,有时候强抢民女和民男(至少看过不同的四五个野史和小说,民男从戏子、伙计到读书人都有),有时候还里通外国、图谋造反(海公案之类的),据说他还是西门庆的原型,真是一个万能种马反派。剧中的严世蕃,坏得理直气壮,歪理随口就来,发誓赌咒,振振有词,毫不心虚。有个老狐狸爹在跟前,显得小阁老智商情商都很抱歉。但仔细看的话,小阁老并不傻,相反,他相当机敏果敢,在正经分析问题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不然也不能充当严党的行动核心。但他嚣张自负,嫉妒心强,不如父亲那么沉稳,也正因为此,严党的垮台也因他而起。剧中,严世蕃做的最伤天害理的事情莫过于“毁堤淹田”,人为制造水灾,以便压低价格吞并受灾农民土地,强行推广“改稻为桑”政策,填补国库亏空。但是这不只是他一人的恶,归根结底,毁堤淹田的事,是皇帝默许的。造成国库亏空的,也不仅仅是严党众人。根源还是皇帝。而他成了皇帝的替罪羊、挡箭牌,最终身首异处——也是活该。 有人说严世蕃不孝,是的,他的行为正是给自己和父亲刨坑。但剧中严世蕃对父亲的感情是真的,他排挤胡宗宪,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独占父亲的爱。比起嘉靖和太子之间那种被权力扭曲的父子亲情,严嵩父子间的感情显得真挚的多。打伞、搬书两场戏,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极力希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儿子和一个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父子间的互动,真实而感人。以前读过严嵩的钤山堂诗,里面有一首写儿子出生的,“三十年过方有子”,在古代算是晚生晚育的典型了。想来父母溺爱孩子乃是人之常情,本乎天性,三十多岁的眉目舒朗的隐士严嵩抱着刚出生的宝贝儿子是一幅怎样温馨画面啊!谁能想到结局呢? 扮演严世蕃的演员叫张志坚,人长得帅,声音沙哑磁性,好像带着点南方口音。演员的形象跟历史上的独眼龙东楼相去甚远,但谁跟帅过不去。 (三)浙江的官员们 1.胡宗宪 接下来说严党的骨干,也会大明王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浙直总督胡宗宪。胡宗宪历史上确有其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靠攀附严党而当上了封疆大吏,也因为严嵩的倒台而玉石俱焚。历史上的胡宗宪坐镇东南,战功赫赫。但是他起家的过程非常不光彩,是通过害死了非严党的前任而得到浙江巡抚官位的,行贿受贿、制造“祥瑞”拍马屁等事情一件没落下都做过。电视剧可以说纯化了胡宗宪的故事,只突出他的公忠体国、苦苦支撑的一面,而隐去了他不干净的经历。于是,剧中的胡宗宪成了最有人格魅力的人物之一,他聪明能干,努力维持着朝廷、严党、同僚、百姓之间脆弱的平衡。海瑞一身正气,但胡宗宪的气场比海瑞还强。他有责任感,又深谙为官之道,对局势有着敏锐的把握,正可谓是国之栋梁。剧中,沈一石账目显示,二十年来浙江有无数官员上任卸任,只有胡宗宪没有收受沈一石的贿赂。他的同僚们个个都是贪官污吏,才不管百姓的死活,他只能尽力降低危害,无法根除种种黑暗。严党的政敌希望浙江出乱子,他的旧友为了利益不敢帮他。身为严党骨干,他会为了一省百姓而违抗严嵩父子的命令;但当清流派拉他改换门庭时,却绝不肯背弃自己的老师严嵩。他上下掣肘,左右为难。电视剧给了公忠体国的胡部堂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东南战事结束,严党倒台,尘埃落定,马放南山,归隐田园。但历史上,胡宗宪没有逃过这一劫,几年以后被罗龙文牵连入狱,在狱中自杀身亡。“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电视剧没拍出这段,致郁程度大大降低。 饰演胡宗宪的大叔叫王庆祥,长得一脸正气,演过宋慈于谦刘统勋等等,以及各种焦裕禄孔繁森型的党政干部,是个“清官专业户”,导致我每次看书看到古代忠臣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带入他的脸。天涯爆过一张他的半裸照,身材非常好。完全不能想象他演坏人什么样。当年《天下粮仓》播出的时候,在他的气场作用下,我忽略了两个年轻帅哥。 2.杨金水 杨金水是个虚构人物,是宦权在地方上的象征。他是江南制造局的监正,是浙江地方上最有权力的太监。在地方,他就代表了中央,代表了宫里,代表了皇家的体面。他斯文优雅,风度翩翩,口音带着淡淡的京腔,听起来富贵而懒散。他精明强干,察言观色,一出场就和外国商人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分析问题头头是道。他和丝绸商沈一石结成盟友,织造局和沈家一起迅速发展,为明朝的经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他不是个清官,高翰文评价他“日霍斗金”,养着个江南美女做名义上的妻子,更是参与到毁堤淹田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中。他对手下太监恩威并施,紧要关头会毫不留情地将无辜的小太监推出去顶罪。他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会将责任全推给地方官。他站在主角的对立面上,利用自己宫廷的背景,试图逃脱罪责。 他不是好人,但又不能简单的说他是个恶人。他“坏起来比谁都坏,好起来比谁都好”,对干爹吕芳的敬爱,对沈一石的友情,对芸娘的照顾,都是真实的。后来,他的案子终于东窗事发,一朝失势,受尽折磨。卷进了浙江案,不死也得送掉半条命。但是他活了下去,一方面是他掌握的信息多,形势更加有利,另一方面也是他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到最后,他可怜多过了可恨。 另外,观剧的时候还有个发现,杨金水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脸上永远是气定神闲,但是当他内心情绪有变化的时候,会用力转手里的念珠。换句话说,当导演用镜头突出杨金水手中的念珠时,就表明他内心在起波澜。以前看过《恰同学少年》,王劲松扮演的军阀汤芗铭也有不少手捻念珠的镜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编导有意安排。 3.郑泌昌、何茂才 这两个都是虚构人物,是千百年来腐败官僚的象征。剧中,他们是严党分子,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们贪污腐败,官商勾结,消极办公,积极捞钱,出卖同僚,残害百姓,制造冤案,诬良为寇,一件件恶行伤天害理,他俩死有余辜。主管行政的郑泌昌打着官腔,张口朝廷、闭口国策,颇有某些领导的神韵。执掌司法的何茂才粗暴蛮横,制造冤狱、诬陷良民时,又难免叫人联想起“喝水死”“躲猫猫”。 这两个人,从道理上说,无疑是非常可恨的,但在电视剧中,似乎并不那么招人烦,贪官二人组从一出场就给这部整体气氛沉重的电视剧带来了一抹喜剧色彩,他们一本正经地演着滑稽剧,留下不少令人难忘的情节。演到后来,他们倒台入狱,每况愈下,被锦衣卫刑讯逼供,竟也让人心生同情。