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安德森分别在1970年和1975年分别拍出过两部剧情长片,之后的25年都处于沉寂状态,投身于广告拍摄的工作,2000年开始以7年一部的频率推出了相较于前两作风格大变的“生活三部曲”。在此前提下,很难定位这部《关于无尽》在罗伊.安德森作品序列里的意义,同时也无法脱去自我重复之嫌。因此,基于文本我把它看做是对生活三部曲世界观的一次通俗化阐释。
《关于无尽》只有大约30个场景(镜头),唯一构成情节的是关于一个失去信仰而惶惶不可终日的牧师的五个镜头,穿插在其他场景之间,就如同《寒枝雀静》中那两个提着手提箱四处推销小玩具的男人,这种离心和向心的混合指出互不关联的个体渺小但独特的同时暗示了人类境况的某种同质性。
同样雷同于生活三部曲的是,《关于无尽》依然由彼此间没有逻辑关联或关系极微妙的情境串连而成,大多采用固定镜头,静态的场面调度,灰暗或阴翳的环境,契合北欧气候特征的冰冷色调和极简置景,面部惨白行动机械的各类人物,对平庸的生活的场景进行风格化处理烘托出某种不可言传的心境和喜剧效果,以表现现代人类精神上的压力和不自由,以及空虚孤独的生活节奏和人际关系。
为了强化逼戾的心理效果,室内的取景往往采用一种“三棱柱”式的空间构图,即摄影机对着一处墙角取景,人物处在角落,形成压抑感。第二个镜头一对坐在长椅上背对观众望向远处天空的男女(虽然是外景),他们所处的地形就是三角的形状,后边包括船上餐厅倒酒的服务员、牧师工作的狭小空间、男人找错地方的餐厅等等,导演都在利用“三角”的视觉形状构造空间。
在传统电影中,因为剧情对于现实必然存在的偏离,导演一定要预先在叙事中做出一些指明和规定,引导观众理解剧情和人物的先天设定,这体现在对画面元素的安排和对关键信息的强调。而在罗伊.安德森的画面空间内,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并没有唯一的、被预先设定的观看重心,任何元素都有理由抓住观众的注意力。比如海鲜市场的场景,是一个开口朝左下方的“U”型空间,前景是鱼贩背对镜头,他的对面是三两个分散站着的顾客,一个顾客选中一条鱼,老板帮他切鱼,这整个过程观众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老板的动作,直到真正关乎宏旨的男人开始掌掴进入中景画面中心女人,观众的注意力才跟着场景中的其它人开始转移,这种景深运用调动了观众参与场面调度,指明了现实世界的随机性和无序性。
同样性质的手段,火车站的场景,人们持续地下车,直到一个男人下车后和接他的妻子和孩子照面并和孩子亲热,最后离开,此时站台已人迹寥寥,观众猜想这个场景是不是要结束了的时候,列车上又走下一个女人,寂寥地坐在了长凳上。
餐厅的场景,前景坐着女人,随后男人从右侧的门进来,询问女士是否为他要约会的人,女士否定,另一个男人从左侧入画坐在女士对面,这整个过程,后景的墙角始终背向坐着一个十分扎眼的黑衣男人,这种突兀的设计会让观众猜测他的经历,他的心情,罗伊.安德森画面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他有意地打破在剧情片中的人物层级关系(当然这在艺术片中很正常),赋予每一个人物情感的维度,船上餐厅为顾客倒酒的服务员在这里成为了一个“人”,他也有心事,他也会发呆走神。
这种去偏离化的处理自然不是(也无意达到)绝对的真实,它们当然出自于导演巧妙的设计,跟整体非线性的、离散的情节构成形成共振,达到一种体察众生、以有限表现无尽的影像风格,就像最后一景中男人的车坏在郊外,远处的天空一队大雁飞向远方,和开头的意象相互映照,循环即是无尽。
罗伊.安德森的电影是喜悲互掺的,更为核心的是,无论是喜是悲,都些情绪都是不足道出的,女高管面向窗户体味着空虚;推着婴儿车的母亲索性将断了根鞋成双脱下;乡下小店门口的男孩们看着到来的女孩们跳舞......微不足道的忧伤、微不足道的尴尬、微不足道的喜悦,但这些微不足道不值得被发现、被观看吗?在罗伊.安德森看来,正是这些微不足道共同组成了生活。
之所以说《关于无尽》处境尴尬只能算作生活三部曲的浅白变奏,是因为相对前作的暧昧和晦涩,本片无论在情绪表意上还是主题表意上,在女声旁白的引导下,都有过于明显的指向和意义,包括对工业化城市的唏嘘、人情冷漠自私的批判、以及一条过于完整的战争逻辑(扫墓的父母、被执行枪决的人、希特勒的溃败、战俘被押往西伯利亚)。类似公开倾诉痛苦的情节也都是对于前作的重复。如果把它与生活三部曲连续观看,很难不产生审美疲劳。
