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师

by 老聂

一、少女与失败的男人

一谈到少女，就难以轻易地绕开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这部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作品描述了一个12岁的少女和她继父之间的不伦之恋。由于题材敏感，这本书曾被多家出版社拒绝出版。几番磨难后，《洛丽塔》终于在法国出版，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争议，迅速地成为了当年的畅销书。

少女洛和继父亨伯特 《洛丽塔》1997

自此，“少女”和她们的成年”爱人“从一个隐蔽的角落踏入了大众的视野。纳博科夫大约奠定了此类艺术形象的基础：一个有天使面孔的年轻恶魔，和一个自甘堕落地狱的失败男人。这一对经典组合的影响力经久不衰，并反复地在文艺作品中被重塑。

我们今天聊的日剧《高校教师》的主角，亦是洛丽塔和亨伯特两者的重现。不同于纳博科夫的冷酷，这里的亨伯特对洛不再是无望的单相思，编剧野岛伸司用真爱升华了两人的不伦之恋。

二宫茧和老师羽村隆夫 《高校教师》1993

女主角二宫茧是一名女校的高二学生，男主角羽村隆夫则是她的生物教师。野岛在此剧里塑造了一个热烈，不可理喻，却又毫不造作的少女形象。

茧对她的老师，这个温吞又有些木讷的男人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毫无顾忌地在校园里当众表白：“我会保护老师的！”

而剧里的亨伯特：羽村隆夫，则是内敛，保守的。热烈的茧对于羽村压抑且沉闷的生活来说，就像是死水里被灌入了一泓清泉，重重密云中被撕出了一裂阳光。

羽村和亨伯特一样，也是一位外表英俊内在软弱的失败者。他温文尔雅，受女人欢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因为性格懦弱而被导师窃取了文章，甚至被开除。逼于无奈，他选择了做一名高校教师。可是即使在年轻的学生面前，羽村仍旧是被欺压的抬不起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茧在最开始所说的“保护他”真的不假。

开学典礼上他作为老师却对学生们说了敬语，底下一片嬉笑声，是茧带头给他鼓掌，挽回了他的面子。

因为不服管教，篮球社的学生要他做一百个俯卧撑来证明他的能力。而他竟然真的言听计从去做了。做到第63个的时候，羽村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被一群比他小十几岁的女学生嘲笑。

后来篮球队长污蔑他猥亵学生，向他泼盐酸，是茧为他教训了队长，挡住了腐蚀的液体，还在胳膊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真正重击他的，是他的白富美未婚妻劈腿了他的前同事。即使在知道了真相后，软弱的羽村仍然选择继续和未婚妻踏入婚姻。

幸而茧对他执着的爱拯救了他。

未婚妻对他喜爱的生物话题没有兴趣，茧却在夜里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想听“企鹅的事情”。对于羽村来说，这何尝不是最温柔的安慰？

而在对导师和前同事最后的爆发后，羽村被狼狈的赶出了原来工作的地方。32岁的他只能在河边痛苦地哭泣，茧在一旁伤心地为他掉泪。

这一刻羽村隆夫大约也终于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他作为一个如此失败的成年人，被长辈，同龄人，甚至晚辈所不齿。如此狼狈，却又如此被爱神眷顾。

《洛丽塔》里倒霉的亨伯特苦恋着自己的继女，他的真爱换来的是洛的拒绝和逃避。为了洛他花光了自己的财产，犯下了杀人的罪行，最终死在监狱里。到最后，他的爱毁掉了洛丽塔，也没有能拯救他自己。

《高校教师》作为一个真·纯爱剧，虽然以不完美的结局收尾，但总算用爱给了失败的男人们最后一点光明。

二、消逝的少女

亨伯特眼中的“少女”是一个不需要任何前缀或修饰语的词。她的单独出现已经在向四周宣告：再进一步，你就会踏入危险的陷阱。与此同时她也在告诉那些觊觎她的猎物：我的刺是甜美的，你没有选择。

