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青年导演耿军的电影《东北虎》登陆院线上映。一年半以前,本片就曾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时至今日才得以上映。一部电影走上银幕本身就是场跋涉,导演耿军在他的电影表达里跋涉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这部院线处女作的公映。但对于很多影迷来说,耿军导演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的“寒带”电影有着怎样的特点?近年来东北文艺复兴的叙事一次次把东北拉回到公众讨论当中,但耿军聚焦的“东北宇宙”又有些不一样的黑色幽默色彩。
与很多院线片一样,本片上映后也引发了口碑的两极分化。喜欢的人夸赞它带劲儿,是东北“考里斯马基”;讨厌的人则认为它沉默而破碎,没有重点。但无论如何,本片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风格鲜明的东北叙事,也看到了一个青年导演难得的坚持与成长。
片中人物的台词“伤感没意思”戳中了不少影迷的自嘲神经,面对被悄无声息吞噬的平庸生活,也许最有力量的回应并非“躺平”,而是一种混不吝式的黑色幽默。
撰文|走走小姐
到了冬天,东北是所有人类的乡愁。想在冰天雪地里停下来,回归炕头享受温暖。独特的节奏和熟悉的叙事场域,构成了耿军东北故事的基底:幽默又悲凉、日常且诗意。在异常平缓的2个小时里,每个人都如笼中猛兽,伴随着察觉或无知在生活中成为“被围观者”。这几年“东北文艺复兴”的迹象越发丰富,双雪涛、班宇、郑执等东北籍作家的小说成为了影视改编市场炙手可热的文学文本。
而实际上,对于中国人来说无论你是否去过那里,都对东北有种极强的亲切感——可能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电视小品打下了过于夯实的基础,东北的语言和幽默在互联网世界之前就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为一种基因记忆存在在我们的童年中。到了近几年,这些东北作家的故事又提供了“新的东北”,在更新着我们熟悉又陌生的东北。也有幽默荒诞的根基,但不论是双雪涛还是班宇,他们的故事里常有上个世纪的隽永的情感,不论故事技巧多娴熟,那都不是最重要的。耿军导演的电影里也如此,会让你在时光里恍惚,它是现在的故事吗?它是真实的故事吗?
它是梦境和现实走到了一起的,他们的东北故事。
上一次鹤岗出现在大众视野,是因为超低的房价,让那个地方收留了许多新移民。他们不论从哪个城市漂流,最终来到了“房价的尽头”——鹤岗。这个和北欧维度接近的城市,在肃穆茫茫的冬日人烟稀少,东北本土的氛围又被笼罩上了一层北欧式的寂静。
于是很多人在耿军短片的时代就说是在模仿阿基·考里斯马基,也说他是东北罗伊·安德森。这也是我在耿军的作品里,感到最奇妙的观影体验。那些人情来往的底子明明是中国人情社会里衍生的,但在观感上所有的冷调却不是常规的本土东北。而片中的故事发生地,是这样一个远离北上广一线、话语中心的边缘城市,隔壁是佳木斯,和俄罗斯相近。人类被放逐此地,天然携带着一种强烈的末世感。所以在电影中,你能看到人在这种时光里平缓地、百无聊赖地活着。所以在影像上有了北欧气质也不足为奇了。
简单地介绍《东北虎》,这是一个双重复仇的故事。第一重复仇是男主人公章宇饰演的徐东为狗复仇;第二重是家庭情感出现了裂痕,马丽饰演的角色美玲像侦探一样,去寻找破坏她家庭平静的人。一个为狗,是社会性的;一个为情,是家庭性的。听起来像激烈的故事,但被裹在了鹤岗冬日的茫茫雪天。
导演耿军曾经概括这样地区的电影为“寒带电影”,它的环境和气候就是电影里的一个主角,这决定着它的叙事方式和故事的气质、节奏。第一次观影《东北虎》对整部电影惜字如金的台词风格印象深刻,联系起鹤岗的气候,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冷冬日,人们为了保存热量所以尽量少说话,也就形成了东北凝练的语言景观,也给了电影观众切肤的“在地感”。
不得不说,在耿军的电影出现以前,笔者并没有强烈地对于电影地理环境的敏感察觉,也没有意识到我们对“东北的印象”需要更新了。但影像是直接的,它令我们感受到那些小品式的基因记忆走到今天,东北更像是笑完以后的“干咳”。它幽默吗?仍旧是有令人捧腹智慧的幽默地域,但贯穿始终的忧伤像持续响起的背景乐。直到这部电影两遍看完,人好像被“冻麻了”,脑子和舌头的反应都慢了半拍。沉浸在荒凉又层层热浪的情感中,不知如何概括表达。
在耿军的电影里,叙事的节奏总是异常缓慢。在这部《东北虎》中,可以充分地感受到介乎环境和剧作之中的真实时间感。我把它称作“鹤岗节奏”,它的作者性在于并没有调动观众情绪往下走的意愿,故事都跟随着人物内在和根植于剧作内部的节奏进行叙事。
但故事讲完,你又觉得波涛汹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澎湃的情感从冰缝中炸裂是静悄悄的,但你分明能感受到那种炸裂和灰烬般的悲壮。这就又是东北了,这个有过黄金时代的地方。
我们一直认为好的台词是什么?是把台词日常化、生活化、变得不像台词。但是耿军是个反着来的导演,在他的电影里,所有的日常都可以变成诗歌。
片中年轻情人对这对晚婚夫妇说“伤感没意思”,当它反复在你的脑海当中萦绕的时候,就不仅是这个人物的台词,而是片中所有人一起发声,他们都说“伤感没意思”。由一个个体到一个局部、再到整个东北,裂变式的传递和回声,这样“积极地伤感”也仿佛与整个东北静静地完成了互动。
耿军擅长讲述小人物(甚至边缘人)的故事,早年拍摄的短片《烧烤》、《青年》、《锤子镰刀都休息》到长片《轻松+愉快》里各式各样的小人物悉数登场。有骗子、坏蛋、假和尚、基督徒、护林员、欠债者……他们不是社会的主流,但在耿军的电影世界这些人构成了他观察世界的一整个切面。
《东北虎》围绕着主人公徐东(章宇饰)的生活和社会关系展开讲述。他的妻子怀孕了,要把狗送走,他一心想给狗找个好人家,狗却被马经理杀了请人帮忙讨债;同时他有一个情人小薇(郭月饰);以及一个诗人朋友罗尔克。
这构成了徐东的全部生活。他想保住狗的命,他帮写诗的朋友卖自费出版的诗集,他为小薇受欺负出头,他和妻子之间看似也平静和睦。但狗死了,在集市上卖诗集也像动物园的老虎一样像个景观,小薇在妻子的追问之下无法掩藏,孩子眼看着就要降生了。
你看,他的生活里并没有天灾人祸,但听起来你总觉得心在不停往下沉。耿军常观察自己家乡的那些朋友,过年相聚,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们心里的所有防备全都放弃。“每个人的脸上既能看到之前的这个人的影子,又能看到这么多年他脸上露出来的那些受辱的,或者是那些不如意的,叹息的那种神态。”
徐东这个人物的原型就是他的朋友徐刚,一个他熟悉的少年伙伴,中年朋友。徐东这个人物处在他重要的人生阶段,他制造了问题,也遇到了问题,他能用他的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吗?他一方面照顾怀孕的妻子,所以白天做完小学老师,夜里也去开挖掘机;另一方面还有让他无法放下的女孩小薇;同时,他也要为家庭的另外一个成员,就是那只狗去复仇。
情人小薇这个角色有点像一个女学生,她和徐东之间的情感,因为禁忌而产生巨大的活力。她莽撞大胆热烈,所以中年徐东又被吸引又感到无措,在家庭之外两个人的情感甚至没有“不洁感”。小薇告别的戏,是和徐东夫妻俩面对面坐着,被隐藏的感情藏无可藏,她梗着脖子和对方喝了杯告别酒。
