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

我对苏菲玛索的印象，始终停留在1996年的Guerlain香水广告上：骄傲又任性地在艾菲尔铁塔前走着，风吹开黑衣和长发，Champs Elysees四处飞酒——这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法国女人形象——然而也是物质生活里美丽假象的一种。法国人远比这活得浪漫，当然所谓痛苦（在我眼里的）也就加倍古怪。

《Mes nuits sont plus belles que vos jours》是这样一部有着古怪痛苦的电影，中文译作，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左拉斯基导演。一个被病毒侵入大脑的电脑词语天才和一个具有透视能力的女子相遇并发生了爱情。他们的肉体和精神互相刺激，最终男人和女人一起沉入大海......

看了不到十分钟，我就呈现这样一种状态：身体和思维各有一半溶合进去了，但另一半身体和思维则裸露在外。溶合的一半和裸露的一半交替占领导地位，它使我变得难过起来。不懂法语，对白一句也听不懂，也使我沮丧。我直觉，这部电影的译者要么不专业要么不敬业，有很多应该会精彩的句子给译得不明所以，一个又一个单词蹦出来，毫无联想，叫人摸不着头脑。

再往下发展，出现很奇怪的冲突，裸露的一半想进去，而溶合的一半又想出来。真想有人在背后给我一棒子，将我打晕。梦境、童年、过去、现在和幻想、未来不打声招呼就挤成一团接踵而来，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我懒得分清它们的状态，也许根本就不必分清。

也许是此类分析生存压力和心理的电影看多了，看到苏菲玛索时时流露出一脸七情六欲的时候，忍不住想套用一句王菲的歌词：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我甚至有另类琼瑶版的错觉，只是换了一套表演而已。

法国人就这样，有时候喜欢夸张一点，小题大作。拨开云里雾里的人种和文化背景，最终我仍然清醒过来。德彪西是法国人，我一听他的奏鸣曲就四肢瘫软，内心波澜起伏，给吓得半死不活的，嘴里只剩下嘶嘶冒凉气儿的份。但是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定，我镇静下来左右瞧一眼，发现这世界仍然好好的，甚至一点变化也没有，就立刻心安理得起来。

末尾有个镜头很震撼，男人戴着白手套，从背后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用力往门两边撞去，一下，两下......男人和女人绝望的眼神。男人的童年，亲眼目睹父亲因吃醋而和母亲双双溺死在河里；女人的童年，缩在角落常常看见母亲遭到父亲虐待毒打。由于是预感得到的结局，所以看来看去，骨子里仍然脱不出钢筋森林般的颓废和落寞，但是我嫌它有几分粗糙。也许是它拍得太早了，1989年多少和现在格格不入。

看法国电影，总有一种感觉，法国女人真不错，美丽聪明又坚强，法国男人则敏感多愁脆弱自我，真不知他们怎么回事，难怪那只Champs Elysees的广告里苏菲玛索洒脱地把花束朝后一抛，portishead如凄的声音就响起：

give me a reason to love you
give me a reason to be , a woman

最后，那男人说，allez , mon amour...来吧，我的爱。
来吧，我的爱。
之后那女人的镜头美得惊为天人。
可能是她那个迷惑的眼神；可能是她无力的双唇；可能是她身上红裙的肩带随风而动；可能是她在海边的头发；可能甚至只是为了她身后的海浪声……我不知道，那个转眼即逝的镜头那么的美，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allez, mon amour.allez.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个镜头能与这句话呼应。我也不太懂这部电影，不过这部电影不乏美的瞬间。
就像那些香颂，我不知道它想说什么，可是拆开成一个个句子的时候，每个句子都很美。