他们被卷入浙江政潮,自知难以幸免,却不想坐以待毙,拼命挣扎,还是越陷越深,每一次挣扎结果都是加速自己的灭亡。细细想来,从故事的一开始,这两个官员就注定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牺牲品,根本不可能抽身。因为改稻为桑政策本身就存在问题,他们两个无论怎么做,做的好与不好,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剧中郑何两人出双入对,行动一体,颇有默契,但同中有异,倒台受审之后差异更加明显。尤其是郑泌昌,穿官服时弯腰缩背一脸谄媚,穿囚服时反而腰板挺得笔直,一身傲骨,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好人,前后反差特别有意思。这俩演员一个叫甘雨,是天津话剧团的,一个叫王戎,是湖北话剧团的,不出名,但是演技过硬。演郑泌昌的甘雨大叔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棒,声音也很有特点,一咬牙露出两个大酒窝还挺萌。这位演员好像老演文质彬彬的伪君子,最近演了个清官,看得我各种不适应,总觉随时要黑化。 去年听说王戎老师因病去世,十分感慨叹息,人生如露,当保重身体。 4.马宁远 马宁远也是个虚构人物,前任杭州知府,浙江政治漩涡最早吞噬的人之一。这个人同样具有典型性,他本性忠厚,学历不高,被胡宗宪一手提拔,满心感恩,一心为亲爱的胡部堂着想,在他心里胡宗宪的安危比他的命重要。他不是个聪明的人,被郑、何、杨卖了还帮人家数钱,身陷政治泥潭,最后被胡宗宪忍痛处死。他不是个善良的人,马踏青苗、毁堤淹田等伤天害理的恶事都是他具体操作的。但和郑、何这样的真•贪官不同,马宁远更加勇敢,一点也不心虚,因为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在面对即将骚动的百姓时,他一脸英勇无畏,一脸大义凛然,说出了“全浙江死绝了都得改”这样的话。他是个典型的“唯上”的官员,只要政治正确,只要对得起领导,才不管民生疾苦百姓死活。现实生活中这种人还是挺多的,是一种平庸的恶,但是杀伤力很大。 这个演员还演了《新三国》的马谡,都是忠心耿耿的书呆子,还都姓马。严重怀疑高希希是看了《大明王朝》才找他演马谡的。 5.高翰文 高翰文还是个虚构人物。名翰文,字墨卿,名字就带着一股书香味。他代表了初涉官场的年轻知识分子。他本是典型是高富帅,世家公子,年轻有为,精通音律,多才多艺,二十多岁考中探花,在京城翰林院任职,研究理学,是小有名气的学术界新秀。他不安于整天跟文件打交道,针对南方水灾,写了篇文章,提出“以改兼振”的方针,被严世蕃看中,极力拉拢,举荐为新任杭州知府。于是他怀着浪漫的想法,意气风发的走,披枷带锁的回。 他是心地纯净的人,有点书生的呆气,但是比前任马宁远要善良的多,他不会无原则的听从老师严世蕃的指示,会在了解当地实情后为百姓的生计而跟上司抗争。结果郑、何、沈用了恶毒的计策逼迫他顺从,他在身体垮掉之前还强撑着为海瑞辩解。沈一石家破人亡,他被上司推出去顶罪,锒铛入狱。但是傻人有傻福,他能够得到胡宗宪的指点,海瑞、王用汲的支持,虽然经历了种种坎坷,最后结果还是不错的。不过还好没有续集,否则我怀疑沈一石的昨天就是他的明天。另外,高翰文、沈一石、杨金水、芸娘共同演绎了扭曲、纠结、虐心的织造局四角恋(加上倒霉的李公公其实是五角恋吧),是本剧中最狗血的爱情戏,虽然本剧也没多少爱情戏。 高翰文这个人物在剧中似乎是个移动的对照坐标。他和马宁远同为杭州知府,马宁远选择听从上级的旨意,同流合污,结果是被牺牲掉;高翰文选择了抗命,尽可能的本着道义办事,结果也被牺牲掉。换个别人做杭州知府,会比他们更好吗?高翰文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再比如,他和沈一石形成对照,他们都是精通音律的雅人,但他是官,沈一石是商,他纯洁,沈一石肮脏,结果沈一石算计了他,他抄了沈一石家,一场大火,天人永隔。电视剧的结尾,高翰文弃官从商,追随沈一石的脚步而去。他们就像一个灵魂的两面,高翰文是纯化的沈一石,沈一石是被金钱腐蚀过的高翰文。又比如,高翰文是翰林出身,外放做官,剧中还有一个翰林出身的,是他的上司郑泌昌(小说里提到的)。二十年后的贪官也许二十年前和他一样意气风发充满理想。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高翰文安安静静的从杭州知府做起,顺风顺水的过个二十年,他会不会也成为郑泌昌那样的人? 饰演高翰文的演员叫谭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演过好多男配,可能是这张脸辨识度太低,我愣没看出来这些角色都是一个人演的。《神话》里的项羽,《来不及谁我爱你》里的男二号什么的。而且我觉得这位的外形太高大粗犷了,整个一山东大汉,怎么看也不像能让美女一见钟情的江南公子。当然也许那姑娘的审美比较特殊。 (四)海瑞,王用汲 终于说到本剧第一主角了。海瑞,字汝贤,号刚峰,至刚至阳的臣子,重度道德洁癖,“古怪的模范官僚”,“天真的孤独骑士”,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历史上的海瑞,更加古怪不近人情。剧中的海瑞,虽然偏执,但基本是个正常人。他来自海南乡下,学历不高,是个举人,基层教育系统官员出身,但是为人正直勇敢,做事认真,思维缜密,一本《大明律》滚瓜烂熟,绝不通融。他待人非常严苛,但是对自己和家人更严,严到了偏执的地步。在中国官场,几千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海瑞。他正直,勇敢,不畏强权,追求正义,决不妥协。他清廉自守,不沾半点灰色收入。明朝官员的俸禄很低,如果官员只靠朝廷的俸禄,几乎没办法正常生活,全天下的官员,除了海瑞之外,恐怕或多或少都拿过灰色收入,连胡宗宪都收了马宁远的山参。只有海瑞,自己下地种菜,妻子亲自织布,穿着布衣就任,怀里揣着干粮,跟乡下人进城赶集似的。母亲过生日,海瑞买了二斤牛肉,都被大家当做爆炸性新闻传扬。可见他平时生活如何。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制度变态成这样,恪守规范的人过不了正常生活,那么我觉得,无论怎么表彰怎么宣传,恐怕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官员会效仿海瑞的。 电视剧中,海瑞一家是色目人后裔,祖上是西域来的,这一节于历史上并无定论,但如果他是色目后代,似乎也符合某种刻板印象。海瑞身上有一种严苛的、极端的、毫不妥协到偏执地步的宗教信徒范儿,是讲究中庸之道的中国人身上所不常见的,两千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反而中东地区那些虔诚的、狂热的宗教徒身上会有更多的呈现这样的性格特点。海瑞似乎把《大明律》、把儒家道德当成一种宗教来信仰,非常虔诚,像个殉道的圣徒。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正义之剑刺向敌人也伤害着自己和身边的亲人。道德圣徒的家庭生活简直一团糟,夫妻关系、母子关系、婆媳关系都显得十分扭曲。生为圣徒的家人是多么的不幸。 剧中海瑞是第六集才出场的,最精彩戏大概有这么几段:巡抚衙门和上司交锋,淳安县救灾民,审理浙江案,备棺直谏,天牢对峙,会面老中青三代皇帝。他简直是法律的化身,“天地正气”的化身。