对比起来,徐东是最无力的男主人公。这是一个行动力无法抑扬顿挫的男主角,他被拽进了生活的泥潭,越用力越下沉。这样一个人物,虽然是男主却像是一个“哑鼓”,鼓芯不响,边鼓(其他人物)却震耳欲聋。
而耿军的故事好看的地方就在于,它综合的讲述能力让这些无关的人物产生戏剧性:一个文人,去找社会人马千里复仇。他的愤怒就显得极其悲壮,在这样的算计中又开始一步一步认识马千里。
这个失败又潦倒的中年男人,因为工程款无果而躲在破败的房子里,终日面对亲人的拷问。刻画马千里的悲惨相当极致,在这种悲惨里衍生出来的戏剧就成了“黑色幽默”。但一个切面的悲惨不是生活也不是戏剧,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角色小二。
看到这里,会深谙耿军电影的魅力。因为在这场戏里,不仅出现了一个天使小二,同时也在说明着马千里这个人物他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不是一个概念上的坏人,或者概念上的失败者。他可能在曾经顺遂的时候,也是一个正常人,也能让人去记着他的好,小二的出现有这样一个叙事的功能在。
同时小二的台词也非常准确,朴素真实得令人感动,他言语不清地说“你是忙人”。再无更多两个人之间的交代,但这几个字准确地表达着两个人之间的联系。马千里可能不记得他了,但是他被一个这么弱小的、贫穷的、完全边缘的,活在角落里地这么一个人,伸手搭救:带来风筝,带来钱,带来食物。
耿军让一个寓言式的人物装载在了生活里,也或许是他在生活里找到了寓言。
观看作品的趣味就在于,每一个角色和叙事,都在其中看到作者的影子。小二这个角色大概就是整部电影的点题人物,他的存在是耿军故事的魂魄和核心。
“我可能就是在这个时代里边语无伦次的人,说不清楚的人。这个时代这么喧嚣,杂音那么多,但我什么也听不到。其实我知道,我的表达在这个时代来说,可能特别微弱,但我要表达。”
影迷把他和他电影中的人物徐刚、张志勇、薛宝鹤称为“鹤岗宇宙”。薛宝鹤16年前认识耿军,他还在当地电视台做记者。从北京回去的耿军和张献民当时在拍短片,设备不够求助到薛宝鹤那里。他带着强烈地好奇,加入了没有轨道、没有灯光、没有摇臂,摄影机是高清DV的剧组。
和发小徐刚、张志勇不同,薛宝鹤属于直接进入到“鹤岗宇宙”的成员,他把耿军称作“一个奇特的朋友”。“就这个人好奇怪,你知道吗?你能理解吗?就是生活中他可以攒很多钱,比如十几二十万去拍电影,但是自己舍不得花20块钱吃顿饭。”
但这样一个抠搜的东北导演,带着强大的凝聚力组成了“鹤岗宇宙”。看完《东北虎》,观众借着电影,对东北这片土地、鹤岗这个地方的人,有了浅表的了解。在空寂之地,回声都要隔着几秒才能传回来。时间和时间的体感是不一样的,人在寂寥度日中,太容易在生活的惯性里失去心里的“不甘”了。
鹤岗到任何一个一线城市的距离都是可数的,但我们坐在影厅里观影觉得“小二”这样的角色犹如天使降临。艺术作品和真实生活的距离被打通了,你知道生活里很难有寓言般的人物出现,但是最纯真的信仰般的诚挚会打动你。将你从嘈杂的生活中拎出来,仿佛灵魂出游一般陷入某种思考:被平庸吞噬这件事是润物细无声的,常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就已然将至。
这种不甘既是创作者本身的,也是电影中的角色所呈现的。马丽饰演的妻子不甘于失去自己的家庭,徐东不甘于自己甚至没有能力保护一条狗,诗人从精神病院出来不甘心诗集仍无人问津,曾经春风得意过的马千里不甘于如此结束一生。那个到了40岁的东北导演,始终相信“文化有力量”,以拍电影的方式在塑造每个普通人另外的人生。
这两年的青年导演似乎都在作品中有对“生活惯性”的思考,比如三入戛纳的90后导演魏书钧。在《永安镇故事集》中充满对生活观察的思辩,几乎以警醒的方式在提醒自己:切勿浑浑噩噩进入生活的洪流之中。
但许多时候,生活的涟漪也像是投置在水中的石子,荡漾起的水纹总会随之消失,直至水面恢复如常,就像你的反抗从未发生。
《东北虎》的思考也具有这样的时代特性,大抵我们生活在一个过于嘈杂的世界,信息的碎片每天充斥在我们的生活里、头脑里、片刻不息。如何在声音之中辨识真正的声音和如何在声音之中倾听自己的声音是这一代的青年导演们不可避免的创作命题。他们在观察世界的时候,要成为一个“清醒的人”,时刻警醒着的人,甚至憎恨平庸之恶的人。
《东北虎》不是一个强情节的故事,自然我们等不来一个明朗的结局。就像平凡的生活,没有起承转合,而要继续前行。
片尾有段徐东的独白,诗性的语言仍然平缓讲述。他提起自己的母亲,还有未曾去到的南方。那些人类深处藏匿的温暖之地,常常是你无法到达的地方。失去、远离、向往,所有的遗憾都带着一种暖意的悲伤。它被人理解,却无法言说。
片中不讲老虎,片名却叫《东北虎》。这个带着强烈地域符号的猛兽,在现代生活中逐渐被遗忘了,也因为动物园的存在让它失去了神秘感,成为了一种意象,一个文学化的载体。这种动物在耿军的电影里,更成为一种“状态”,像人们活着的另一面镜像和倒影。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走走小姐;编辑:走走;校对:陈荻雁。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我觉得这电影其实本质上与同期《爱情神话》是一类电影,非常扎根在地方,群像城市电影,两部都很喜欢,一个“灵”,一个“虎”,而且完成度都很高,高于预期。东北虎里的群像角色塑造是完整的,每个角色都是“东北”的拟人化,浪漫的,挣扎的,野蛮的,善良的,算计的,豁达的,包括狗,被抛弃的,又被悼念的。
但看到评分和现场观众反应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片即使拍的再成熟一倍,也不会被主流接受,因为这就是东北真实的困境,东北的“虎”曾经在一段特定时期里创造了从北大荒到北大仓的奇迹,而如今这“虎”却被困在了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困境里,所以它是与主流观众的诉求相悖的电影,《爱情神话》展现的是繁荣与浪漫,《东北虎》描绘的是衰败与荒凉,中年人的爱情令人向往,中年人的卑微难以面对。
电影开场十分钟我就哭了,然后全程都在笑,伤感确实没意思,然后全程都在担心会不会烂尾,但结果收的很好,精神的困境好结解决,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物质的困境才是无解,只能勉强靠点拧巴的人情味撑着,在野蛮与绝望中长出了一丝希望。哲学家是个傻子,傻子是个哲学家,这是东北的劲儿,但如果你不理解或不想去理解东北的悲观主义和浪漫主义,就很难共情。有人看到的是抖机灵,我看到的却是苦涩的自嘲,里面的角色经常对着镜头,东北,它似乎迫切的想要与这个时代沟通,但又常常会事与愿违,甚至令观者感到不舒服。这也许就是真实,像个小丑,“我”花钱看喜剧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看的时候我很想写一篇很长很长的长评,因为电影的每一帧每一句台词都同时戳在我的泪点和笑点上,然而看完想了想又觉得算了。我们眼中的真实,在别人看来只觉得是个荒唐的笑话,这只被困住的东北虎,和这里被困住的人,如同衰败的东北一样,没有人在乎,所以也不必叫了。
高三的时候很多读书还可以的孩子都觉得坚决不报东三省的大学,一定要出去。但当我跑的特别远,站大海边上的时候,我终于知道,那片可以看得到地平线的被白雪覆盖的虎了吧唧的土地,我是多么的爱它。
一个东北人在看完此片后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为什么,这个片子里的东西,不管是服装、布景、为了生孩子而放弃养狗的动机、甚至是反复作为背景音的钟表滴答声,都是能让东北人感叹“这也太东北了”的细节,但里面的这些人,怎么就不像是真东北人呢?