尽管如此,我们还会去期待这个导演的作品,还会去追随他的创作轨迹,除了罗伊.安德森极其低产的创作节奏外,更因为他终究能够抓取到现实中一些因日常的麻痹而难以察觉、被意识忽略的真实,我们就像在用导演提供的一种特殊的荒诞视角抽离出肉身观看自己的生活,自己在麻木中却浑然不觉的状态。
“我到底想要什么?”“对自己而言到底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成功?”我们大多数人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我们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就像程序一样,都是大体编排好的。也许人与人之间进行的程序有一定的偏差,而这种偏差的来源都如出一辙,可能是父母,可能是体制,可能是环境。
我们只是一味地向着被定义的“成功”、“幸福”前行,就像玩大富翁,骰子摇到几,就前进几步,很少对自己当下所做的事进行思考。有时候,我们看似很幸福,但那也许只是环境所制造出来的假象,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电影中意识到自己不信上帝的牧师,他在近结尾处反复问道:“失去信仰该怎么办?”当他意识到牧师只是他谋生的手段,他不信仰上帝时,他每日的工作不仅仅只是谋生,更是一种折磨。他试图寻求解答,然而他的心理医生为别人提供心理咨询也仅仅只是为了谋生,甚至他都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丝毫不在意,所以他将需要进行疏导的牧师拒之门外,只是为了赶上所谓下班回家的公交。
成长在这样特定的意识洪流前行的环境,我们甚至都难以想清“我到底要什么?”“到底什么才是对自己而言的真正的幸福?”。
学会认识自己,认清自己,不去成为电影中牧师梦境里在牧师扛着十字架被抽打前行时,呼喊着把他钉在十字架的乌合之众。寻找真正的幸福,获得真正的满足。
"I saw a man who wanted to protect his family's honour and changed his mind." 这里应该指的是土耳其的所谓“荣誉谋杀”(谋杀家庭成员以达到挽回家族荣誉的目的,受害者大多数是女性,亦有部分男性)的恐怖主义行径。 想到列宾画的那幅《伊凡雷帝杀子》
▲威尼斯电影节主视觉
♤♢♧♡
威尼斯电影节片单年年都说豪华,也不见得真豪华。今年又说片单豪华,笑笑未说话。
定睛一看,咦?!这不是罗伊·安德森吗?《关于无尽》?豪华了,有了他就是真的豪华了。
罗伊·安德森,瑞典鬼才导演,师从英格玛·伯格曼,伯格曼说他是当之无愧的电影大师,他却说伯格曼没有幽默感。七年磨一剑,以此类推,磨了四剑,剑剑出在要害上。
▲生活三部曲
《二楼传来的歌声》入围戛纳金棕榈奖,获得评审团奖;
《你还活着》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大奖;
《寒枝雀静》获得威尼斯金狮奖;
《关于无尽》获得威尼斯金狮奖...哦不,是入围,不小心暴露了内心呢。但它绝对是年度最期待作品,既然还未公映,也许我们可以通过导演公开的信息进行一次关于《关于无尽》的无尽猜想。
▲《关于无尽》入围威尼斯主竞赛
“这将是对传统电影讲述道德与性的方式的抗议,这是抗议。”在纪录片《人生如是》中,他这样描述自己的作品,“镜头做的太实际了,它会看起来像是部普通电影。”
旁边的制片人吐槽,“你这片已经离普通很远了。”大家哄堂大笑。
不难看出,他作品的与众不同。超现实的荒诞戏剧,极简的北欧性冷淡风。
▲《寒枝雀静》(2014)
1年前我们曾写过一篇关于《寒枝雀静》的文章,有详细的讲述他的作品风格(超链接),如他的人格魅力般迷人,始终面带微笑,笑里藏着真材实料,而且你绝对不会想到,他曾经也是拍写实主义青春爱情片的骚年。
▲《瑞典爱情故事》(1970)