他的正气能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但是他真正的敌人是“无物之阵”,是制度,是文化,是一个衰落的时代。我不知道时代到底需不需要他这样的人,但显然,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海瑞是孤独的,并将长期孤独下去。 还好有王用汲这个完美的朋(ji)友。他是海瑞的同僚,一起经历了浙江案的狂风暴雨,一刚一柔并肩作战,感情十分深厚。他家境宽裕,温文尔雅,性格不像海瑞那样偏执激烈,在小事上比较圆滑世故,但遇到大事毫不含糊。王用汲本是昆山知县,被朋友谭纶一封信就说动去了浙江建德,尽力跟严党抗争。昆山当年是个相当富庶的地方,从昆山到建德就相当于从上海市区调走支援中部受灾贫困县。王用汲本来不用卷入这件事的,但还是去了。当他和海瑞成为朋友之后,就为了海瑞的理想赴汤蹈火。海瑞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追查浙江的案子,是他在一边记录口供,还要盖自己的印鉴分摊责任。海瑞没钱在北京租房,是他偷偷垫了钱,还不让海瑞知道。海瑞冬天病倒了,穷得连一床暖和被子都没有,家里女眷急的团团转,是他把自己的大衣盖在海瑞身上,又是他搀扶海瑞吃药。海瑞上书直谏,皇帝震怒,让文武百官给海瑞定罪,群臣要么连忙划清界限,要么含糊的说海瑞有罪,只有他敢顶撞风头正劲的陈洪,拒绝对海瑞落井下石。当陈洪命人逮捕他时,他留下奏章,参了陈洪手下太监一本,然后平静的跟着锦衣卫走了。才不会承认这个场面我看哭了……在阴森森的诏狱里,身上锁着虎狼套,吃着粗糙的牢饭,海瑞和王用汲相视一笑,阴沉的监牢都变得温馨宁静了。 交友如此,夫复何求! 海瑞的扮演者是黄志忠,一张扑克脸正气凛然,演出了海瑞的正直和偏执。这部戏让他被业内人士看好,后来通过《人间正道是沧桑》中的杨立仁这个角色红起来。我一直觉得杨立仁简直就是海瑞的民国加强升级版,那个轴劲儿颇有点共同之处。而王用汲的扮演者郑玉,貌似曾经是伊犁话剧团的,以前看过《铁血昆仑关》,他演戴安澜,那叫一个儒将风度。现在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眼睛依然会放电,好一个天然的温(ren)润(qi)君子(shou)。隔壁《走向共和》里徐世昌看袁世凯的眼神跟王用汲看海瑞的眼神何其相似!导演你是故意的吧!【2014年补充,根据最新爆料,导演大大真的是故意的】 (五)太监 1.吕芳 虚构人物,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大明朝最有权力的太监,宫里几万太监的“老祖宗”。他有能力,有手腕,能得到皇帝的信任,隐隐显示出与文官集团分庭抗礼的能量。开篇对冯保的调教,先硬后软,恩威并施,将冯保送去裕王府,是给得罪了裕王的冯保指了一条艰难的生路,也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他教导冯保,“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可谓是至理名言。太监也是人,他们也有正常的感情需求,也渴望亲情和爱情。但太监不是健全的人,永远不可能得到正常的亲情和爱情,所以他们格外看重彼此之间的情谊。他对杨金水、冯保的疼爱,对高翰文芸娘爱情的成全,都说明吕芳心理上是一个正常的、慈爱的老人。但同时,身为明朝第一大太监,我不觉得他是个纯粹的好人。毁堤淹田的事他也是默许的,而杨金水在地方上贪污的钱,流入哪里了呢?食物链最顶端自然是吕芳。“淹了一两个县算什么,皇帝心里装着的是九州万方。”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两个县人民的生命,也就是一张公文一个数字罢了。这是他的错吗?是,也不全是。在他的位子上,大抵都这样想、这样做吧! “哭吧,通通快快的哭一场,往后咱们爷俩就不用哭了,让他们哭去吧!” 最后,脱去官服的吕芳带着疯癫的杨金水,乘着破车,走在郊外的土路上,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解脱。 2陈洪 历史上确有其人,但性格完全不是这样的,而《大明王朝》中的陈洪融合了历史上好几个大太监的影子,也很具有典型性。本剧中,陈洪性格最大的特点是狠。他出身低贱,最初是个刷马桶的小太监,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升入司礼监,心理比较阴暗。他一心往上爬,终于挤掉了吕芳的地位,把冯保拉去做苦役,虐待杨金水,公报私仇折磨黄锦……他气场完全爆发的一场戏,是宫门口殴打百官。陈洪一身红色官服,站在城门黑色的阴影下,冷酷地实施着赤裸裸的暴力,如魔鬼一般。他心够高,够狠,他想成为吕芳,但终究不能成为。嘉靖只是拿他当一条不错的狗,利用他的权力欲和狠毒心肠,必要的时候放出去咬人,做一些皇帝想做但不便出面的龌龊事,用不着了也就算了。嘉靖对吕芳有点感情,对陈洪就只有利用。电视剧就演到嘉靖去世,并没有交代陈洪的结局,但可以想象,裕王登基,冯保得势,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饰演陈洪的演员演过张纪中版《射雕》里的柯镇恶,但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关中秘事》,小时候看的,他演一个土匪,非常有型。觉得陈洪比那土匪大叔还显年轻,大概是胡子的原因。前一阵子《圣天门口》里看到他,演个叫马鹞子的地方保安团军官,壮汉脸,娘娘腔,很有意思。 3.黄锦 历史上确有其人,性格略有出入。只说电视剧,剧中的黄锦是众太监中最善良的一个。他外表胖胖的,憨憨的,工作勤奋,为人正派,不会因为杨金水失势就去轻辱,不会因为陈洪得势就去巴结。他对嘉靖是真的关心,而不是单纯的谄媚,嘉靖因此信任他,生活上离不开他。一开始觉得黄锦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太监、好奴才,但当他冒犯天颜为海瑞辩护,被打得不成人形,依然毫不屈服时,才真的感觉到,这个太监在心理上绝对是纯爷们儿、真汉子。 4.冯保 历史上确有其人,万历年间的风云人物。冯保是个有知识有才干的太监,聪明能干,一心往上爬。本剧的一开始,打死周云逸就是他揣摩皇帝的意思干的。但是他太着急往上爬了,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吕芳真心疼爱他,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后来他做了小世子的保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之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那种感情不仅仅是奴才照顾小主子,而像一个大哥哥呵护自己年幼的弟弟。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让裕王对他的态度一点一点好起来。当冯保被人从小世子身边强行拉走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令人动容。 扮演冯保的这个演员,长得不怎么帅,但演技相当不错。《暗算》里的童副官,《生死线》里的长谷川,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配角。