说得更明白些,不像东北人,当然不是辨别不出他是东北人的意思,而是明明知道他是东北人,说的是东北话,但就是不相信他是东北人,也不相信东北人这么说话。
从这个角度来说,《东北虎》是一部极有意思的电影,前提是不要把它当成电影去看,一个角度是,不妨把它看成是一部东北人感知吸纳了大众传媒对“东北人”的外部想象,不由自主地、甚至是过多地受到了这种想象的鼓励,从而用东北人最擅长的艺术手法 —— 即模仿 —— 带着自我激赏的心情模仿了自己,所演出的一场的超现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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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里遍布关于东北的刻板印象,不是表面视觉上的刻板印象,而是感官、情绪、性格、冲突塑造等方面的,审美上的刻板印象。比如:“既凶猛又窝囊”、“既锱铢必较又富有同情心”、“既‘社会’又无措”、“既冷酷又温情”、“既荒凉又诗意”、“既喜剧又悲剧”,这些典型的东北张力似乎成了角色性格和行动的唯一准绳,也导致人物和剧情都沦为了这种审美的提线木偶。
角色说词儿时都不像说人话,也没有递进感,更像是在极力展示这种东北审美下的东北腔调。如果试着去形容一下这种东北腔调,我只能说,它是一种缓慢、顿挫、煞有介事的说话节奏,无论说了啥,这种说话节奏都能将你所表达的事,上升为更大层面的“事儿”,令话语自行发酵出一种溢出其本来意思和情景,击中了更接近事物本质的深意。这样的腔调生发于东北人含混、夸张的表达习惯,一边是对生活细节的直接抓取,一边是经验主义式的武断总结或囫囵升华。耿军敏锐地察觉到这些零零星星地散落在东北人的日常交流和段子中的幽默因子,将其提纯,并以极高的密度展示在电影中,诸如“伤感,没意思”、“尊重文化的地方,必有光芒”、“名词动词多用,形容词,慎用”、“有时候坚强,约等于狠”、”他不是被我骗了,是被假象骗了”等等等等,比比皆是。
耿军实在太喜欢、也太珍惜这样的语言和表达节奏,即便在一些不怎么贴合情节和人物的地方也舍不得放弃。比如,当章宇和马千里被催债人扔进窗户的洋葱砸中脑袋,双双躺在地上时,章宇突然用辽视小品的语气问,“以前,出现过蔬菜吗?”,马千里答,“蔬菜进门,这是第一次”,又如,马千里和章宇提到自己想用金链子换的钱去趟向往已久的南方,章宇突然出神,说,“我也想去,想跟沙滩上的美女,玩耍、追逐、嬉戏……永远玩耍,永远嬉戏“,电影中,几乎每一句词都被寄予了要显露出这种东北幽默的厚望,演员说词儿极慢,说完一句,要等两秒说下一句,甚至不惜频繁切到怼脸特写,用镜头语言提示观众“黑色幽默要来了嗷”。
实际上,“金句密集”本就是《东北虎》的宣发点之一,片方还制作了一系列的“金句海报”(抛开具体电影来说,“句句金句”也往往不是好事,这意味着电影里充斥着戏剧性场景、超出角色经验和立场的机智对白,以及,特别恰到好处的冲突,意味着电影所表达和承载的东西与社交媒体段子之间没有“差额”),但《东北虎》中的东北磕儿效果远没想象中有意思,就像一张过于纤毫毕现的HDR照片会让人觉得失真,经过过于刻意提纯后的东北话也会让观众生疑,结果是,观众感觉到了电影中角色对于大众认知的“东北幽默”的强烈自知之明,于是,电影变戏剧了,写实变间离了,幽默被解除了,东北人学啥都好笑,但至少在《东北虎》里,他们学不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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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塞满了纯度过高的东北磕,也塞满了被蓄意拉长了的、太有东北文艺作品审美的戏剧冲突。《东北虎》缺少一种贯穿全片的引力,回想起这部片子,我所能记住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系列的“场面”。
比如,马丽跟她怀疑的小三在楼道里的对峙场面;马丽以吃下有毒的饭菜为威胁,逼章宇找出小三的场面;马丽、章宇和小三在饭店合影场面;章宇和马千里在派出所门口互跪场面;章宇带着诗人去收拾马千里,但最终看着倒在雪地里的马千里不知所措的场面……我甚至觉得,耿军是先决定拍讨债、出轨、抓小三,后再找辙,用不咋必要的因果将其连成一个故事。
而这样的场景,又与耿军对东北语言魅力的运用有着异曲同工之感,他敏锐地感知到其中不费吹灰就能生长出来的东北式张力:豁出去的狠人;每句话都暗藏玄机的社会磕;一触即发但却克制住的情绪;油滑又真诚的老赖;有人给你送带鱼也有人砸你车的人情纠葛……电影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对不同冲突的机械展列,人物像是在摆姿势,而这些冲突所展现的情感状态,仍是全然不超出一个读过几本东北文艺复兴作品的非东北人,对于东北审美上的想象。
所谓“东北文艺复兴”也复兴好几年了,大众热切地分析着东北作家所描述的陌生的北国生活,发现了黑色幽默,挖掘了悲凉底色,不管人家曾经构没构起来,都以自己的生活为依据,说人家解构了。当然,作为东北人,模仿是种族特长,幽默是条件反射,他们模仿了很多既有形象,谁也拦不住他们模仿成为了某种既有形象的自己。《东北虎》中,东北创作者们不满足于自我书写式地展现另一种生活,而首次如此显著地显示出来的对于外部目光和审美想象的内化和自觉,使之成为了一部非常有意思的作品。
更有意思的点在于,《东北虎》是如此的真诚,就像电影用动物园里来回踱步的东北虎映照东北人一样,不可避免地充满了热忱的自我欣赏,这使得电影即便充斥着对外部审美想象的回应和重申,也绝无一点迎合之感,倒有一种请全国人民看东北的地主之谊,对我来说,这种气氛本身,比《东北虎》这部电影,更加东北。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上影节赛事过半,耿军终于来了。
新作《东北虎》,启用了职业演员章宇、马丽和郭月,同时,他的原生态演员,简称发小演员张志勇、徐刚、小二、薛宝鹤、袁利国也一个没跑。
对于耿军的影迷来说,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锤子镰刀不但都没有休息,还多了几挺冒蓝火的加特林,整体上是轻松+愉快+舒坦。
更让大家欣慰的是,他不但旨在院线,他的原始的表达方式,也一点没变,一点没折损。
《东北虎》的观察更开阔了,不是指东北废墟景观,指的是人物内部关系的废墟与孤独,另外在影像和节奏上,耿军也更“罗伊·考里斯马基”,完全熟了。
说来也巧,第一导演这次酒店客房就在耿导隔壁,挨着很近,我们就随便在一个一同早起的晨曦,用两个小时把这部电影的小秘密聊完了。
“是愤怒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怒什么呢?宽恕又从何萌生?