罗伊·安德森早期专注于现实主义、自然美学,当年凭借处女长片《瑞典爱情故事》提名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这部作品与其之后的《生活三部曲》大相径庭,传统的青春剧情片剪辑,近景,远景,特写镜头...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问题,“从影18年,我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羁旅情愫》(1975)
1975年,他改变风格,拍摄了第二部更忠于自己的《羁旅情愫》,遗憾的是观众根本不买账,再加上预算超支,这部作品完全失败了。这对他的打击不小,从那以后再没拍过电影。
“维托里奥•德•西卡(Vittorio de Sica)笔下的《偷自行车的人》永远不会被超越。就我而言,它拥有一切。”
▲维托里奥•德•西卡《偷自行车的人》(1948)
直到1985年,他准备放弃电影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因为他认为德西卡的新写实主义作品《偷自行车的人》无法逾越,诸如路易斯·布努埃尔(Luis Bunuel)和费德里科·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一些后期作品,它们高度抽象的电影语言让安德森意识到自己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接下来的20几年,安德森曲线救国,转战广告片行业。
▲罗伊·安德森早期广告集锦
金子总会发光,他几乎成为了瑞典商业广告一把手,拍了近400部商业广告。
或许是拍摄广告的自由度高,或许是心态上的转变,他开始尝试用非传统的,超现实的电影语言玩起了商业广告,从此他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罗伊·安德森早期广告集锦
“投身超现实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解放。我能够让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在《二楼传来的歌声》里交谈和见面,它也让我获得了完全的表达自由。”
这些“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成为了安德森电影中的标志。
▲《寒枝雀静》里滑稽的一幕
比如《寒枝雀静》中的一个场景:画面是瑞典郊外的一家现代酒吧,门外突然出现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带领军队在去往俄罗斯征战,军队在酒吧短暂停歇,原因是国王渴了。顾客们懵懵地看着查理十二世喝完上路,又在波尔塔瓦惨败后回来借用厕所,不幸的是,酒吧厕所被占用了。
1708年的穿越之行完全不合理,却分外荒诞滑稽,忍俊不禁。
▲《寒枝雀静》(2014)
谈完作者风格,说回新片《关于无尽》。
众所周知,罗伊·安德森喜欢慢工出细活,“生活三部曲”每一部都间隔了7年时间,而这第四部曲《关于无尽》还比原来快了两年,仅用了5年就赶上了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
▲《关于无尽》(2019)
疑虑自然是有的。当大家习惯了罗伊·安德森的作者风格,必然会对这种“性冷淡风”审美疲劳。那么《关于无尽》会有所改变吗?
早前他在访问中透露,“放心,还有第四部曲呢!会比这部电影(《寒枝雀静》)要更加狂野,探讨魅力、探讨尊重与话语权和对美的辩证态度。”
▲《关于无尽》(2019)
在《关于无尽》中,罗伊·安德森加入了对人类生活的所有美好与残酷、显赫与平庸的反思,它呈现出万花筒般永恒的人性,它是一首颂歌,一首挽歌,是一个关于存在脆弱性的无穷尽的故事:
“我们在舍赫拉查德式(俄罗斯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交响组曲,又名《天方夜谭》)叙述者的轻柔引导下,梦幻般的漫游着。 无足轻重的时刻和历史事件具有同样的意义: 一对夫妇漂浮在饱受战争蹂躏的科隆;在去生日聚会的路上,一位父亲在瓢泼大雨中停下来给女儿系鞋带;十几岁的女孩在咖啡馆外跳舞;一支战败的军队向战俘营进军。”
这段电影简介看得人云里雾里,但细究下来,不无道理。
灵感
《关于无尽》有很多灵感来源,光从曝光的剧照便能窥见其对马克·夏加尔《空中的恋人》的致敬:“一对年轻的夫妇漂浮在被战争蹂躏的城市和风景之上...”