世界上最矛盾的集合由一个年轻的女性形象呈现：天真且残暴，纯洁却又贪婪，勇敢同时脆弱，不可靠近但似乎又能被易如反掌地诱惑。

对比她们失败的“爱人”，少女们在这一段关系里似乎更占有毁灭性的主导权。

在女老师带着羽村介绍生物教室的时候，二宫茧躲在讲台下面，偷偷脱掉了羽村的袜子。碍于有人在的羽村无力反抗，只能由着茧在他的脚上画了一只卡通猫。

发现羽村的未婚妻出轨后，愤怒的茧将她推下了电梯，害她受伤住院。

因为自身所背负的罪恶，茧对羽村的爱让这个懦弱的男人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并最终导致了他们无法挽回的惨烈结局。

社会生活中的亨伯特们软弱，易妥协，处于弱势的一方。而在这一段不伦的关系中，他们仍旧被压制在少女们的强烈光芒之下，似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能玩弄他们的感情。他们如同落入蛛网的昆虫，再多的挣扎也只是让自己离死亡更进一步。

虽然艺术形象塑造了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但正如我们所知的现实生活一样，大部分的少女们都不过是一株脆弱的花朵，稍稍有些风雨便会被折断。

近年来如此的少女形象在日剧中越来越难见到。首先观众们已经不会再被过于悲剧色彩的剧情所吸引，其次“萌”这一形象带来的市场席卷了整个社会。

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们在大荧幕中更多的是带给人们单纯，天真，快乐的感觉。他们跟我们身边的人一样，是可以被接近的，而不再是一个会带来死亡的恶魔。尤其是在涉及到未成年人的不伦关系里，少女的形象开始变得愈发普通。

十年后的野岛重新写了一部《高校教师》，在2003版里，女主角町田雏是一个普通且乐观的女孩。对比93年的二宫茧，这个形象似乎一下就变得黯然失色起来。另一边的老师湖贺郁巳也不再像羽村隆夫似的软弱退缩，而是变得更为强势。

《高校教师》 2003

2014年的电影《近距离恋爱》里有一幕是女学生藏在讲台下面对老师表白以致敬93版。相比脱老师袜子且还在脚上画画，电影里的女主角只是举起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喜欢老师”。而老师也激动的在课上吻了她。

《近距离恋爱》 2014

师生恋这样的不伦关系在二十多年前是爆炸性的话题，如今再看师生恋，这所谓的“禁断”关系，大约只是爱情的一剂调味罢了。与此同时，关系里少女不再是奪取人心的“恶魔”。或者换句话说，她们从来就不是。绝大多数的未成年人都是弱势的，一点金钱，一点所谓的人生经验都可能欺骗他们步入陷阱。

随着时间的推进，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信息的屏障在各种层面被打破。“少女”的危险和神秘感被撕破了面纱。一部手机，甚至是一件游戏里的套装就可以轻易地获取一个年轻的身体和她们的服从。

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里讨论了新的信息技术打破了儿童和成人的分界线。如今的儿童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视轻易地读取成年人的社会信息，童年因此不复存在。同样的，新的技术亦打破了这一种曾经的少女形象。