本文尽可能规避剧透,但仍会在细节内容上有具体的输出。
采访近9000字,建议读慢一点,读得越慢越爽,就跟耿军的电影一样。
第一导演:咱从头聊,《东北虎》这故事的起点是什么,灵感从哪来?
耿军:其实它的剧本在《轻松+愉快》之前就有了,2012年春节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事儿,是什么事儿呢?
我的好朋友刚哥,就是徐刚,电影里演神经病诗人那位,他大年初三在车站那儿等长途,因为过年,车次特别少,可能一个小时才来一趟,那天雪还不小,他身上都已经落上一层了。
我说你在这儿干啥呢?他说我要去新华镇。我们鹤岗市距新华镇也就40分钟,我说你去新华有事呀?找亲戚呀?他说,不是,我养的狗让那边的人给吃了,我TM找他们去!
我说……啊?!
就和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他家的大型犬在楼里没法养,就托朋友找了一人家,想寄养在别人那,结果被吃了。
第一导演:这都是什么性格的人干出这样的事?
耿军:按正常的生活逻辑,没法推敲这件事儿。当时徐刚找他一次他躲,找两次躲,找三次躲,找中间人传话也不好使了。所以这电影的起点,就是我在车站碰到他满身雪,有点像林冲,就要去找吃他狗的人报仇。
他当时的情绪已经怒不可竭了,如果拿家伙去,当时就见面的话,我估计那人残了,肯定残了。刚哥他本身是体校的,学的射击,后来在中学当体育老师。
第一导演:这件事最终是怎么收场的?
耿军:就是找中间人谈价钱。
第一导演:赔点钱?
耿军:对,这件事就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一直在脑子里提醒我,就想迅速地把它写出来。
当时北京有一个剧本基金,有六万块钱,在2012年的时候六万块钱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对方需要你写三十场戏,一个大纲,一个简介,我一周就写出来了,其实跟现在电影前三十场戏差不多,然后就得奖了。
之后呢,我想人家给了我基金,我得把剧本写完啊,当时章明、杜海滨都看过这前三十场戏,就写到把狗给吃了,章明就鼓励我说,赶紧写完啊,后面还想看呢。
到了年底,我第一稿就写出来了。前三十场戏至今没动过,头起得挺好的。
第一导演:为什么没先开这部戏呢?
耿军:因为这个电影吧,我写得稍微有点大,就是我自己找投资并不顺利,我就先拍了另外两个片子。一直到2018年,我谈过两拨投资,他们都希望我的动作戏外化一些,所谓的撞车大场面,打斗场面,希望这些东西在片子里占掉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我说这个……
第一导演:这你可来不了啊。
耿军:我说这是昆汀或者罗德里格兹的电影吧,其实就是方向上不一致。2017年《轻松+愉快》之后,制片人王子剑就跟我说,咱们弄《东北虎》吧。
等到2018年4月份又进行了新的修改,接下来就特别顺利,提上日程了。
第一导演:其实《东北虎》里面有两种复仇,一个是丈夫为爱犬复仇,还有一个是妻子抓出轨,也是一种复仇。
耿军:对,他们要干这件事的内心力量是很大的。
第一导演:那妻子这条线的素材来源呢?
耿军:因为我特别注重周边的人的生活动态,当我的朋友呀、同学呀坐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家庭婚姻只要出一点问题,只是我听到的,就感到这都是世界上最惊悚的恐怖片,太TM吓人了。我越想越害怕,当女人的动力被激发起来后,那个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第一导演:一般是男性还是女性给你讲述?
耿军:大部分都是男性在讲,这些素材只是支点,剧本里面是通过想象力和创造力来构建出来的。
第一导演:为什么到了《东北虎》开始启用职业演员了呢?
耿军:我想把自己的内部稍稍放大一点,不单单是鹤岗,也要找恰当的演员,这其实是剧本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呢?因为我内部的演员,他们都已经过了四十了,最小的就是1978年的,在2018年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了。
但我的角色设定是三十四、五岁,晚婚第一胎,所以在这个年龄段里选演员,我们就有一个讨论,要找合适的,找我们最欣赏的演员。
我一开始没有什么设想,无论是章宇还是马丽,我都不认识他们,就看过他们的作品而已,我也知道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演员,有创造力,当剧本递过去时,一见面,这叫什么?叫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第一导演:直接就成了?就不再想别的了?
耿军:对,我第一直觉是最主要的,算计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方法。
第一导演:那他们俩对你的认知是什么样呢?他们对你作品的形态有了解吗?
耿军:剧本递过去之前,有一个礼貌性的东西,是互相见见山,我把之前的片儿发过去,他们看了之后,说东北这位导演还有点意思啊,见面聊聊呗,一聊,互相就看上了。
第一导演:刚一见面,你们都会聊什么?
耿军:前半小时肯定先切磋一下人生嘛,就跟相亲一样。
第一导演:说一下我之前有多苦。
耿军:不不不,我们不聊那个,那就成催泪节目了,还是聊欢乐的事情,虽然之前没见过,但看完作品,也跟半个熟人差不多。
再接下来就是聊角色,我就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认为的,完了他们也会问我一些问题,当时章宇最后就问我,你一部电影拍多长时间?我说拍五十多天,他说别人拍可能二十天就能拍完,你为什么拍五十多天?我说我呢,其实没有那么聪明,我就是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慢慢拍,拍太快了我不适应。
章宇一听,说,靠谱,靠谱,我其实也挺笨的,不太聪明。就这样,我觉得大家都是老实人,真的是热爱电影这个事儿,愿意往这个事儿上去努。
第一导演:章宇他不是贵州人嘛,现在演一黑龙江人,这地理上都是一个对角线,那么远,怎么破掉以前的东西。
耿军:都不需要破掉,他问我,导演,我是说东北话吗?我说东北呢,一共有三个省,黑龙江话跟普通话是差别很小的,我说我的演员也说普通话,个别名词是方言,没有任何难度,他说,那我就放心了。东北话是很难学的。
第一导演:真的吗,东北话挺好学的吧。
耿军:塑料东北话很容易,“你瞅啥?瞅你咋地!干啊?”这个好学,但都是假的,那骨髓里的东西很难学的,其实越接近普通话的地方话越难学,太近了,特别考量里边细微的差别。
第一导演:那马丽有什么顾虑吗?说实话,章宇某种程度上对于大家来说,他还是挺文艺的,《大象》啊《风平浪静》啊,但马丽不一样,她是卖座喜剧明星。
耿军:其实演员里有一个基础常识,凡是能把喜剧演好的人,只要头脑清醒,其它的戏种全都没问题。
我喜欢用她最天然那部分,那部分是最珍贵的。我尽量不干自不量力的事儿,但我会逐渐地挖掘,逐渐地提高点,再提高点,她就能跟得上来,如果你是一下上来让她去演一个那样的戏,我觉得大家都会有问题。
第一导演:马丽怎么评价你之前的电影?