▲马克·夏加尔《空中的恋人》(2019)
这部电影还将有三个场景受到马克·夏加尔(Marc Chagall)的启发。当然,罗伊·安德森还公开了其他两点重要的灵感来源。
第一个是来自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当波斯国王沙赫里尔(Shahryar)发现他的妻子不忠时,他想通过每天迎娶一位新娘来报复所有的女人,但只是在第二天早上将她们斩首。最终,一位名叫舍赫拉扎德(Scheherazade)的年轻女子成为了他的新娘,但他没有杀她,因为她在新婚之夜开始给他讲一个他绝对想听的故事。于是,舍赫拉扎德把自己的行刑推迟了一千零一天,这时国王已经开始喜欢她了,并希望和她结婚。
▲《一千零一夜》(1974)
“在《关于无尽》中,我的希望和抱负是,让场景变得有趣迷人,以至于人们一看到它们就会想要看到更多,并且希望永远不会停下来。”
简而言之,当他通过舍赫拉扎德(Scheherazade)听到一些似乎无穷无尽的东西时,即人类存在的一切意义时,我们应该像国王一样。
▲罗马丰饶神阿布恩提亚(鲁本斯画作)
另一个是来自于希腊神话:
希腊神话中有一件物品被称为“丰饶之角”。它是一只山羊的角,里面装满了象征财富的物品。人们通常把它描绘成充盈着各种各样的农产品和水果的丰饶之地,正如神话所描述的那样,这种丰饶永远不会减少,这正是“无穷无尽”的体现。
安德森认为艺术,艺术史扮演着一个“丰饶的角”,它包含了作为人类的全部意义。
▲丰饶之角
“我的灵感源泉,越来越多的来自绘画,我必须承认,我常常对这种丰富多彩的美术作品感到某种嫉妒。当然,有些电影几乎可以与伟大的艺术杰作相提并论,但在我看来却寥寥无几。”
▲《光荣的世界》(1991)致敬爱德华·蒙克《呐喊》
罗伊·安德森在转型后开始更多地从文学,艺术,绘画中汲取灵感,这在他之前的作品里也有体现。比如《寒枝雀静》的灵感便来自于荷兰著名画家博鲁盖尔的名画《雪中猎人》;《二楼传来的歌声》的部分创作灵感来源于秘鲁诗人塞萨尔·巴列霍《永恒的骰子》。
▲《寒枝雀静》的灵感来源:彼得·勃鲁盖尔《雪中猎人》(1565)
叙事
以往在叙事上,你会看到极其碎片化的影片结构,像是由几十个广告短片结合而成,各不干涉,但都会有个故事主线。
而这一次,安德森透露《关于无尽》会在叙事结构上做出改变,它将由一个讲故事的人来推动,即《一千零一夜》的那个讲故事的年轻女子舍赫拉扎德。
▲《关于无尽》中人物对着镜头一言不发,但却在与“你”交流
我的猜想是会有一个人成为整部电影的“观众”,始终在与镜头前的我们进行叙述,这种打破第四堵墙的方式在其之前的作品中也总是出现,但不是全篇。而安德森自己则透露说可能会使用画外音来叙事。
▲《关于无尽》导演手稿
《永无止境》的叙事应该由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完成,但她的声音散发着生命体验和智慧,就像仙女的声音。她叙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但她并不是告诉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在告诉我们这些正在看电影的人。
▲《关于无尽》导演手稿
“她的声音明亮而平静。她并不想让我们相信什么。她描述了我们在场景中看到的事情,但是她用的是不完全时态,也就是说,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的事情,她描述的好像她已经亲眼目睹了。 但她也告诉我们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例如,如果我们看到一个男人在等公共汽车,她可能会提供关于这个男人职业的额外信息。她能告诉我们有一个人在等公共汽车。但如果她说有个鞋匠在等车,那么视角就会变宽,场景就会变得更丰富,通常也更幽默。”
风格
《关于无尽》的电影语言仍然是精简的,提炼的,即安德森所说的表达式抽象,他在努力实现我们的记忆或梦境的特征。
这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为了实现这一点,安德森依旧像以前一样完全进行现场拍摄,所谓的“shooting on location”美学。
▲《关于无尽》幕后
租下摄影棚,将场景逐个搭建,这种方式会给人一种仅仅关注视觉的错觉,实际上,安德森只是在做“断舍离”,减少没必要的对白,精炼风景带来的感官刺激,突出场景下所发生的的事件。
▲《关于无尽》幕后
由于《关于无尽》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个讲故事的人,一个叙述者来推进的,所以就有可能减少对话的作用。因此,这部电影变得更加视觉化。
▲《关于无尽》幕后
“在我知道谁将真正说出对话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我的电影中确定过对话。对话应该简短而准确,并且有其独特的一面,即使在最严肃的场合,有时也会让我们感到不确定是否有幽默感。”
▲《关于无尽》导演手稿
经过这样的描述,你大体可以想象《关于无尽》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罗式冷幽默,如油画般考究的视觉奇观,像电影《她》里的温柔女子一直在跟你讲故事,再掺点古今穿越的滑稽桥段,当然还少不了对战争的反对。
简而言之:“我们在舍赫拉查德式(俄罗斯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交响组曲,又名《天方夜谭》)叙述者的轻柔引导下,梦幻般的漫游着。
回过头一看,不无道理。“关于《关于无尽》的无尽猜想”后,都不用看片了。
今年威尼斯最高荣誉金狮奖,我先买一手《关于无尽》赢,怎么样,你们跟,还是不跟?