再次印证了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的道理。 (六)倒严派 1徐阶,高拱,张居正 这三个都是历史人物,明代的名臣。徐阶城府很深,老谋深算,和严嵩明争暗斗二十年,是倒严势力的核心。严嵩倒台后,徐阶成了内阁首辅,在隆庆、万历时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高拱性格刚直暴躁,大嗓门,是徐阶之后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是三人中年级最轻的,有一把美髯,是古代人审美中的标准美男子,在万历年间成为第一权臣,主持改革,推行“一条鞭法”,是明朝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剧中他还处于成长期,跟李妃似乎有点若有若无的暧昧。他们三个戏份不多但让人印象极深,夭折的续集大概应该有他们的重头戏。顺便说一句,张居正的演员在《恰同学少年》里演过孔校长,戴个眼镜温文教育家的样子,但是没胡子的时候觉得没有那么帅。嗯,大概胡子才是本体。 2谭纶 历史人物,也是一时名臣,是个出色的军事文官。历史上,他不仅会打仗,而且在戏曲领域也有研究。在电视剧中,他和胡宗宪是好朋友,和王用汲是一榜同年,自请派到胡宗宪身边做参军,成为连结中央和地方的纽带。他是个正义、勇敢、颇具才干的人,但和海瑞比起来,差距在于,他是“党人”,清流派利益第一,而海瑞,正义第一。所谓结党营私,再君子的人,只要牵连了党派,即便不刻意“营”,也一定存了私。剧中的谭纶因为首先是个“党人”,党派利益影响了判断,他才会被赵贞吉三言两语说动了,不再彻查织造局的案子。 3赵贞吉 历史上的赵贞吉是嘉靖隆万时期的名臣,泰州学派的大学者,和剧中性格很不一样。这个电视剧,白了胡宗宪,黑了赵贞吉。翻过网上评论的帖子,基本一提他就能掐起来。原因之一就是他的性格可以说是全剧中最多面最复杂的了。 灰色人物掐点最多。 他是个典型的中国官员,有才华,有手腕,官声不错,笃信“无过便是功”,擅长卸担子,精通“打太极”,同时也容不得部下对他的权威有半点质疑,是官场的老油条、老狐狸。赵贞吉第一次暗中登场是第一集,大臣汇报河堤超支情况时,提到的应天巡抚就是他。而他正式出场是在胡宗宪应天借粮时。作为胡宗宪的好友,关系胡的身体,却不能借给浙江粮食,逼得胡宗宪感叹“官场无朋友”,动用将令强行征粮。作为徐阶的学生,赵贞吉是清流派的一员,但却站在主角海瑞的对立面上。面对浙江织造局一案,同样是拿到皇帝模糊的旨意,海瑞想到的是彻查到底,谭纶想到的是借此扳倒严党,他想到的是高楼深谷只在一步之间,做的好没准能入阁,出了问题可能粉身碎骨。由此可见,海瑞心里,正义第一;谭纶心里,派系第一;赵贞吉心里,自己的前程第一。但这些心理活动是小说版的内容,电视剧毕竟和小说不同,电视剧中的赵贞吉,真的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海瑞说,赵贞吉跟郑泌昌其实是一类人,只不过郑贪财,他贪名。他在浙江的所作所为和前任没什么区别,百姓的田地依然被吞并,依然会民不聊生。也许海瑞是对的,但也许海瑞把赵贞吉想得太坏?因为赵贞吉后来的表现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完全虚伪的奸臣,关键时刻还是很有担当的。海瑞上书,嘉靖龙颜大怒,陈洪煽风点火,眼看就要兴大狱,赵贞吉被逼到风口浪尖,一贯推诿的他爆发了巨大的勇气,一番陈词,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也让徐阶等内阁群臣逃过一劫。到最后我都不能完全肯定,他的话哪些是真心的,哪些是谎言,他说的那么言之凿凿,那么情真意切。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毕竟,海瑞是两千年才出一个的独特物种,赵贞吉这样的人才是中国社会的柱子,现在也是。 扮演赵贞吉的大叔叫徐敏,是个银屏上的熟脸。《雍正王朝》里的太子,《孝庄秘史》里的代善,《太祖秘史》里的李成梁,《走向共和》里的庆王等等。他的演技很好,脸上的细微表情非常传神,声音也很有特点。剧中赵贞吉打官腔的样子很讨厌,但被海瑞气得抓狂的小样儿很萌。 到这还有很多没说到的,比如代表商人阶层的沈一石(沈,杨,高,芸四个人的关系非常值得展开写,已经有很多人说的很透彻了所以我就不写啦),代表官僚体系最底层成员的田县丞,明显有故事的锦衣卫朱七等等,实在写不动了,有空再补完。 最后从头回顾一下全剧脉络: 一切的起因是国库亏空。国库亏空的原因如周云逸所说,上下开支无度。(“不能牵扯圣上”是大明朝四项基本原则之首,周牵扯了皇帝于是他死了。)为了解决国库亏空,严嵩严世蕃想出了改稻为桑之策,大力生产丝绸,得到皇帝赞同。严世蕃命令浙江的严党份子毁堤淹田,以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郑泌昌何茂才作为地方官,要完成上级的任务,又要捞钱,因此积极执行。织造局的杨金水和外国商人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需要更多的丝绸原材料以完成供货,和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沈一石是织造局下属的丝绸商,为了扩大自己的企业,要多买田地生产丝绸,也参与其中。严嵩得意弟子胡宗宪看出整个计划有问题,出于公心,反对仓促上马。郑、何、杨、沈勾结在一起,利用马宁远,瞒着胡宗宪执行毁堤淹田。胡宗宪尽力救灾,从马宁远口中得知真相,在有战争的情况下,为了维护浙江的稳定,处死马宁远等四个官员,以河堤失修结案。杨金水进京,将一切内情禀报皇帝,皇帝对毁堤淹田持默许态度。但胡宗宪失去严世蕃的信任,被迫辞职。 严世蕃继续推行改稻为桑,启用高翰文。高翰文路遇胡宗宪,被胡宗宪点醒,就任后不与严党同流合污。裕王一党为了倒严,经过谭纶的举荐,派海瑞和王用汲出任受灾县地方官,跟严党斗争。郑、何、沈定计抓住高翰文把柄,又制造通倭冤案陷害灾民,逼迫海瑞镇压,但海瑞发现了其中的漏洞,顶住压力救下齐大柱等灾民,关键时刻得到了胡宗宪的帮助,转危为安。郑、何为了完成改稻为桑,逼迫沈一石以织造局的名义买田,以织造局的名义买田等同于以国家的名义吞并百姓土地,性质非常恶劣。杨金水很愤怒,跟郑、何决裂。沈一石放手一搏,把所有的家当换成了粮食,来到淳安,但被海瑞阻挡,于是他并没有买田,而且把粮食都赈灾了,耍了所有的人。 胡宗宪在前线指挥作战,急需军饷,国家拿不出钱,皇帝、内阁打起沈一石的主意,安了个罪名抄了沈家。沈一石留下记录有地方官贪污证据的账册,自焚身亡。高翰文查抄沈家,却发现沈已经破产了,前方依然缺乏军饷。高翰文被上司推出去顶罪。郑、何为了筹集军饷,和杨金水一起,将织造局的作坊变成了沈一石的财产,卖给胡宗宪的同乡,企图迅速筹钱,同时拉胡宗宪下水,让朝廷在动他俩的时候有所顾忌。皇帝看到沈一石的账册,下旨捉拿郑、何,让赵贞吉接替浙江巡抚,谭纶接任按察使,海瑞王用汲协助办案。赵贞吉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又顾忌织造局的强大后台,不愿彻查。郑、何吃准了这一点,事事牵扯织造局,牵扯宫里,让审案的人不敢深究。可海瑞不管这套,将毁堤淹田、通倭冤案等事全都查了出来,逼疯杨金水,也牵连了胡宗宪,局势变得十分复杂。海瑞冒着极大的风险,终于惩治了两个贪官。