耿军:她说哥,你是另外一种喜剧,我说是。但她说《东北虎》这里边她的角色是一个正剧,她特别喜欢,要做不同的尝试,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有意思的。
第一导演:她是不是也演开心麻花演顶了?
耿军:倒也不是,开心麻花每一个也不一样的吧。
第一导演:你看,马丽在《我和我的家乡》也演一个大肚子,也去侦破她的丈夫,只是不是出轨,形态上是接近的,有没有跟她去讨论这个事儿?
耿军:真没讨论过,你说的是《神笔马亮》嘛,那是在《东北虎》之后拍的,你是做专业电影评论的,会想出来很多有意思的解读,但我就一点没往那儿想,那片我也看了,彭大魔和闫非他们我也认识。
第一导演:你也认识他们?
耿军:认识,他们拍完《夏洛特烦恼》之后,就把我和我的编剧老师刘兵请过去想一起弄点东西,剧作层面的合作。聊过几次,因为时间的问题,还有他们做的那个阶段我觉得我和刘老师进不去,就没合作成。那俩哥们儿真的太TM认真了,真的,非常较劲。
第一导演:咱再说回来,2018年,演员都定下来了。
耿军:对,2018年初秋,到11月末就准备开了,12月20日正式开拍的。
第一导演:其实我想问一个事,《东北虎》这个戏,和你以往电影比,它对外部景观的凝视偏于简单的,这次你更主的是深入到角色关系上来。
耿军:对。
第一导演:东北的景观有没有拍到头?
耿军:不,没拍到头,我自己是一个善于四处游走的人,一周里有两三天,当日会步行五个小时,溜达,他们说开车,我说别开车了,开车啥也看不着。
所以我这双脚,还是双脚吗?是探路仪呀。别看我们那地儿不大,但是很多区,很多地儿,我都没去过。
我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想我都用到了什么,还没用什么,完了剩下这没用的部分,怎么能促成一个影像内部的整体关系。
写剧本这件事,不是屁股的事儿,它对我来说是脚后跟和前脚掌的事儿,你得走,把这两个部位给走热了,激活了,眼前景色不停地变换,那才能有好的构思。
第一导演:那你在做《东北虎》的时候,能意识到这次要深入到人物关系里去吗。
耿军:当然,变化就是我的追求。虽然一直在同一个城市拍,但电影是一个局部,我不是在航拍这个城市,你知道我们鹤岗是有时代广场的吗,我们鹤岗还有两家影院,其中一家叫戛纳影城,它们都会在我以后的电影里出现的。
第一导演:怎么想到用敲冻梨、冻柿子作为开场,是想一上来暗示即将打破家庭内部的稳定吗?
耿军:你看,你这种解读,就是电影另外一半属于观众的的最大的乐趣。
这个开场是我当时写剧本第一稿的时候就是第一个镜头,首先我喜欢吃冻柿子和冻梨,我也喜欢上面结的那层冰碎了的那一下,很脆的声音,我喜欢那个声儿,喜欢那个色儿,感觉特别好,又温暖又熟悉,它只是我自己内心的一个东西。
第一导演:早就想拍这个镜头了,一直不知道放哪儿,对吧?
耿军:机会终于来了,不能错过。
第一导演:咱们片名叫《东北虎》,其实老虎是一条当地新闻,说动物园东北虎又过生日了。
耿军:老虎是一个角色,有三场戏在表达它。第一个是新闻里,第二个是主角在动物园,第三个是主角结局时的一段念白,“我19岁那年得了一场重感冒”,记得吗?
第一导演:这也没有东北虎呀。
耿军:东北虎也是19岁呀,虎和人,在这里一个映衬。
第一导演:啊,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耿军:没事儿,这是条暗线。东北虎嘛,我每回回东北,或者是去其它地儿的动物园,只要有东北虎,我就会去看一会儿,我记忆最深的是2012年夏天,我到上海做放映交流活动,带着一台摄影机就到了上海动物园,在那儿拍了45分钟,拍了一堂课的东北虎,观察它的表情,把镜头推近了看。人们围着它看,它也偶尔看一看人。
这段素材一直都在,我觉得它的遭遇,也是人的遭遇,因为东北虎特别稀少,它曾经那么凶猛,但是我们社会上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你也很珍贵的,你可能内心也有凶猛的那一部分,这是我要表达的,在这个点上,《东北虎》这个片名是最重要的。
第一导演:烧狗皮那场戏,让我想到《轻松+愉快》烧尸体,是一个大悲剧。
耿军:是一种送别,送别就有悲伤成份在,但温暖的成份也在,那种孤独感无法互相倾诉,它特别扎我。
第一导演:东北的孤独感,衰败感,一直在牵引着你创作。
耿军: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在概括东北,每次被概括的时候,我觉得都是一个局部,那种概括无法抵达这儿的实情,真正的面貌。
所以呢,就是那些概括对于我来说不会产生任何作用,我只能用电影的形式来表达我的认识,表达这帮人,我对人更感兴趣,我对地域概括没有那么大的兴趣。那些词太冰冷了,但冬天冒着哈气的人,才是鲜活的。
第一导演:你怎么看你的电影人物一直在处于彼此互害、内耗的关系?
耿军:那这里马千里这个人物就非常重要,他是代表什么呢?在我身边,有人的资产是正数的,你有二十万存款,耿军我可能有三十万存款,他(指身边坐着的宣传人员)可能有一百万存款,这都正数。还有的人,就是他长得像有一百万,但却是负数的,就是我欠了一百万,我欠了五十万,我欠了二十万,我欠了三万,欠了两万,欠了五千块钱,马千里是什么?马千里的波折比我们这两种都大,他以前是正数,现在是负数,他是负数的时候,他那帮亲属也跟着一起变成负数了,所以这个东西是一个互动,他那帮亲属之前是挣到过钱的,之前也是正数,这是我要找的戏剧冲突的重要的点。这种关系能延伸出什么其它东西,要看每个人怎么解读,但我不去把它做概括,概括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提出问题展现戏剧矛盾,把人物做好。
第一导演:电影里依然有很多你以往的怪诞场景,比方说那个小二,在一个巷子里卖梯子,马丽挺着大肚子过来,寻思这人干嘛呢,他在那吆喝,登得高望得远,你说在一个巷子里有什么登高望远的。
耿军:有很多东西,就比如说剧本某一个情节,某一句台词,其实是不可言说的,我要把它充分地阐释注释,我觉得那我是无礼的,这是交给观众的东西。
对,我觉得不可言说那个其实是创作里特别隐性的秘密,可能多年之后我知道我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是我这个秘密到现在我不去强调。
第一导演:但你心里清楚,是吗?