“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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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全球疫情的持续蔓延,戛纳电影节暂时取消,东京奥运会延至明年。而作为欧洲疫情最严重的国家,意大利能否在八月底顺利举办威尼斯电影节,同样也是个未知数。
事到如今,回溯去年威尼斯电影节的盛况,宛如就在昨日。除了创造影展历史的《小丑》、极具争议的波兰斯基、备受关注的《兰心大剧院》之外,还有我们今天要聊的这部电影,瑞典电影大师罗伊·安德森导演的新作《关于无尽》。这也是他继五年前凭借《寒枝雀静》获得金狮大奖之后,再次登上威尼斯电影节的舞台。
对于大部分影迷而言,罗伊·安德森最为人熟知的电影当属2014年的《寒枝雀静》;但事实上,早在1970年,罗伊·安德森刚从瑞典电影学院毕业时,就曾凭借长片处女作《瑞典爱情故事》技惊四座,并获得当年柏林金熊奖的提名。
但在此之后,罗伊·安德森的电影事业便遭遇挫折,被迫停滞下来。1975年的《羁旅情缘》因票房口碑双失败,导致罗伊·安德森在此后将近二十五年没再拍过电影。他转而成为一名广告导演,偶尔才会拍一些短片维持自我表达和创作。
虽然《羁旅情缘》在某种程度上被导演自己视为失败之作,但在瑞典本土评论界也不乏有人认为,这部电影才是过去25年里瑞典电影的唯一杰作,甚至超过《芬妮与亚历山大》。
所幸,罗伊·安德森并没有彻底离开电影。在广告界获得成功后,他再次以艺术电影导演的身份回归到大众视野。2000年,凭借“生活三部曲”的首作《二楼传来的歌声》入围了当年的戛纳电影节,并成功囊获评审团奖。
尽管罗伊·安德森的拍片速度之慢堪比王家卫,但他还是在七年后又拍出了“生活三部曲”的第二部《你还活着》,并入围了第60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
随后又时隔七年,他终于以《寒枝雀静》一举登顶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拿下金狮大奖。至此,“生活三部曲”圆满收官。
按照“每七年拍一部”的定律,本以为罗伊·安德森的下一部电影要等到2021年才能看到。难得的是,这一次我们只等了五年就达成心愿。在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上,罗伊·安德森再以《关于无尽》夺得最佳导演奖。或许,这也算是对他长达半个世纪的艰难的电影生涯的褒奖。
纵观罗伊·安德森的电影创作,除了处女长片在基调上偏温暖浪漫之外。他从第二部电影《羁旅情缘》开始,就开始走黑色路线,而每一部长片的风格都具有极高的辨识度。
凛冽冷淡的极简画面,低对比度的暗淡色调,臃肿且脸色苍白的小人物,说话语调像蜗牛一样滞缓。而从头到尾统一的构图,即便移情易景,也不会让人在视觉上有太丰富的观感。
但是,他电影中每一帧画面的构图,都呈现出精确设计的质感,每一个人物在空间中的位置都显得恰到好处。从美学上像极了美国当代艺术家爱德华·霍普的画作(当然霍普在用色上要鲜艳得多),在画面中以锐利的线条、大面积的灰暗色块、非自然打光,渲染出都市景象的冷峻与荒凉。
罗伊·安德森电影中的诸多分镜构图,都容易让人想起美国未来主义画家基里科的作品《一条街上的忧郁和神秘》。罗伊·安德森虽惯于搭建室内场景,而甚少街道场景,但对走廊景深的运用则非常熟稔,在《寒枝雀静》及《二楼传来的歌声》中都能见到类似的空间结构。
甚至在《二楼传来的歌声》一片中,还出现了同样构图的街道景深视角。在逐渐延伸的街道尽头,罗伊·安德森以焦点透视的手法,呈现出城市街头群众们荒凉的心理。