但是严党未倒,赵贞吉也继续推行旧政策,民生没有得到改善。 胡宗宪打了胜仗,解决了国家安全问题,但在皇帝眼中,严党也就失去了一大利用价值。严党骨干鄢懋卿南下巡盐,收上一大笔钱,暂时解决了财政问题,但皇帝由此意识到他们贪污的太过分了,不可容忍。齐大柱被锦衣卫抓走。李妃通过芸娘、高翰文,献出沈一石遗留的张真人血经,皇帝龙颜大悦,赦免齐大柱,命令百官上贺表。贺表事件促使严党和倒严势力决战。结果是严世蕃被捕,严嵩被迫退休。徐阶接替内阁首辅。胡宗宪退隐。赵贞吉入阁。海瑞升官进京,成为赵贞吉的下属,王用汲做了都察院御史,齐大柱做了锦衣卫。海瑞进京时对六必居发表议论,引起嘉靖警觉,朱七齐大柱帮海瑞说话,嘉靖认为锦衣卫有问题,进而认为司礼监有问题,在陈洪的挑拨之下,吕芳倒台,陈洪成为首席秉笔太监。 年底了,户部发不出工资,群臣没钱过年,来到西苑门前抗议,陈洪在皇帝的默许下指挥卫兵毒打百官。京郊受灾,饿殍遍野,海瑞为了救灾到处奔忙,大年初五病倒,王用汲和李时珍前去探病。海瑞支走王用汲,“批龙鳞”直言天下第一事,一道《治安疏》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明朝的弊病,让嘉靖再也没有办法自我陶醉。皇帝震怒,怀疑裕王、徐阶、吕芳串通一气逼宫,局势极为严峻。赵贞吉为了洗脱自己罪责,也为了不至于让局势更加恶化,放手一搏,气场全爆发。三堂会审,海瑞当堂戳穿赵贞吉的私心,赵贞吉被群臣鄙视。王用汲当众顶撞陈洪,陪海瑞坐牢。嘉靖微服私访,亲自提审海瑞,一场辩论,加重了嘉靖的病情,也刺伤了海瑞的精神。老中青三代帝王共同提审海瑞,嘉靖和海瑞之间展开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辩论。嘉靖病危,教导裕王任用徐阶高拱张居正,临死前赦免海瑞。全剧终。 第一集是全剧的总纲,是线头,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在这集里。概括起来有六点:君权(给皇上修宫殿的费用超支是没钱的原因之一,原因在皇帝,伏后半部分又一次超支修宫殿),吏治(浙江应天治河费用超支,后来我们知道是因为大小官员上下盘剥,原因在吏治,伏浙江案),内廷(严世藩提出河道监管是太监,让徐阶等人有所顾忌,伏内廷线),民生(加收赋税和改稻为桑都直接关系到百姓生计问题,伏齐大柱线),国防(倭寇骚扰,海路不通,伏胡宗宪抗倭),伦理(李妃生孩子成为政治事件,伏嘉靖祖孙三代关系线)。 具体内容以后有空再补完。 2012年初稿 2014年修改
不算评价,只是一些零碎的个人观后感。
《大明王朝1566》应当算是一部历史同人剧,既是同人,就不像一些说史的书籍影视是用作者的思想去解读前人的历史,而是借前人的身份作为演员,去出演作者头脑中想说的事情。
如导演张黎所说,拍剧就是为了“资治”,《雍正王朝》定的调子是“当家难”,《走向共和》则是“找出路”。《大明王朝1566》没有明说,只说是退回去了些但也更务实。但我想,这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剧中有很多对比、参照、衬托、比喻,值得说上一说。
全剧充满了真实的谎言与虚伪的真话。
就比如第一次殿前议事,严嵩提出改稻为桑的建议。浙江易种桑,桑田收成高过稻田,这些句句都是真话。再加上稻田改桑田赋税不增,表面上看仿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问题就出在从外省增调粮食这件事上。改稻为桑、赋税不增,两件事皆有圣谕,偏偏增调粮食这一件关乎农户生死存亡的现金流之事被刻意忽略了。
到浙江议事时可知,外省调粮“和往年一样,一粒也不愿意多给”。严党从一开始,打的就是逼死农户、兼并土地的主意。严嵩一开始,说的便是掺杂了假话的真话。
于是一个表面上的好政策,变成了压在百姓身上的双重枷锁。
又如只说国策必推而不谈执行方案利弊,只说苦苦百姓而不提百姓命悬一线,这样只见局部不见整体,只见理论不见现实,只见结果不见过程的伪忠伪善之言。
等等等等,《大明》整部剧的对话密集,像这样真伪掺杂、逻辑混乱的话术,随处可见。这样的话术,不但剧中人用来自欺欺人,甚至还要骗了剧外的观众。
剧里有一个深入人心的“媳妇”理论,分别被用来形容胡宗宪、严嵩及出任首辅后的徐阶。
剧中有两个真正的媳妇形象,一是海妻,一是李妃。乍一看二位都是贤妇,海妻与海瑞同尽孝心毫无怨言,操持家务忘乎自己,而李妃言语大义心系百姓,退回赏赐勤俭律己。
“会做媳妇两头瞒”,说的是总顾着别人,体谅别人的苦,把对别人的不利都隐去了,把责任和错处都担在自己身上。
胡宗宪确实担得起贤妇,他是真正的忠君爱民,不顾自己。可这严嵩与徐阶自称的媳妇,却是顾了君父,肥了自己,只苦了子民。
严嵩的媳妇论,也是真中有伪的高级话术。他的言行更是骗得胡宗宪团团转,让他以为恩师如自己一般,只是被人所累,直到受命消极抗倭,方知严嵩才是真正的大伪似忠,这份忠的外表,正是构建在严嵩的九真一伪之上。
再来看海妻和李妃,海妻为尽媳妇之孝,从无私心,最终赔上了自己。而李妃在剧尾之时,面对芸娘的请求,神色终是一变,一番巧舌如簧,把芸娘夫妇再次推入轮回,李妃之弟,不过是又一个杨金水而已。片头时李妃的贤,是为了辅佐裕王上位,片尾时大患已除,形势变了,想法做法也就变了。
真真假假,不观其言,而察其行,不在一时,而在长久。
嘉靖称自己,“卧不过一榻,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紫禁城广厦千间避而不居,思天下尚有无立锥之民也。故迁居西苑,唯求一修身之所,以避风雨而已。”
话是没错,再高的地位,一人只有一个身子,可一张床八套衣服就能代表简朴了吗,那些一次性的松木盆,燃的檀香炭,敲的和田玉杵呢。用数量取代金额,不过是诡辩而已。更不要说饮食清淡,修建宫殿,只是为了修道长生而已,与民何干。
号称用道家思想治理天下,修炼的却是道教的长生之术,将道家道教混为一谈,自欺欺人而已。
所谓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都是假的,真相是“天下无不是之君父”。不能苦了君父,唯有委屈子民。冠冕堂皇之言,不过又是假大空的诡辩话术而已。
什么是天下的君父?君为权,父为责。再引申一步,皇帝是天下人之父,亦是天下人之子。先举天下之力供养之,再以其独特的权力回馈于天下。
可惜这本意为富养的供养,却变成了无穷尽的宠溺。嘉靖只想享君权,不愿负父责,他的为父爱民,只是一种面子里子都要的谎言,只要在朝野百官面前自欺欺人即可。
所以会有英雄查英雄,好汉查好汉。把矛盾转嫁出去,让他们内部去推卸责任,好给自己争出一个面子上伟光正来。
嘉靖擅长制衡御下,一番长江黄河言论仿佛至理名言,自称无为之治而隐身幕后,以谜语治国,操纵宦官群臣为木偶、为枪手,以太极云手将责任通通推出去,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种制衡并非真正的平衡,制衡的局中只有宦官群臣,以整个国家通盘来看,皇族以嘉靖为代表,只发力而权力不受制约,而百姓只受制约,却没有代表他们角力的一方身处局中。
所以这个制衡之局,以皇帝为最高,而百姓为最底。宦官与群臣,则是互有攻守损益,他们努力练就的,也是一手往来间将责任关口推出去的太极功夫,还有一口真伪难分的诡辩话术。
而海瑞冒死上疏,就是要戳破这一层谎言的窗户纸,把嘉靖的责任摆到他面前不能逃避,更要改变这个不对等的制衡之局。
《大明王朝1566》的副标题《嘉靖与海瑞》,海瑞即是嘉靖的一体两面,是被权力忽视了的责任。