耿军:我心里清楚。
第一导演:还有精神病卖诗歌也是这样。
耿军:这个人物有原型的,我的一个发小,他叫张稀稀,原先在学校教美术的,在校期间得了病,《劳动法》有保护,每个月会拿工资的,现在好像是不到四千块钱一个月,在我们那小城市够用了。我之前有个纪录片叫《诗与病的旅程》拍的就是他。
我们会开玩笑,说鹤岗这拨里边有两个最有才华的人,第一个是张稀稀,第二是耿军。我就特别认同,张稀稀是第一。
张稀稀是接近三十的时候得了精神疾病,之后他还在继续写诗,但他写的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还有微博的,写的非常好,非常好。我很敬仰他。
第一导演:他能跟大家做正常交流?
耿军:正常交流,没有任何伤害性,他唯一的伤害性就是这个(导演此时做了一个电影里掐脸的动作)。这个也不是攻击,这是试探你会不会打我,我胆小,想试探一下,有点像神父摸着孩子的脑袋,就是那种感觉。
我特别喜欢去找他,因为没有人去找他,谁会去找一个精神病呢,但我会,每次去他家,他就问我喝美年达还是喝优乐美奶茶呀,我们东北的冬天阳台就是冰箱,他买了很多饮料放在阳台冻成冰。我说来个优乐美吧,暖一下子,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他也从来没有冒犯过我。
我觉得吧,他真的脱离了我们的生活秩序,我觉得他比我们高太多了,那个东西我也无法琢磨,但我内心是这样认为的。
写这个角色,我是想让这个城市的文化层次更立体一点,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他有一句特别关键的台词,就是“尊重文化的地方必有光芒”,特别关键。
第一导演:因为咱们这个时代,文化是最垫底的。
耿军:对,让这个环境能更尊重文化,这也是我的一个期待。
第一导演:我记得这个角色是找过包贝尔来演?
耿军:是,但后来我选择让张稀稀本人来演,可是,他在剧组里大块儿的时间待不住。
第一导演:他反而不能按照那种工作方式来进行。
耿军:对,比如说剧组一上午的拍摄,可能他有一场戏要拍十遍二十遍,这件事他待不住,我试了,不行。他自己跟我说,其实挺愿意拍的,但就是待不住啊,看着剧组那么多人,都很陌生,他也有点害怕。那我就尊重他的主观,换徐刚来饰演这个角色,因为徐刚跟他关系也特别近,他们毕竟原来是同事。
第一导演:原来是这样一个过程,明白了。另外电影还有一个主题,就是债务,咱们现在无处不在的债务。
耿军:对,我是一个很少去找朋友借钱的人,我没有外债,比如说,我跟你法兰西胶片借一百块钱,我如果说这周还你,我必须得还你,我不还你我睡不着觉。
第一导演:从小就这样?
耿军:从小就这样。
第一导演:这是一个怎样的心理?
耿军:就变态嘛。啊我想起来一故事,太TM吓人,我们家里啊,我父母是养鸡卖鸡蛋,家前边走路五分钟是一煤矿,那些年里,那帮煤矿工人来自全国各地,河南的,四川的,吉林的,辽宁的,黑龙江其它县市的,都来这儿打工。挣到钱往家里寄,或者在这儿干一年走人,想干的话明年再来,就这个群体特别大,所以来我们家买鸡蛋的很多是矿工,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熟人,再时间长一点,就会赊账。十斤鸡蛋,在那个年代几十块钱,但他们会赊账,赊到过年的时候,矿上不景气没发工资,他就还不上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就快过年了,年前清账是那时候的江湖道义,没有欠条的。我记得那人姓李,是一个吉林人,他带着他女儿到我们家跪下,给我爸磕头。大年二十八,给我爸吓坏了,我爸也没遇到过这事,哐哐磕俩头,说耿哥!账没还上!我给你磕俩头!我不好意思了!脸放不下!还有两天过年了!我不来磕头不行!
第一导演:是在你家门口还是进家门了?
耿军:进家门,哐哐磕,他跟我爸的年龄差不多,当时也给我吓坏了,我受不了这礼,我爸也受不了这礼。这件事,可能在潜意识里对我产生了影响,就不敢欠债。
第一导演:所以你打小就不会让自己处在这种被动的财务状态里?
耿军:对,我要是借钱了,我必须得还,想什么办法也得还,不然心里过不去。所以我的消费意识特别落后,本来我应该贷款在北京买房子,到现在没干这件事儿。
第一导演:你肯定也没信用卡。
耿军:对,没信用卡,也没支付宝,我只有微信付账。
其实就是我还是要脸的人,我们从小那个环境里,比如说你骂我是XX,我觉得没问题,但你说我太不要脸,这我受不了。我挺要脸儿的,虽然有的时候面对尴尬也硬着头皮,但是我也是在要脸的基础上,如果你让我过不去,我转身我就走了,我抱歉了,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不要脸,就没有第二次了,可能是这样的。
第一导演:我记得以前你说过,每次拍戏拍了几天后就开始着急冒火,嘴起大泡什么的,这次还有这种焦虑吗?
耿军:逃避不开,因为每次拍都是又兴奋又有压力,我也不能在剧组表现出来我紧张。
我其实会给大家先开个会,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第一次加入我的剧组,我要总结一下,我说拍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让大家回答。有演员说他认为重要的是把戏演好,我说那你要这么聊天的话,那我最重要的事是把导演的事儿做好了。我说不是的,最重要的事,是安全。
这么多年,我真的每天提心吊胆,当然这是制片的工作,但我作为导演也会担心,就是不行,每一个点都会在脑子里转,转完了之后我才能再平静,再自如。当我嘴起大泡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靠,小样儿,是不是也有压力了?对,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常态。
第一导演:你希望《东北虎》出来之后,跟观众产生哪种交流?
耿军:两句话,是愤怒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
我会总去想这件事儿,但现在我也不能有清楚的答案,当那个风筝出现了,我觉得观众能接收到我的倾向。
第一导演:风筝那个场景,真实是在什么地儿呀?不是一个那么多人聚集的地儿吧?
耿军:对,在妇产医院旁边的楼的一个广场上。
第一导演: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去年疫情最极端的时刻,那种情绪,你现在还清晰吗?
耿军:清晰啊。当时是恐惧,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我想写剧本但根本写不下去,每天那些新闻给过来就是都让你恐惧而无助。我当时还买了很多文学类的书,还有小说,想通过阅读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一导演:《东北虎》这是拍完了,但那种情绪,会进入到你之后的创作吗?
耿军:还没有这样的想法,真要拍的话,只能拍自己爸妈,因为你见不到其他人,邻居都关着门。当时可能最荒谬的事儿就是劝父母戴口罩,他们不爱戴,觉得憋得慌,就产生一点习惯上的分歧。
第一导演:所以那时候你极端愤怒过吗?