大多数的女孩子在社会和成人面前是弱势的，金钱的短缺和社会人身份的缺失让她们对很多事情无力反抗。在一段不应该发生的关系里面，又有多少少女被毁灭且摧残？

少女这一形象的消逝是无法阻止的。亨伯特和羽村的爱都使他们走向了灭亡，同时也毁灭了看似强势的少女。从来她们便没有真正的取到主导权。爱是否可以掩盖包容一切错误？并非如此。在平权主义开始兴起的当下，我想会有更多的创作人来回答这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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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村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他本质上不是一个老师。首先，他压根就不想当老师，一心想回到研究室做教授助手，却被安排来到二宫所在的学校代课。他也缺乏一个老师的威严和号召力，做自我介绍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两句话就引得台下学生哄笑；做学校篮球队的顾问却反被学生们捉弄做了50多个俯卧撑，还被学生们恶作剧反锁在器材室里一个晚上；被陷害性骚扰学生们集体罢课，办公室流传着他的流言蜚语时，他也只是沉默，只有在跟新庄老师喝酒时才爆发出心里的委屈：“我一点都不想当老师！我忍到春天就回研究室。”然而，他的理想也落空了。教授根本没有打算让他回研究室，许给他承诺只是为了剽窃他的论文。研究室的樋口甚至直接跟他说“你知道吗？教授讨厌你。”所谓的未婚妻——教授的女儿三泽也看不上他，甚至在二宫面前嘲笑他那方面很幼稚。而就算目睹了未婚妻的出轨，羽村也不敢去质问甚至还想着踏踏实实完婚。除此以外，电视剧前几集还有很多有意思的细节，比如羽村穿衣服系扣子张冠李戴，吃饭的时候总是把食物的酱汁弄得满嘴都是，以及从未婚妻所说的男方这边出席婚礼的人很少可以知道，羽村的交际圈子也很小。他就是这么一个唯唯诺诺，有时候还不修边幅，有着简单朴素的愿望的普通男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理想就是平凡，安稳的生活。

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

电视剧的前五集讲述了二宫一点点走进羽村心里的过程。她藏在讲台下在羽村脚上画猫；尾随羽村回家，偷偷把自己喜欢的零食放到他的购物筐里；在学校的时候给他买午饭，趁他不注意拍两个人的合照；周末骗他出去约会，用手绢给他擦掉嘴角的食物残渣，额头抵着额头给他试体温；喜欢二宫的篮球队主将佐伯麻美感觉到二宫对羽村的情意心生妒忌，陷害羽村性骚扰时，她直接吐口水到对方脸上还饶一句“肮脏的女人”；所有人都罢课时，只有她准时出现在他的课堂上；当佐伯要将盐酸泼向羽村时，她奋不顾身扑到前面为他挡下伤害。

得知教授的谎言之后垂头丧气回到公寓，看到正在阳台上等他的二宫时，好像感受到一缕温暖的阳光，他笑了。教授和未婚妻的背叛，工作上不顺心，处在冰冷的现实中的羽村，从二宫那里感受到了充盈的温暖和爱意。他的心被敲开了，在夕阳下的长椅上，在二宫面前痛哭流涕诉说自己失去了一切，二宫一言不语，陪着他默默哭泣。

所谓的师生恋，其实只是形式上而已。实际上两个人心理年龄差距并没有13岁之多。他们可以一起开开心心逛动物园模仿猴子；在电话里讲企鹅的故事（未婚妻曾经因为这一点很嫌弃羽村）；他们互相信任对方，羽村坚信二宫没有作弊，二宫也坚信羽村没有性骚扰；在感情上，比起三泽的背叛，佐伯的因为妒忌不择手段，还有实习老师田边的单相思和想方设法的离间，羽村和二宫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是是相互回应的，他们的品格是高尚的，他们是心意相通的。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纯爱吗？

很遗憾，我觉得不是。二宫毫无疑问是爱着羽村的，如上文所述从一开始制造各种机缘见面，到陪伴，信任，守护他。可是羽村同时也是她想要呼救的人，想要他拯救自己脱离父亲的噩梦，可是她爱的越深，就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个耻辱的秘密。深情之下是矛盾和痛苦。

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前，羽村是逐渐爱上了二宫的。即使后来遭到新庄一顿毒打，即使在情人节那天向二宫提出分手，他并没有真正打算放下这一段感情，也放不下这段感情。在书桌前怔怔的望着电话的身影多寂寞呀。在秘密曝光之前，他甚至打算去向二宫表白心迹：“自己正在写论文争取进入大学的研究室，当自己不再是老师的身份的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面对你的感情。”