嘉靖与海瑞,是一体两面,是帝王与百姓的代表,是权利与责任的代表,更是皇权与律法的代表。
国有大明律,又以皇帝之言为至高,法治之上又有人治,以人治国,人治便成了法治的漏洞,于是官场处处潜规则横行,视法律如无物。
而“本朝以孝治国”,忠孝一体。忠的是一个皇上,“孝”的却有许多人,有父母,有恩师,有恩师的恩师。当忠与孝冲突时,该考虑哪个,先考虑哪个,人人做法不同。一朝有恩,便是一党之人,以孝治国,反而成了变相支持党争的源头。
以孝治国,造成了被动全员结党,结党便成了忠君的漏洞,于是朝臣的奏疏都成了另有目的,无论公允与否,都不再是公允。
比如胡宗宪,夹在忠孝之间两难,因为所处的阵营尴尬,不得已背上党争的骂名,宁愿以死殉国,也不愿违逆忠孝中的任何一字。
反倒是海瑞,一个至孝之子,却本着至忠之心,宁愿放弃对老母尽孝的机会,以死谏君。
汝贞,汝贤。胡宗宪忠贞,而海瑞更近先贤,皆因海瑞可以做到抛开“小孝”而放眼“大孝”。
百官的“思危思退思变”,多是为了谋权、谋财或谋性命自保。胡宗宪的“思危思退思变”,是为了谋百姓生计安危,他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为了谋衷心自证。而海瑞的“思危思退思变”,是尽臣职,为君为国为民“思危思退思变”,宁愿置自己于死地。
海瑞其人,心有圣人言,手执大明律。以法为术,对权贵平民一视同仁,以儒为道,求的是江山社稷长治久安。
片尾时嘉靖与海瑞的会面,嘉靖指出的只是海瑞对于用人的局限,他的理论根基是皇族权威不容动摇,而海瑞指出的则是嘉靖治国眼光的局限,要论格局还是比嘉靖高出一筹。
殿前对论后,至此嘉靖与海瑞这一体两面终于汇合,彼此心照不宣,嘉靖讨了面子上的胜局,海瑞也了无遗憾。
嘉靖和海瑞是一体两面,也是父子君臣。
说起在牢中时,海瑞未被执行死刑而感到失望的原因,绝非为邀直名,而是为了代圣贤立言。
海瑞上疏,计划中本就难逃一死,但需要有个审判定罪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必然要对奏疏中的内容有所定性。这一计,迫使嘉靖不得不将奏疏内容公开给众大臣观看,将大明的积弊摆到台面上来讨论。在整个讨论过程中,无论面对百官,又或面对嘉靖,他自信没有谁能够驳倒自己奏疏中的内容,嘉靖将不得不扯下遮羞布面对现实,被迫思考与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更重要的是,这一道奏疏,即使不能唤醒嘉靖,自己的死,也会再次引起世人对先圣贤言的再次重视,尤其是裕王的重视与反省。这样,海瑞的目的便达到了。
在这之后,海瑞心愿已成,但求一死,一是因为他自知詈骂君父犯了大不敬之罪,甘愿伏法,二是他知道嘉靖龙颜大怒后,进谏之臣恐怕必死无疑。海瑞所做的一切,既是为民,更是为国、为君,在他心里,为民即是为国,即是为君。事情做完了,他也愿为君、为法而死,以正视听,全了君王的尊严,正了大明律的庄严,向天下人证明了心中的真理。而他的死,也是对下一任继位者裕王建立革除弊政决心的最好的献祭。
如果嘉靖判海瑞无罪,则代表嘉靖承认了奏疏所指出他犯的错误,这个结果几乎不可能发生。如果嘉靖赐海瑞一死,海瑞至少已为大明积弊的遮羞布捅开了一个窟窿,以生命为大明的未来开了一个好头。无论哪一个结果,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可嘉靖也是狡猾得很,他要保全自己的面子,不做纣王,就令百官为海瑞定罪,来判海瑞死罪,又用黄锦的跛足,以天命而非自己的名义饶海瑞不死。绕开了以上两个结果,让海瑞活得名不正言不顺。这就是海瑞在狱中对王用汲所说的,“求仁不能,取义不得。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皇上不让我死,哪里还谈得上代圣人立言。”此外,海瑞亦知道,自己的言被嘉靖听进去了,自己的直也被嘉靖认可了,只有嘉靖认可海瑞是真的忠直,才会特意饶自己不死。
求仁取义不成的遗憾,和君父留情的感动,这两点加起来才是海瑞意识到午时三刻已过后哽咽的原因。
再到殿前辩论时,嘉靖并未真正驳斥海瑞奏疏中的内容,而是指出了海瑞建议只用清流的不妥之处。跟着,嘉靖先指出了海瑞的计策关键,以嘉靖的赐死为圣贤之言再度惊醒世人做宣传。再指出,海瑞这样算计君父,便是大不敬大不孝,是违背圣人言的大罪过。而自己亦有解法,等裕王即位以孝为名便可赐死海瑞,这样便不会让海瑞的计策得偿所愿。
而海瑞听过嘉靖的言论,明白嘉靖虽然可以做到从表面上让自己的计划破产,里子上则是认可了自己上奏的初衷与内容,更见到嘉靖不再穿道袍而是着龙袍,以儒家圣贤之言来定自己的罪,对此结果心满意足,感恩戴德。
嘉靖认可了海瑞所言的,自幼丧父,以君为父的真心。赐他一句无父无君,是评价他大不敬大不孝的行为。而一句弃国弃家,表面是评价了他放弃尽孝扰乱朝堂安宁,实际是理解了他背负的孤独,源于他心中的有父有君。
嘉靖与海瑞,还是两个孤独的人。嘉靖是帝王的孤独,海瑞是圣人的孤独。真要比起来,嘉靖比海瑞要孤独得多。
帝王的孤独,在剧中用了老中幼三代来体现。年幼世子对冯保的亲厚与依赖,远胜于对父母。与之对应的,就是嘉靖与吕芳。在冯保被陈洪从裕王府带走后不久,吕芳也奉旨离开嘉靖,此处有一个嘉靖双目含泪的特写,这时的嘉靖,套用一句网络语,当真哭得像个60岁的孩子,这一刻,他真的就只是个孩子,被迫离开了唯一的亲人。
嘉靖个性凉薄,信奉二龙不相见,与裕王相见甚少,关系并不亲密。嘉靖位数不多的感情,大多表现在对待吕芳的态度上。剥开帝王的身份,他始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需要有安全感的寄托。生在帝王家,注定了不会拥有普通人家的亲情,身边的大伴,是仅剩的一点还算触手可及的温暖。剩下的安全感从哪里找,只有紧握在手里的权力。
即便裕王这样仁厚懦弱的人,在宠妃进言太多后,也会用身份压制对方,即使后来道了歉,请李妃继续讲真话,可李妃已经不会再犯第二次傻,懂得婉言宽慰裕王,因为她在上一次已经真正亲身体会过丈夫地位的特殊性。就像世子的一句“把他们都杀了”,足以震惊张居正师父。
帝王的权力,注定要制造他们的孤独。这也是海瑞可以打动嘉靖的原因,因为海瑞真的把嘉靖看做自己的父,而不仅仅是君。
吕芳离开后,黄锦给嘉靖弥补上了一丝温暖,但嘉靖一次次在紧急时刻呼唤吕芳的名字,或是任性地要把黄锦叫做吕芳,都在说明,嘉靖作为帝王是何其孤独,何其需要安全感。说是天下的君父,却终生只是个得不到满足的孩子。做帝王的,能获得物质上最高的享受,代价是失去感情上最平常的温暖。
虽说天下都是他的,可也不是他的,他只有一双眼一双手,走不出这皇宫,一切都要借他人之耳目手脚,每个头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立场,而自己要辨群臣之真假忠奸,要负责天下之兴亡苦难,压力何其之大。而天下尽是他的子民,是他要负的责任,却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从没接触过的陌生人,都是存在于文字里、语言里的概念。家天下,天下都是帝王的家,而帝王其实不过是个无家之人,所有人都站在帝王权力的对面。
君子海瑞,是个弃国弃家的孤独之人。帝王嘉靖,则是个无国无家的孤独之人。
吕芳的离开,一来是嘉靖需要改变形势,用陈洪代替严党作为武器,巩固手中的权力,二来是嘉靖对吕芳的感情所致,要他远离危局颐养天年。在自己寿数不多的时候,把自己最依赖的半个亲人送到远方,这种孤独怕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享乐总比负责容易,爱好总比责任上心。于是嘉靖渐渐把皇帝这个位子,从肩上重大的责任,做成了一份混日子的、拿来养爱好的工作。