耿军:就是你想愤怒还是想宽容你都没有目标呀,可能悲伤情绪更大吧,真的太悲伤了。这可能是我活到四十来岁就经历的最大的一件事儿吧,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在北京,那时候没有这么恐惧,我骑着自行车还去平乐园那个市场去买DVD,电视里放新版的《射雕英雄传》,周迅和李亚鹏演的,萝卜涨价到18块钱一斤,那时候我也记忆深刻,但没有这回恐惧。
第一导演:现在你平常还去电影院看电影吗,那家戛纳影城。
耿军:经常呀,我也是观众,有感兴趣的片子就会去看,《速度与激情》我觉得也挺过瘾。
第一导演:当时疫情时期,电影院开不了,你急躁吗?
耿军:那时候也想加入,一起呼吁。但我从没想过是抓紧转行做豆腐呢,还是卖鸡蛋灌饼,我觉得电影还是缺不了的,大家需要电影。
第一导演:有人把你的片子剪成“3分钟说电影”你也愿意吗?
耿军:之前就有人弄过,还挺有意思的,朋友也问过我,如果用我的素材火了,有什么想法?我说我祝福他,那是他能力,我拍电影我没拍火,他用这玩意儿给弄火了。
第一导演:不觉得自己的表达被冒犯吗?
耿军:没事儿,我连快手和抖音都没有,我就不太关注这个东西,再说他又没有用全部,就用一片段,对于我来说如果不是用来盈利,就没事儿。要是八月十五呀,过年呀,他给我寄点东西,我觉得就跟他扯平了,要不他欠我一人情,仅此而已,对,没什么,哈哈。
第一导演:你现在还会怀念南京独立影像展那时候的氛围吗?
耿军:之前的那些影展我都特别怀念,我跟那些创作者现在还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偶尔会问候一下。
那些影展都特别可爱,它能提供那样一个舞台,能让每年的作者在那儿展示,作者跟作者之间互相交流。
特自由,那时可真是个特别好的一个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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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2021
导演:耿军 编剧:耿军/刘兵
耿军,网上看过他的短片长片一二。《东北虎》作为他首部内地院线长片,我在老家搜了搜,上映半个月了,竟然还有。虽然每天只排一场。选择今天去看了。我是第一个、也是放映前坐进去的唯一一个观众。以为独自包场,但几分钟后,陆续进来几人。大约有七八人观影。这已让我震撼。尽管放映至三分之二处,有几个人走掉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走。这不是他们能欣赏得来的电影。
无论怎样,在热映的电影的上映场次方面,老家黄冈比我所在的福建屏南强太多了。基本上赶得上一二线城市了。
显然耿军这回拿到投资了。有章宇、郭月、马丽这样的带点流量气质的明星参演。
拍的还是他一贯所擅长的题材:在他的充满凋蔽气息的东北老家,底层撸瑟尔们的失意生活。带着黑色幽默的眼镜,给你上一碗现实主义的毒舌姜汤。
我想到了前不久也在电影院看的另一部认真追求电影梦的内蒙古新导演周子阳的《乌海》。二者都围绕着同一个故事线索展开:欠债,逼债,以及婚姻危机。
总体上,显然耿军要老成得多。他保持着自己一贯所擅长的黑色幽默,视听语言上颇多亮点。比如张志勇所饰演的失败建筑承包商马千里的出场,一个独自坐着发呆的镜头,两组接电话的镜头,然后是对着镜头几句表白镜头(我还以为这是要突破第四堵墙,后来发现,其实镜头后面站着一群上门讨债的亲戚。诡得很,老耿。),将一个坐困愁城苦逼至极的商人的形象,以及他所深陷的困境,活脱脱表达了出来。这是前面十几分钟交代了章宇这条线之后新开的一条人物线,当不久之后两条线有了交集——围绕着狗——也令人感觉到,这两条线的交集,干得漂亮!耿军先生,一个极简主义的文本大师,甚至我看到了媲美韩国洪尚秀的文本功力。
马丽演的孕妻,发现老公有外遇之后,根据两根黄头发去一一寻访与老公有过暧昧史的女人们,去破案,这里面她与两个女人交锋的画面,也刻画得真是太棒了。
马丽与章宇这一对夫妻,和《乌海》里黄轩与杨子姗演的那对夫妻可以对比来看。都说《乌海》里那场夫妻吵架的戏飙得真是吊炸天了。但讲真,马丽演的这个妻子,才真正蕴含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她的愤怒是平静的。然而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你不知道这个愤怒的女人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虽然我也承认《乌海》里那场吵架戏确实是那一部当中的亮点,甚至最高峰,但总体上,我更欣赏马丽在《东北虎》里这种动作很小却令人瘆得慌的表演。将偷偷在外面会情人的章宇所面临的道德压力及所承担的毁灭性后果风险表达得很有张力。
但这部电影里,又有点像《爱情神话》,二号角色其实更出彩。张志勇演的陷在三角债务危机里无力自拔穷途末路的倒霉蛋商人形象马千里,真是太深入人心了。
乃至,后面有个傻蛋前员工站在风中等着马千里,给他送上一个风筝(好让他心情不好时抬头看天)、炸带鱼(好享受一顿简单而纯朴的美食)和500元现金时,以及后来一心为狗寻仇的章宇,见到被人揍得倒在雪地里的马千里,终于产生同情心,冰释杀狗之仇,转而为同呼吸的哥们之时,观众也是有共情效应的。
这个电影里,作为男二号,从出场到结束,有着一条饱满的人物弧线。
他的人生困境也是清晰而具体的:陷在债务危机里,或者说,陷在粗鄙的经济社会所构成的巨大吃人坑里。
在人心不古、人人为财死为财忙为财搞得家破人亡的经济社会里,不势利的人心、不从经济着眼的友谊,成为温柔的人的内心最后一丝牵挂。最后一个镜头,化解了婚姻危机的章宇,看到天空里升起一只红蜻蜓风筝。那应该是马千里放的。到电影的最后,马千里也未能从债务危机中脱身,事实上,他陷入的是一个死局,注定死路一条,或者当老赖当到底。风筝是他一点虚幻的希望。其实这个片子,挺灰暗的。但我相信,最后这个红风筝,使得这个故事能够过审,得以公映。风筝具有迷惑性。
这个片子的灰暗从片尾处的动物园里看东北虎也体现了出来。瘦弱不堪的东北虎,在虎池里有气无力地或躺或走,毫无百兽之王的威风,也不会发出震天吼。因为它失去了同类,成为一个孤立的存在,吼叫失去了理由。
我估计电影局领导问为什么要拍这样一个情节时,耿军导演是这样糊弄的,他说:人需要友谊,老虎也需要。老虎因为没了同类的友谊,失去了虎的威猛,而片中的男一号与男二号,最终超越了金钱利益关系,产生了友谊。这个片子里,无论是“傻蛋”,还是“诗人”,还是章宇演的男主角,纵使在生活其他方面一无所长,颗粒无收,至少他们还有友谊,作为人内心的温暖和良知没有泯灭。电影局领导一听,嗯,有理,过!