罗伊·安德森电影的空间构建从来都不是单一的空间叙事,而是在同一构图之内往往会出现两层空间叙事,或上或下,或近或远。叙事间并不一定具有严密的逻辑联系,甚至于补充空间的叙事比近景的主要叙事更有意思。
同样地,在新作《关于无尽》中,罗伊·安德森还是沿用一贯的风格。从表面来看,《关于无尽》在结构上与《寒枝雀静》是比较相似的,同样是由一系列小人物的浮世绘,呈现出他们每天为“生活”忙碌的情景。在这些迷失的灵魂之间,语言是无用的,唯有以“失语”的状态建构出每个都市人的孤独。
影片开头是一对男女在空中翱翔、俯视众生,这一幕场景难免不让人想起夏加尔的画作《空中的恋人》,类似的运用在毕赣导演的《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也曾出现过。
而在《关于无尽》中,深灰色的天空下被摧毁的城市显然没有任何浪漫的气息。这场上帝视角的俯瞰,更容易让人想起文德斯《柏林苍穹下》,宛如天使看着墙砾下平凡卑微的个体。
跟《寒枝雀静》相似的是,《关于无尽》中同样运用了画外音叙述,但并不是《寒枝雀静》中那种带着调侃式的评述。相比起来,《关于无尽》以女声的温柔,更多地带出一份对于生命的关怀。每个故事,都如同在黑暗中用手抚摸过的温暖皮肤。
这一次,没有《二楼传来的歌声》中犀利的资本主义批判,也没有《寒枝雀静》中对人性直白的解剖,影片在气韵上其实更接近《你还活着》的讽刺与温暖并存。
在温柔的叙述与凝视中,影片呈现出导演以往不曾给予的丰富:在山顶默默凝视城市的老夫妇,在房间里遭遇凶杀的受害者,在雪雾中孤独行进的军队……
有笑有泪,有孤独有温暖,有绝望有希冀,有辛酸有欢乐。在静止的镜头下,人物以平等的姿态呈现在眼前。绝望失败的希特勒,并不比抱着女儿尸体失声痛哭的父亲拥有更多镜头。
什么是无尽?当罗伊·安德森超越生活与社会的本质,对于人类生命施以更为宏观的凝视时,或许我们也便随之明白,悲欢离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就是人类无尽的循环。
在“生活三部曲“的终结篇《寒枝雀静》中,罗伊·安德森曾经自问自答创作的意义,三部曲的诞生是为了揭露人性的缺点与恶意吗,还是对人类本身的警钟呢?
或许,这只是其中一个意图。在他的电影中,对于大量画作及文学作品的借鉴,无疑是一种以艺术展现艺术史的过程,而这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对人性的彰显与尊重。
而在《关于无尽》中,其张力不在剧本也不在角色。当观众以为在看不同故事时,结果却发现原来导演真的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被分解,被植根在每个小剧场中生长。一切看似无关,但冥冥中却又隐隐相连。
正如影片中所呈现的一幕高中男孩女孩的对话:“热学第一定律表明,一切都是能量,永远不会被摧毁。这意味着你是能量,我是能量,你和我作为能量都不会是永远的静止状态,能量会转化成新的东西。”这段对话其实颇有轮回论的豁达。也许千万年之后,我和你会以土豆和西红柿的身份再见。
在表现艺术的同时,罗伊·安德森也同样以电影去说明事实,且往往都与社会和政治紧密相连。正如在《关于无尽》中,艺术往往与道德捆绑在一起。他总是用艺术去指出人性的弱点来反思,而从不隐瞒事实来为大众营造歌舞升平的假象。
从“生活三部曲”的第二部《你还活着》开始,罗伊·安德森就非常热衷于延续那种静止的长达几分钟的长镜头。而短剧式的移情易景,也非常符合导演早期作品的脉络,轻松荒诞,点到即止,时而辛辣,时而沉思。
刻意的人造灯光和凝视式的静止镜头,总是能完美捕捉到人性的微光之处。就像在爱德华·霍普的画纸上看一个个糅合了卡夫卡式讽刺和加缪式荒诞的卡佛小说。
想笑又如鲠在喉的社会讽刺,充满这对小人物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当观众看到他们,难免会觉得很可悲,但又有多少观众会回头看看自己的处境?