既然帝王的身份注定他们会孤独,会听到很多很多的假话,那他们就是真的喜欢听假话吗。剧里也给了一些答案。
剧中有三个直人,分别是海瑞、李时珍和黄锦。
李时珍因为反对嘉靖痴迷道教,一气之下辞去太医的职位离了宫,可见嘉靖并没有让他坐大牢更没有赐死他。这算是隐述。
而除了相伴多年的吕芳,嘉靖最贴心的太监,是宫里唯一敢对嘉靖说不,敢否定嘉靖话的人。剧中对嘉靖跟黄锦的相处有多处描写,在嘉靖面前,黄锦并不像吕芳那样周密、谨慎、委婉,可嘉靖对着黄锦的拒绝,反而常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跟黄锦相处时的嘉靖,会表现出更多开心的样子,这是他身上属于平常人的一面。这算是明写。
以前两者做铺垫,嘉靖对海瑞的态度便不难理解了。他是个聪明人,即使一时震怒,冷静下来分析情势,便会明白对方是不是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剧中嘉靖把吕芳第一次召回,是因为解除了对他的疑虑。而嘉靖从大牢把黄锦捞回来,是因为他知道黄锦只是直,没有私心。所以你觉得,嘉靖到底喜不喜欢直人,排不排斥直言。他最后责怪周围的人不早跟自己说真话,又是不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他如此热衷制衡权术,是真心热爱,还是讨厌群臣官宦对自己耍弄权术的反抗。
直人不怕聪明,因为不藏私。奸人不怕蠢,因为能力翻不起大祸。最可怕的就是又聪明又不肯说真话的人,这些便是为臣职却不明臣职的人。而这样的人太多了,也是推动嘉靖不得不玩弄权术迷恋制衡的原因之一。于是剧中的嘉靖,前期只是看破不说破,还乐于掌控玩弄这些臣子,而后期被三个直人或以药物或以言行或以奏疏包围的嘉靖,开始一个个说破这些说着漂亮话揣测着自己喜怒试图操控自己行为的婉言之臣耍弄的小把戏。
话说回来,大明不缺死谏之臣,既然连命敢都不要了,却没有一个人敢直指弊政的根源。就是还不够直,把推倒政敌凌驾在了明臣职之上。另一方面,就是前面提到的,忠孝治国,反而给党争创造了发源地。按照今天六度人脉的理论,一个人做的事,随便查一查,就要被强行牵连多少人。
有几个人能像海瑞这样的智慧跟勇气,把自己活成一个无党无派之人,为了证明自己无党,也为了不牵连别人,生生必须要让自己做个孤独之人。嘉靖的孤独是血缘给的,海瑞的孤独却是自己找的。
即使这样的海瑞,也会不如自己愿,浪费一番心血,连累好友王用汲被一同投入大牢。但要细究起来,海瑞的内心并没有嘉靖那么孤独,他还有几个好友敬他懂他,而嘉靖的孤独无人能懂。
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何尝不是一种最大的不自由。
嘉靖对道教的痴迷,并非真的完全信服,而主是为了追求长生,和隐于幕后操控群臣,是给私欲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剧中那句脱口而出的“她怎么有这个东西”可以窥得真相。到年老体衰时,对长生术将信将疑,身体却不会骗人,发现李时珍的药是好的。人老了,就开始渴望亲情,发现跟小孙子见见面说说话也是开心的,而且比起儿子儿媳,小孩子天真,还会蹦出一些真心话来。
到朝堂对辨时,嘉靖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靠丹药强行续了命,要儿孙一起听听海瑞的直言,也听听自己的经验,当做对子孙尽一份为父为祖的亲情,对列祖列宗尽一份子孙的责任。
为了世子好,特地设一个圈套,让年幼的世子亲身体验被骗的痛苦,要他明白别人说的都不算,作为皇族一员,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骗你,你只能靠自己。当被骗的世子诚惶诚恐地拒绝嘉靖的赏赐,当世子离开时没有一次如自己盼望中的回头,嘉靖的心是痛的,他的又一份亲情远去了。
好在最后的时光里,虽然没有了吕芳的陪伴,还有自己的儿子背着自己,最后感受一次父子亲情的温暖。这个儿子仁厚懦弱,聪明不及自己,嘉靖一早已费心为他准备了辅佐良臣,现在又为他留下治国利器海瑞,只待自己身故后由他大赦来施恩。
聪明如嘉靖,也早已知道大明积弊太久,以一人之力为天下人谋划,也是以一人之力与天下人博弈。帝王与群臣,都是棋盘中的棋子,百姓不过筹码而已。
群臣之中,贤臣已不多,直臣更是太少太少了。裕王哭问,徐阶高拱张居正之后,还有哪些贤臣可用。嘉靖答,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确实,嘉靖不可能为裕王谋划到更远了,同样的,嘉靖也不能为大明谋划到更远。大明朝就如嘉靖的病体,再多的谋划,再多的能臣,不过是吊命的丹药,无法拯救大明于危难。
胡汝贞这样的臣,是杀菌的药,海瑞这样的臣,是治病的药。可再好的良药,不过续命而已,无法带来长生,哪有什么千秋万代。
续命能到几时?只有天知道。
之前说到汝贞、汝贤,一贞一贤不辱其名,这是一组正向对比。剧中还有一组对照,是“二贞”,赵贞吉与胡汝贞,这一组是反相对照。
胡汝贞,公忠体国,不得已身在严党,公也不公,即使如此,也不能辱没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在夹缝中拼尽全力,不过是为了忠君爱民的同时报答恩师之情。他被恩师严嵩骗得紧,以为对方是大忠似奸,跟自己一样为党羽众人所挟而不得已。直到一封“缓攻”的来信,方才恍然大悟,恩师原来是一直是大奸似忠。最终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做了一回不听话的学生,也因此宁愿把性命赔上,也还是不愿辜负恩师之义。
赵贞吉,老成谋国,身在清流,心系只有皇上。同样是周旋在各方势力中,却跟胡汝贞的理由不同,赵贞吉玩得一手好太极,求的是利益与安全平衡的最大化,不该得罪的千万不要出头,能抢的功劳定要抢得巧妙,党派虽然不能变,做法却可以像太极一样随时转化到对方阵营。赵贞吉也违背了恩师指令,且发生得自然而然,跟着杨金水们给出的方案接着做了下去,沿袭了严党的一套传统做法。
胡汝贞的夹缝生存,是心中有恩师而受制于党争之苦,赵贞吉的太极周旋,是心中最重要的只有自己而已。
要论能力,胡汝贞曾说,赵贞吉是个首辅之材。但论德行,赵贞吉只是个尚未成型的严嵩。
剧里悄悄给二贞做了对比,胡汝贞是个爱惜清名,能受得下属反对之言的人。而赵贞吉最恨下属不听命,说到底,他是个重权力欲的人,对下以权位压制,对上也并非真的忠孝,而是对权力的献媚,他一路在谋的,都只有自己,只有权力而已。赵贞吉对权力的慕强之情,剧中也有两个对照人物,分别是严世蕃与陈洪。赵贞吉的大奸似忠,剧中的参照便是严嵩。
胡汝贞的贞,是靠着践行心中的道而做出来的,赵贞吉的贞,则是靠着操纵为官之术向皇上向众人证明出来的,他本人的缩写,实际是个吉字,如何保自己周全逢凶化吉。
人心千差万别,权力如同杠杆。内心失之毫厘,经过权力杠杆的加成作用,可以造成的结果便差之千里。二贞的区别,就在这内心的毫厘之间。
奏疏之夜,当嘉靖勃然大怒,众臣惶恐后,终于鼓起勇气,意图做拼死一谏之时,天资聪颖的赵贞吉主动站出来,做了千古一赌,究其根源,我想除了救众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并不想死。清流派众臣死谏,赵贞吉身陷其中,没有后路,只有一死。这一赌,救了自己的命,救了众人的命,也把众人燃起的勇气再次熄灭。