可是到了对方的家里，却看到了最震撼的一幕。

从这个时候起，他对她就不算纯爱了吧。甚至一度厌恶感占了上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能够以老师的身份把她带出伤害她的家庭，可是这不代表能够接受她，作为一个男人他在心理上是拒绝的。这种感情很复杂，甚至还包括对他父亲的嫉妒。而后如新庄老师所说，羽村这种复杂的感情二宫是感受的到的，羽村的“嫌弃”“很在意”她是感受的到的，所以她最终又回到了她的父亲身边。当羽村回到公寓发现她已离去，抱着她的制服失声痛哭时，他终于发现不能没有她，他终于克服了感情上的障碍，爱才又重新占到上风。他要彻底拯救她……

二宫对父亲的复杂感情

在镰仓的旅馆里，她对羽村说经常做这样一个梦。梦里的我很困，想要呼叫却又发不出声音。渐渐地呼吸也变得困难……

亲生父亲的性侵如同她的噩梦，几年来她想求救却求救无门，并且感觉自己也正在被这段不伦关系所吞噬。她希望羽村能拯救她摆脱这种关系，可是却又去问她爸爸“我对你来说是必要的吗”？在羽村带她离开之后，看到父亲追过来她又心生怜悯：她对羽村说“他瘦了很多，大概是没怎么吃饭吧。身体也不好，好像要住院……”羽村也是这个时候终于爆发，忍不住质问她，没必要同情这种人吧！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认识我以后也在继续这种关系吗？！二宫无言离开。

当初她对他说：即使知道了真正的我，也不要讨厌我呀。果然，羽村是在意的，是厌恶的。存在这种感情障碍他就无法真正接受她，拯救她。当晚，她回到家里，“至少那个人是需要我的”，她打算向命运妥协，和父亲离开。

关于结尾

几乎把豆瓣上的影评全看了一便，也翻了很多短评。发现国内的观众基本上都认为结局是两个人最后在电车上殉情。我在日本的网站上翻到了野島伸司以及演员们的说法，还有很多观众的评论。发现在日本，本剧的结局其实是一个开放式结局。

确实，最后一集的标题“永遠の眠りの中で“就有种不祥之感，贯穿整部剧的“僕たちの失敗”更是令人致郁；系在两人手指上的红绳似乎也寓意着来世我们在一起；还有最后列车员提醒他们大衣掉了两人毫无反应，以及二宫突然垂下去的右手。这些都暗示了两个人已经殉情离世。

不过本剧在日本播出以后对于最后一幕争议很大。除了殉情，还有“两个人没死，只是睡过去了。”“羽村一个人自杀，二宫的出现是羽村的幻觉。”“因为警察已经在下一站等着，两个人可能自杀未遂”等等说法。

本剧的脚本野島伸司是这样回应最后一幕的争议的：

見る人の判断にゆだねたい。

死んだか生きているかは、その人の想いに任せます。

ただひとつ言えることは、ラストシーン（列車のシートで二人が寄り添う）はハッピーエンドであったということ。

二人の生死の決定はもはや作家の圏外で、視聴者が決めればいいと思っている。

译：（对于二人的结局）想交给看这部剧的人去判断。他们是生是死任凭观众的个人想法。但是有一点可以说的是，最后一幕（在列车的座位上两个人靠在一起）是一个happy ending。两个人生死的决定已在创作者的范围之外，观众们自己去决定就好。