也许我们也跟影片中的小人物一样可怜吧!这就是罗伊·安德森的艺术世界,简洁而精炼,却能不断勾起人们反思的冲动。
作者| 小飞侠;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近看是静止的,远远望去却有了移动的感觉,我开始是自己的中心,当你放眼看去慢慢就变成了世界的中心,原来世界并不无聊。看完作品心灵不仅学着思考,还有一些沉静和反思。
人是自私的,在罗伊安德森看来人性里渗透出了一些麻木和小小的残暴。
一步一景一些人,这感觉就是,同一个导演,不同的世界。
我还是偏爱二楼传来的歌声,我觉得更震撼一些,还是希望导演再出几部好作品,不限于这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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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th IFFR# 威尼斯最佳导演奖→鹿特丹Perspectives-The Tyger Burns。9分片。31个镜头。罗伊安德森真是越看越喜欢(正在从头补),一场一镜尬冷小段子电影总舵主(苏雷曼总还是跟他差点意思),总能摆出一个特别个性的机位角度,并拍出一种独特的色调(低反差+水彩画的感觉),有着极高辨识度。眼界和想象力也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可以跟马利克大仙一战,同时跟伯格曼的命题“失去了信仰怎么办””衰老和记忆“等等正好形成一个回应关系。相当赏心悦目。
C+/ 成熟版本的罗伊安德森的魅力不仅应该在于镜头/语段之内,更应该在之间。但加入了一个旁白来“观看”时,这种沉默的联结与驱动力被削弱了,效果反而不太好。
定机位单一画面看似“固定”,实则提供了一种“选择权”,观者的眼睛与摄影机合二为一并代替其运动,极大的画面信息量给予体验者自由捕捉聚焦点的权利,沉浸感以此建立;但同时,不时出现的旁白/黑屏转场/打破第四面墙又在“间离视点”,不同的段落得到了明确的划分,血与酒、十字架与噩梦、战争与死亡;在关于无尽的旅程之中,人们经历着不断的遇见与错过,那对《空中的恋人》成为了全片唯一的运动镜头中唯一的主被摄物体,TA们的审视提醒我们:“乡间欢歌的姑娘终究只是一瞬,唯有没来由的烦恼会陪伴一生”
罗伊·安德森总是对尘世保持着距离,以一个审视的姿态观察、创作。电影的旁白像是来自一个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人,捕捉那些荒诞又日常的时刻,用喧嚣衬托孤独,用幽默描绘历史图景,用一个个冷漠的戏剧场面表达思考、立场,甚至政治控诉。其中,一个饭馆的场面让我想到画家霍珀,也突然明白了罗伊·安德森冷漠背后的热情,他强调“观看”的私密性,用极简风格建立和观众之间的连结,让我们感受他的情绪,最后走向自己。4.5
罗伊安德森属于那种,你不期望,也不希望他有什么改变的导演,你可能不会获得什么惊喜,也不会失望,能接受的自然一直欢喜,不能接受的可能几分钟就关了。不过这一部看起来还是更亲切了,她看见了很多人,我也看见了很多人,这些人容于世界,毁灭世界。
#Venezia76 如果Roy Andersson成為youtuber,我會訂閱幫他增加追蹤數,然後從不打開來看。看他電影的場景比他的電影更「Roy Andersson」,想像:一個觀眾呆坐的大戲院,走道過去一個人全程玩手機,右邊坐的人不時拿手機出來確認時間,附近一些人已睡著,而偶爾有人捧場發出大笑,螢幕打上Roy Andersson作品——無時無刻鼓勵著人們丟下他的電影上街去,去生活,去笑,去自食其力,用自己生命的溫度,不要食「用畫的構圖光線筆觸上演讀者文摘等級的(冷)笑話」的無味殘羹冷炙。
……我不行。她看到了什么,我丝毫不感兴趣。
真的 很 好 看!最开始感觉罗伊·安德森还是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个人——英格玛·伯格曼,但越往后越感动于他异于伯格曼的表达(伯格曼恰恰在这个位置上用无休止的自我怜悯和感动而滞涩住了):关于无助,关于绝望,但更加关于无助和绝望“之后”,关于时间必然的推移。万物皆为刍狗,但不也因无尽的失败和悲剧性的存在而具有某种美感和诗意?“我看见一个男人…”罗伊·安德森不是用冷漠无情之眼观看人类,而是以他者的悲悯之眼抚摸众生。
总有这类大师的电影,在你觉得对电影略知一二的时候冒出来,让你觉得自己还差得远呢。如今的艺术电影都越来越类型化,而罗伊·安德森就是那种艺术电影无法复制的存在,他独一无二,非常独特,导演的作者风格独树一帜。除了能摆出那些独特的构图,镜头内以静制动的精巧调度,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还可以飞起来,这次就像《空中的恋人》一样,飞起来俯瞰众生,他的创作随着年龄的增长真是越来越神了!