之后的六部会审,百官论罪,文官们亦受海瑞奏疏所动,自保之余,并不愿撒谎对海瑞落井下石,只论一个詈骂君父的实有之罪,并未驳斥奏疏本身。赵贞吉先在狱中审过海瑞一次,发现海瑞并无连累他人之意,到会审时,便在原样基础上变本加厉,安上“邀直名”之意,表演给众大臣宦官看,意图撇清自己的同时给海瑞强安上一个诛心的罪名,好再立一功。
千古一赌时,赵贞吉成了群臣眼中的英雄好汉,六部会审时,赵贞吉被海瑞扒了个干干净净,成了群臣眼中的跳梁小丑。
大明不缺死谏之臣,赵贞吉决不会是其中的一个。赵贞吉对海瑞两次所下“以博直名”的言论,心思险恶堪比秦桧的“莫须有”。
剧中伊始,嘉靖颂扬的二贞,实为反衬,二汝才是值得称颂的臣子。
编剧刘和平对笔下人物海瑞之爱,剧中显见。野史说海瑞饿死自己的女儿,他便让剧中海瑞跟女儿有许多父女情深,一同玩乐的场景,还有齐大柱光着膀子在海瑞家干活,对着海瑞家女眷并无避嫌举动,还抱着海瑞的女儿逗她玩。
不但如此,剧里还安排了一幕海瑞与妻子同房前,抱着妻子逗弄她关门的场景,这是在告诉观众,海瑞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温情,也有爱。
更不要说海瑞对百姓的关爱,看到百姓受欺负时的愤怒,安抚灾民时的慈祥柔和,看到尸横遍地时的痛心疾首,一个铺垫了几十集不怕冷的至阳之体,竟然急火攻心到一头病倒。
还有对着挚友李时珍、王用汲时,或谦逊羞涩,或爽朗大笑,谁说他只是一个古板无情之人。
海瑞的至孝,是海瑞对君父至忠的性格根基。如此至孝之人,却能为了百姓,放弃供养老母的义务,这是一种极度高尚的行为,是整个海家的刚正家风。
海瑞所受的教育来自海母,看到海瑞的清廉作风,便不难理解海母为何坚持带着怀孕的海妻回老家,因为无功不受禄。剧里其实也有一处对比,胡汝贞的公子经过淳安,县里按照潜规则给予胡汝贞同等级别的待遇,这是不合法的。而海母若是留在高翰文的别院,这件事一旦传了出去,海瑞的清名便毁于一旦,他有了污点,便失去了成为大明利剑的资格。
而恰恰是海瑞的清廉,他的收入不足以支持妻母在外地的花销,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悲剧性达到顶点,这正是圣人的孤独,利剑的孤独,水至清的孤独。
剧中海瑞是个大智大勇之人,他明知世故而不世故,明知危险而不畏危险,以七品之身,斗官场众生,斗宫廷上下。从棋盘一角,一步步直逼上来,走到嘉靖眼前来将军。
剧中海瑞的直,有李时珍和黄锦做对比。而海瑞的所谓“无情”,有胡汝贞和王润莲作对比。前者跳不出恩师情的桎梏,后者则太温润而少了锋芒。
如此一对比,方知海瑞这把“大明的利剑”有多难得,他是当之无愧的,更是独一无二的。
而编剧刘和平的历史观,可能就藏在那一句,在史册里,在人心里。
公道自在人心。
就算不在众人的心里,后人的心里。
至少会在自己的心里。
此剧不愧为国产剧巅峰之作。制作上,张黎导演的水平不用说了,演员都是演技派,都是用生命在演戏啊,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了,扮演海瑞的黄志忠拍要这部戏哭了,他说以后可能再也碰不到一部这么好的戏,这么好的剧组了,当时大家都是提前在家里做好功课,背好台词,在片场被台词是要被大家取笑的。现在这个时代,这样高标准严要求百分百用心的剧组和演员还有多少?
现在的电视剧大多是快餐式的生产方式,每部都40到60集,快的两个多月就拍完了,大部分也只要拍三四个月,制作上粗制滥造,真是令人唏嘘。
言归正传,这部戏太高深了,感觉一定要看好几遍才能都看懂。还好我是在优酷上看的,开了弹幕参考别人的理解才能勉强看的懂,真是给编剧和导演跪了,这剧太值得品味了。
其实这部剧的主题也是权谋和反腐,拿最近比较火的人民的名义比较来看,就是人民的名义大家能看的懂,而大明王朝就相对晦涩了,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这部剧当初在湖南卫视收视率不高的原因之一吧。
查了下黎叔导过的剧,算了下豆瓣平均分有8点几,真是太厉害了,部部良心,黎叔现在在拍《武动乾坤》,希望这部戏能成为新类型的业内标杆,无比期待。
最近只想看说中文的片子找来找去,找了在抽屉里放了很久的大明王朝期待有三:1说中文,有中国韵2有官场,有政治3调子扎实,真实一看就不可收拾,一直看到凌晨出乎想象的好,欲罢不能几个演员很到位,陈宝国自然不用说,太监们的表现让人信服,织造局的杨公公,有个性,又有应该有的味道,很厉害织造局的沈商人,也演出了真实感。很厉害就是海瑞在拼戏中,有点欠火候。如果一味强调人物的单一方面的个性,反而显得并不丰满但是官场的玄机,和古人的生活节奏已经呼之欲出了。一口气,连歇都歇
早就看过,比琅琊榜不知道高到哪去了。
花时间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1566并不是指改稻为桑那一年,而是嘉靖帝崩那一年。嘉靖说“不因水浊而偏废,不因水清而偏用”,这话说出来,就知道搞政治的人全部都是恐怖分子,人只要站在这种地界里,就是手足无措、动弹不得,所以海瑞要“无党无派,弃国弃家”才能拿到发声权利。
它带我的是惊奇和惊喜!真想不到,如此完美,厚重,华丽,特立独行!
中国电视剧不行,缺的并不是好演员,缺的是好编剧和导演。
文官袍服上织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刘和平写的台词,一个字都改不了
与《康熙》为了一个时期,一个固定的人相比,《大明》的眼界更开阔,所以从上至下每个阶梯都看个干净透彻,所见所闻更真实更深邃。
陈宝国真的演活了嘉靖,看完觉得《人民的名义》实在太浅!
同样是写腐败,《人民的名义》就像手术刀,只是剜下恶性肿瘤,摊开给大家看,这已经是近几年来文以载道的大进步了。但刘和平的《大明王朝1566》则将腐败的制度性肌理,即封建皇权的原罪精致的呈现出来,这更为难得,因此其立意就高出《人民》不少段位……
看完这个,感觉《权利的游戏》只能改名叫《权利的斗殴》了。
杀意写在脸上,宽恕放在心里,最后全靠天意,这太中国了
中国拍了这么多历史剧《雍正王朝》《唐明皇》《武则天》《汉武帝》.....我觉得没有一部能比得上《大明王朝1566》。陈宝国扮演的不是嘉靖一人,而是隐喻了中国历史的千百帝王鬼影。中国这么多历史剧里,只有它根绝了权力的意淫,也许正因此,这部电视剧被观众忽略了。
国剧良心之神作,还有一堆堆的美大叔飙戏~~看了就放不下了啊!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依然会想念
海瑞这艺术形象放在天涯情感区就一妥妥的渣男
二刷了。很多人说《人民的名义》是中国版的《纸牌屋》,这是高看《人民的名义》了。 而如果说《大明王朝1566》才是中国版的《纸牌屋》,这是高看《纸牌屋》了。
张黎的『走向共和」与「大明王朝」奠定了他国产电视剧第一导的位置。
能拍到这般水准确实也可堪称经典文人历史戏
尽管历史不会是简单的重复,但在历史中不断反复的人性本质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么牛逼的制作精良的历史正剧是湖南台拍的!
属下揣摩官长,内阁揣摩皇上,太监揣摩主子,东宫揣摩父皇,君上揣摩臣下,师父揣摩子弟,官僚揣摩宫闱,地方揣摩中央,严党揣摩清流,清流揣摩严党。就像一幅太极,彼此牵涉,彼此牵制,彼此牵动,无一人为自由,无一事可清爽。书生为意气所激发而奋,即沦为问路之投石,杀人之刀枪。世相本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