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丽……什么样的生命更美丽呢？健康长寿，子孙满堂？还是像烟花一样燃烧后湮灭？
显然兔子男（忘了男主角的名字）想要在他脑袋里的病毒彻底侵蚀他的记忆之前，让生命充分地燃烧，不管那是烟火般绚烂的燃烧，还是像火柴一样的微光，那短短的一瞬，是留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Blanche是个声名鹊起的prophet，我奇怪她的特殊能力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让她看到她与兔子男的结局。亦或许她看到了结局来得那么迅速——一段烟火般的爱情，但是那其中包含的激情却更加炫目。那种自由野性纯粹的体验胜过了多少相伴一生的夫妇。婚姻中又有多少激情呢？在导演冷酷理性的世界中，激情似乎更多地只存在于偷情、淫乱……中。就像兔子男的爸爸和那个裸体的新娘在池塘中野合，就像Blanche的妈妈睡过一个又一个男人，同性恋的裁缝和guru争风吃醋地争抢一个小白脸……这些动物性的冲动走马灯一样地在电影中出现，让我怀疑在导演的世界中，人类这种动物究竟是理性多过感性还是相反。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常常质疑我们为什么可以随便杀掉牛羊的，吃它们的肉。我受到的教育告诉我，它们的世界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最简单直接的区别就是它们没有理性的逻辑思维，这成为了它们理所当然地被人类屠杀的理由。但年龄越来越大，我越来越质疑这种逻辑，究竟我们自己有多少时候是清醒的，多少时候混沌的。就如同这个电影标题中的暗示，我的黑夜比你的白天更美丽。当兔子男一点点丧失他的语言，他的记忆，他的逻辑，他的世界就像海洋中一块正在崩塌的礁石，一点点被侵蚀淹没，慢慢地沉入海底，沉入永恒的黑夜。但是我们这些正常的人又比这个脑部疾病患者清醒多少呢？当代主流的心理学都认为人的意识犹如一块漂浮在冰海中的冰山，浮在海面上的不过是冰山的尖角，而我们的潜意识都沉睡在我们的表意识之下——就像藏在海平面下的冰山一样，只有在黑夜里那些混乱狂躁的梦中，我们的潜意识才会浮现。从这个意义上讲，就如同酒店里那个男接待所说的：”谁又不是在睡梦中呢？“。一语中的。
兔子男脑海里的光越来越黯淡，黑夜已经展开了它巨大的双翼。而Blanche——二十三岁的苏菲玛索的胴体是完美的，就像传说中的和氏璧，比法兰西海滩的阳光更耀眼，比帝王套间的纯羊毛地毯更加华贵。躺在地毯上的苏菲就像暗夜中皎洁的月光，永远在黑夜中为明天的阳光保留一个角落。她不停地回想起童年的梦靥，受丈夫暴打的母亲，和她换不完的情人，那些蠕动的裸体，欲望的喘息，是一种在她那个年纪不能理解的扭曲；兔子男也有他童年的噩梦，他的父亲在池塘中和别人的新娘野合时，两个人双双溺死。所以他说，love is like a pond that drowns you，爱情就像溺死你的池塘。正是这种对于自由的爱情的无所保留，让他和苏菲一路相伴。
在最后，兔子男甩开了他生命中其他所有的一切，大把的金钱给了生意上的合伙人，大把的法郎买了几条口香糖，更多的当小费送给了酒店的招待，最后连摩托车也不要了。他穿了条平腿内裤和一件脏兮兮的白色燕尾费，口袋里装着苏菲几个星期前嚼过的口香糖，挽着苏菲和他最后的意识，投奔怒涛。他的生命也许不会走的更远，但是他最后的热恋却干净、激情四射，他没有被父亲的死诅咒。
很多时候，人们想要拥有一切，一切的一切，来填满他们根深蒂固的不安和恐惧。也许大把的钞票可以换来黄金屋，抱得美人归。同时，却很少有人记得，我们更想要的激情，我们想要让生命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而要那样的话，就先要像兔子男一样抛开一切。我想，他脑袋里的病毒是上帝给他和Blanche最大的祝福。

去掉矫作的面具吧
去掉华美的外衣
去掉不可一世的快乐
去掉深夜里的蜷缩与泪水
从明天起，使你自己
走在街边如同新剥的一颗莲子

记住她的美吧
记住她少女的面庞
记住池中的一朵红莲
记中她风中绿色的裙摆

从明天起，走入丛林
走入林间的曦光晨雾
诗人，你不仅是个孩子
还是个骑士、农夫、父亲

让幸福如同涧泉吧
让生活如河流
让岸边的庄稼都成熟
让人们尽情收割

在夜晚的灯下
捧一碗甘甜的白粥
诗人，你不仅要使妻儿快乐
也要使她们安详
从明天起，请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