桜井幸子さん：

ラストが、こうだと私自身からは言えない。

私の中では、きっと、ああじゃないかなぁと思うのはあるけど

それぞれ人は、捉え方違うのであんまり言いたくないと思います。

真田広之さん：

出来れば生きて、添い遂げれる事が望ましいと想います。

あきらかに服毒は、したであろうと解釈でやっていました。

そのまま命が絶たれたのか、それでも命を取り留めて、

次ぎなる展開が待ってるのか、それは自分も含めて視聴者に想像していただくとして、理想はどんな難関が待ってるかもしれないけど、生きてて添い遂げてくれたら良いと想う。

上面两段是二宫茧的扮演者（桜井幸子）和羽村隆夫的扮演者（真田広之）对最后一幕的看法。

译：桜井幸子：最后一幕到底怎么样，我个人是没办法说的。在我心中也会有“应该是这样吧？”这种想法，但是每个人的理解不同，我不太想说。真田広之：可以的话希望他们活下来，白头到老。之前最后一幕被解释成“明显是服毒了吧”。就这样生命到了终点，亦或是活下来还有后续的展开，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观众自己去想象吧。也许前面有很多难关等着他们，但我希望他们活下来白头到老。

作为在这部剧播出17年后第一次观看的我，和真田的想法是一样的，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也觉得他们会活下来。

首先，羽村无论如何在形式上是老师，师生恋是违背师德的。就像昼颜电影版的最后，考虑到风评和影响，即使出轨的男主和女主是相爱的，也不能让他们从心所愿在一起，而是以男主的死作为结局。本剧的结尾如果是大团圆式总会有些尴尬，没有坐实两个人殉情的猜测，编剧已经很善良了。

其次，感觉两个人没必要去死。羽村只是捅伤了二宫的老爸，老头子最终死于自焚。再考虑到二宫茧在家里遭受到的伤害，即使面对审判羽村应该不会承担很大的责任。羽村不肯让二宫说出真相？比起大众的目光，她更在乎羽村的命运。而且只要羽村不嫌弃她，社会大众的看法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而如果羽村为了保全她的名声自杀或者独自承担一切后果，才是二宫最不想见到的吧。

最后，二宫茧身上背负的“原罪”实在是太重了。他们为了获得幸福，只能付出比普通情侣更大的努力去获得救赎。说到底，他们之间真正的阻碍不在于年龄差，也不在于师生的身份。仔细看第一集里羽村在电车站拿出那张证明就会发现，他当老师只是从1月到3月底。即使回不去大学研究室，找个别的工作照样可以和二宫在一起。而两个人在学校所遇到的阻力——佐伯，田边们的出现，并没有使他们分开，反而是在一次次印证两个人的感情。

最后

看这部电视剧的机遇是在U-NEXT上看了《让我叫声岳父大人》，系统大概觉得我喜欢看男女主年龄跨度大的爱情剧给我推荐了《高校教师》。本来想着看剧解闷的，结果内容音乐一切都令人致郁，却又深深着迷四天刷了三遍，还忍不住搞了一篇这么长的感想出来。在此之前，也有几部很钟爱的日剧。看完《白色巨塔》感慨里见医生身上闪耀着的人性的光辉，看完《黑色止血钳》疯狂买剧的周边，也曾为《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泪流满面，可是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的说，《高校教师》是我看过的最喜欢的日剧。羽村老师和二宫茧之间的爱情是我知道的最美的爱情。

我的日剧启蒙，是93版的高校教师。野岛校园三部曲的开山之作，独属于90年代的光辉岁月的序章，千禧年到来之前，人对过往殉葬式的怀旧和对未来的瞻望。三部中私心最喜欢这一部。虽然是非常cult的一部剧，有些情节还挺狗血的，但迷之感人。可能是有滤镜的缘故吧。小时候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哪怕过了很多年，重温时仍旧非常难受。没办法，总是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羽村真的是很可怜的。自己的论文不能署名发表，未婚妻出轨之后还要顺带质疑他的性能力，被放逐到的高校里的学生又极不待见他，要身体力行地惩治他。他很腼腆恭敬，一直在压抑欲望，循规蹈矩地生活，试图不得罪亏欠任何人，用无言的沉默代替刻薄或尖酸。他的生活，至少在遇到茧之前，一直是与涵养、纲常、事理之类的维护生活秩序的“环结”相交缠在一起的。就算偶尔地逃逸出来，也很快就会因置身于非常态中所感到的自责、羞耻和恐惧，主动归返到这些闭口的环里去。然后就是不断的内耗，更窒息的封闭。是茧的到来，她的嬉闹和体贴，才在大雨欲落之时给了他安慰的光亮，喘息的空间，出离的勇气。