人烟稀少、气候寒凉的北欧,天生自带疏离感,稍微一布置就呈现后现代荒诞,果然适合罗伊.安德森这种冷感的片子,无尽的空虚,无尽的沉默,无尽的凝视,无尽的苍白,无尽的喧嚣,无尽的过去,无尽的肉身慢慢消逝,无尽的天空大地海洋绵延,无尽的时间没有终点……
连看四部罗伊安德森的作品真的会审美疲劳,寒枝雀静后传,北欧静物展第四弹罢了,火山灰簌簌落在主角灰白的脸上,像是什么异度空间,人们没有性生活。
夏加尔式的怪诞幻想,弗里德里希的泛滥浪漫主义。暴力温情共存,平庸和史诗相辅相成。你我,100万年后以土豆和西红柿的形态再次相遇,一起漂浮在微缩的废墟之上。爱,永远高于毁灭,短小而无限。
啊,好久不见!熟悉的罗伊安德森又回来了,这位忧伤而浪漫的诗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悲观和幽默。我曾见的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木心不曾想到,他的“战后嘉年华”有朝一日会被瑞典人拍成电影。安德森的《关于无尽》描述的是那些不断重复的历史:梦不会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历史这种东西,即使短短一段,也充满寂寂的笑声,多少人还想以“行过”算作“完成”,其实称之为“行过”乃是为没落者代庖措辞。影片里被“上帝”看到的人无不是处在一种未完成的状态当中:赚不完的钱、做不完的梦以及赎不完的罪。当人失去信仰时,该怎么办?很抱歉,医生要么没有时间,要么心情不好: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难道没有权利悲伤吗?难道这不是太美了吗?好吧,我们最终都被美打败——成了那看似无尽道路上的战俘。当车失去动力时,我们该怎么办?
7.5/10。我看见一个人,看完标记了这部电影。加入了语言迟钝描述的手法,表现方式比《寒枝雀静》更进了一步,这是属于未来的电影。导演是个冷幽默大师。可惜幽默的内容少了。绑鞋带的人和希特勒,杀人和倒酒,空中的人和梦里背的十字架,众生平等。看完反而意犹未尽,想一直看下去,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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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安德森绝对是把美术和电影结合得最高的导演,看他的每一部电影就好像在看一个画家的画展,这个画家的名字叫罗伊安德森,这次画展的主题是关于无尽,一部电影下来,已经完全沉浸在艺术世界里
在中国影迷异常兴趣的拿奖学问上,RA跟阿亮、金老小子一样一招鲜,吃掉威尼斯半边天。小到一颗牙发痛,大到纳粹毁灭,都变成了“我看到”的千夜故事,夏加尔的情侣跟着歌声从天上飘来,俯瞰被轰炸的科隆。镜头注视着被驱赶西伯利亚流放的德军,又安静看着一个父亲给女儿系鞋带。震撼指数和意外指标,其实没有前两部作品强,反倒是故事女声的画外音存在,可能会招致不少人的抵触,即它代表了某种抒情的企图。
还是这种...一分钟短剧集的风格?人间大小悲欢,喜欢性冷淡风的调色。做这位导演的演员基本都很省事,找准位置站着坐着不动就好了。倒胃口的是第一次见识到威尼斯电影节的全程评论音轨,当地一家四口在我背后一刻不停说笑模仿台词,好吧哪个国家都有这种不知道从哪搞张首映票就来祸害别人的傻逼
#VIFF 如假包换的罗伊安德森。Oulipo式的「我看见」=人类状况:无尽的苦难(大到希特勒,小到迷路)和零星的慰藉(一小段少女之舞)。布莱希特式的,荒诞的,幽默的,也展现了强大的处理空间的能力:活画式的画面经常分为内与外,上和下,而故事不总发生在最显眼的地方。
虽然一样的固定长镜头和荒诞冷峻,但看他的片子总不觉得腻味。《寒枝雀静》中国王闯进酒吧一幕如法炮制成耶稣街头接受审判,空中飞翔的恋人和乡间酒吧跳舞的女孩两段大概是最不典型的罗伊·安德森风格,加在其中却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