其实,片名叫《东北虎》,已经喻示了一切。这是一个灰暗的故事。
作为男一号的章宇,其身上的矛盾之处反而不聚焦,太涣散,一会为经济犯愁,一会为周旋在情人和妻子之间的混沌状态而犯愁,后来又为了狗大打出手,最后又结上了一段友谊。重心是什么呢?有点莫名其妙。
这个片子的精彩基本上在前半场里。后半场乏力。前半场,虽然不是特别能明确电影到底想讲什么,但文本结构,几场戏都很出彩。另外,开场十分钟,慢悠悠的镜头,在故事线之外,对准人的面孔,凝视人的状态,配合着对灰暗、荒凉的空间的展示,那种生活的荒漠感营造了出来。后半场,收网阶段,故事节奏变快了,导演似乎要有所交代,给观众一个说法,于是,就有点掉入准类型化套路里了——尽管比起《乌海》来,还是要强得多,但依然感觉后半场陷入失控,陷入文本的紊乱,陷入轻飘飘。甚至好几场戏觉得太做作,比如亲戚们冲到马千里屋子里讨债,一个大婶的发言,明显有违身份感,变得舞台腔。
最后,章宇在老婆威逼之下,无力地结束了与情人的关系,看似回归了正常生活。但这带着多大的无奈啊。影片没有对这个结果给出掌声。显然更似一声无声的叹息。唉,要不然你能怎样呢,还能飞上天不成?
所以片尾那个风筝,兴许是马千里放的。但看风筝的人,是章宇呐。
一个风筝,揭示出两种相似的人生困境。那就是无力感。
羸弱的老虎是现实,飘在天上的红风筝是虚无飘渺的希望。
其实是7分的片子,目前评分太低了,给4星拉一手。
叙事弱化版的《钢的琴》,主题内核依然是“关于东北老工业地区衰落的种种伤逝”。据说导演2012年就已经写完剧本了,但一直找不到投资。十年间,银幕上关于东北文艺复兴的皑皑白雪和满目破败已屡见不鲜。
剪辑太过拖沓,节奏有点奇怪——有些地方可以剪却没剪,有些地方不该切反而切了。全片如果整体剪掉20-30分钟或许会好很多。
镜头设计很有风格,对话段落全是以单人镜头或者视点(POV)镜头切入,双人对话有时不给关系镜头,多人对话的关系镜头也很少。通过镜头不断模糊主观和客观的边界,有些地方营造出“伪第四堵墙”的感觉,算是小设计。
风格和意象方面,影片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幽默感,对白诗意中略带尴尬:“他是个诗人”,“里面还有三桶”,“他的愤怒是真的”等等,对话节奏异常迟缓,显然是非写实的。影片用“19岁的东北虎”,“32岁的熊”等意象进行指涉隐喻,同时台词中也大量充斥着“经济衰败”、“经济活动”之类的调侃。
比较耐人寻味的片中的饮食,每组人物关系和状态都有相对应的一种食品或饮料——片头第一个镜头章宇自己吸的冻柿子、小三跟张宇见面时喝的汽水、章宇回家给老婆带的榴莲、张宇跟兄弟一起时自己吃的烤地瓜、马千里跟讨债公司会面时吃的狗肉锅、马千里吃小二送的炸带鱼、马丽逼宫时两人吃的奶油蛋糕、原配跟小三第一次见面时喝的白酒,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每种饮食都暗示着某种的关系和状态发展,饮食男女,烟火扑鼻。
本质是个小众文艺片,登录大众院线口碑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男的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东北虎,你就是个失败的,中年的,男的。
荒诞与荒诞之间隔着许多支离破碎,音乐铺陈使节奏极其混乱,只有马丽勉强撑住了,章宇细节够了有星星点点的灵动但整体就少了谋划,遗憾。
大金链子缠砖头,大水萝卜砸脑袋,诗人浓度过高的鹤岗,万物被抽空了生命只配做意象。纵使东北大地自带幽默感,也请不要再拿宛如批发来的冷幽默桥段攒剧本了。
众所周知,东北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冬风萧索,形容时间停滞,形容猛虎入笼,形容望穿尽头。
太,难看,了。我们,东北人,说话,真不,那样。
“名词和动词最好用,形容词慎用。”这也是一部用名词和动词写形容词的电影。
注意:(一)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在试听手段上是极简,但同时是极精确的,画面内包含了非常充沛的信息量,所以那些停顿是有意义的,有力量的。同时,他非常可贵的一点在于,对地域性的环境和人的敏锐捕捉,以及【不猎奇】的诚实展现。(二)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镜头之笃定令人叹服,角色和行为也极具力度。本片有导演一贯的风格,但过于泛滥,由此在视听上常常出现偏差(为了“抛梗”而故意偏离视点,恶趣味的比重甚至超过了趣味)。如果导演未来仍痴迷于一些视听上的小花招,是难以大进步的。
东北虎在动物园反思人生意义
#SIFF 24th#@SFC上海影城首映见面会场。很失望。话剧式的腔调,独角戏般的角色,塞满的音乐,最后都被构筑成萧条的东北。文人没有幽默的自嘲,撑不起来的角色,都像雪一样零散开,压在观众心里,盖成一片疑问。过于追求某些东西,最后反倒显得矫揉造作。马丽戏份少到不如空镜,章宇突破性不大,但我还是喜欢他的演绎。
无聊而拖沓,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耳光@英皇
一个老婆孕期出轨,一个欠钱不还,整得俩人好像还挺委屈,节奏又慢,还有那些(自以为的)笑点……谈不上故弄玄虚,但就是让人看得烦躁。
东北,19岁的老虎和32岁的熊,一种精神状态。影像的割裂和凝滞倒也适合这份困顿。
“我年老色衰,经济衰败,只剩一个看似稳定的家庭。”中年男人像圈养的东北虎,电影是想谈这个主题,却在太多的地方点到为止了,代入感稍纵即逝,感觉像一块肉质不好的牛排还要做成一成熟。
东北乱炖都能成罗伊安德森式冷幽默了?国内圈子真是自己瞎嗨,影迷也跟着被忽悠吧
当男性创作者坦诚面对自己“一起挺过今天”的现实和“永远嬉戏”的幻想。形式和讽刺总是容易,难的是保有感情、压住感情。章宇骑摩托车朝着山锥子开和烧狗皮,马丽满大街找人和吃蛋糕,都是在冰雪里开火,面无表情地痛彻心扉。
表达没出来,净是抖机灵和自作聪明,愿称之为鹤岗韩寒。
碎片式,标签式,期待太高,以至于落差太大
影节见面场,及格线附近。没怎么看过导演先前的作品,单论这一部片子的话节奏略感稀碎,拼贴感强又导致啥都没往下挖。虽然极力克制自己和《大象席地而坐》横向对比的冲动,但未免叙事和剧作上还是差了很多味道。马丽很惊艳,这类片子可能更适合她吧(除去东北的标签以外)。章宇正常发挥,他说看完本就决定演和提到大象就鞠躬的时候隐约感觉他还是走不出满洲里,演员戏里戏外的创伤是个值得反思的问题。
我给你带了炸带鱼,风筝,和五百块钱。真浪漫和伤感。
老实讲,看到一半生出两个疑惑,一个是这片到底是不是导演拍的,怎么这么多配乐,跟新导演们似的,一共118分钟,配乐铺了110分钟,这还是往少了说,干脆铺满得了;二是,很神奇看到一半想到了蓝色列车,都很不节制,质感又没有前者那么足,最后终于在片尾解开了疑惑,果然是同一个美术指导,又把东北整成北欧冷酷仙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