他也是一个遇事则无能的人，软弱的人自有他的可恨之处。因为自己没有被善待就将心里的不甘、郁愤、苦楚以半是恳切，半是哀怜的姿态，统统都施加到更加弱势的茧身上，然后用自认为的道德、理据，试图为自己粉饰，为自己脱责。

（虽然后来被同事揍清醒了一点，知道负点责任了。反正羽村就是这样的，像生活中的我们自己，困惑的时候很多，间歇性振奋，至于踌躇满志的时候是真的很少很少。我们缺席了自己人生中的很多颠簸和光耀，错失了它潜在的别的许多可能性。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其实往往早就于事无补了。）

羽村只是一个外表清朗，内在平庸的人。他既不勇敢，也不浪漫。世人会因为Gregory Corso的诗性和智慧记住他，继而原谅他的桀骜、他的迷乱、他的堕落，但世人不会原谅羽村，甚至不会留意到一个普通人的喜乐和悲哀，他私人的黯寂的所执和所惑。

有时候爱的起因和经过并没有那么美好的。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对年轻、弱势的女人起了怜惜之情，又兼因自己在情场和职场上的失败倍感恼怒，被一股杂乱的情绪冲昏头脑，冲动行事。然后错误酿成了。怜惜、寂寞、歉疚、嫉妒、欲望发酵为了“爱”。这样营养不良的土壤里能产出什么样的果实呢？只能长出行将腐萎的樱花。花渗出孤独的胆汁，不能见光，盛开即萎谢。禁忌和流言伸出舌头，舔抵着这朵小小的花，折磨着它那脆弱不堪一击的内壁，等待着它盛放之时将自身刺得粉碎。

但是这终究还是爱，是两个孤苦的人之间令人流泪的真情。他们相互抚慰，相互伤害。最后，稠到几乎化不开的阴霾天空之下，茧乳母般的瓷白色身体托着无能的、孱弱的男人，两个人手上缠的红丝线牵连不断，好像脐带。他们已经携手缩回温暖的爱的胎膜里，不再拉扯，不再犹豫，不再有性别、社会角色、话语权上巨大的悬殊。以彼此的生命为代价，换得了忠诚和自由。他们身携死亡，也身怀蔚蓝色的希望。

茧的成长之路何等崎岖，简直就是满目疮痍。羽村是她布满乱纹的一生中的一片温洁。她总是怕会失去他，总是在预演那种两个人之间离散的未来，处在一种似实似虚、近于错失的不安之中。因为很少被别人善待，所以才将羽村对她的善意视作珍宝，才担负起了他可悲的软弱和伤痛。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的，我们都曾经是感情里的胆小鬼。在耽溺时不愿意预设失败的结局，而是置身于期冀和不详之间的混沌，贪恋着爱人的温腻。其实也没有那么悲壮，那么不伦的，就是在对方身旁时喧闹而有爱，“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会觉得寂寞”而已。能遇到一个见你所见，不希求你去理解他的人，多么难得。于茧而言可能这样就够了。被身边的人伤害、阻隔了很多年之后，她已经习惯了再不去埋怨，不去索求，不去希冀什么东西。

其实就是一场无限地逼近于普通、正常的幸福的爱。开始于春，献祭于冬。大雪如帐幔一样翳住天空，雾霭在灵魂通往彼岸的河里穿度，死亡的原野向爱人们张开了臂膀。两颗惘然的心，两个孑然的灵魂，早衰的怅恨，早熟的酸苦，一起供对方燃烧到死。

他们的身体相互攀牵，终会去到一片崭新的天地，只是不在人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