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onathan Rosenbaum
译者:csh
本文为罗森鲍姆为东京研讨会「世界的小津」准备的演讲(1998年12月11日)
我想引用小津安二郎的《我出生了,但……》(1932)中的一个时刻作为开场白,对我来说,它具有尤为重要的意义。它处于这部影片从喜剧转向悲剧的关键节点,发生在父亲在老板面前扮演小丑之前。父亲的两个儿子在看家庭电影的时候,针对屏幕上出现的「斑马」爆发了争论——它究竟是覆盖在白色上的黑色条纹,还是覆盖在黑色上的白色条纹?这制造了一场骚乱,导致放映暂时中止。关于小津的一场欺骗性的、分散精力的、同样天真的辩论,已经以同样的方式持续了很多年:「他究竟是一位现实主义者,还是一位形式主义者?」在这场辩论中,令人遗憾之处在于,人们没有意识到,在小津的世界里,电影形式与社会形态并不是势不两立的,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因此你不可能只探讨其中的一种。我认为,这一事实是我的立论基础,我希望自己可以在接下来的讨论中证明这一点。
最近,我去了芝加哥的一家我最喜欢的中餐厅吃饭,那里的服务员恰好是一位狂热的电影迷。他一边帮我点菜,一边倾诉他对于蔡明亮的热情。当我提到自己会在东京做一次关于小津的简短演讲时,他对我说:「我对小津了解的不多,他的电影太慢了。」以下的讨论主要是为了回应这种对于小津的评论。
我的第一反应是,小津的一些无声电影——尤其是《我出生了,但……》,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一点也不慢。这是当今全球电影文化的症候:在讨论之前,默片常常会首先被排除。但我的第二个反应是,我想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我们称一部电影很「慢」的时候,我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形容词常常带有贬义,即便是被用来形容罗伯特·布列松、卡尔·德莱叶、侯孝贤、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F·W·茂瑙、小津安二郎、雅克·里维特、让-马里·斯特劳布和达尼埃尔·于耶、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或是雅克·塔蒂。为了联系日本文化回答这一问题,我想要提出一些假设。
其中的一种假设,来自卡尔海因兹·斯托克豪森的一篇挑衅性的短文,它的名字是《礼仪性的日本》。我在二十五年前的《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上,第一次读到了这篇文章(1974年10月25日,1189&1191页)。为了探索自己对于各种日本仪式的迷恋——能剧、火炬节、相扑和茶道——斯托克豪森分析了他对自己所谓的「日式计时」的看法:
在看待时间的角度上,欧洲人绝对是平庸的。他们已经在某种潜在的时间范围中安顿了下来。而日本人则不同,他们可以在某一时刻作出极快的反应,而在另一时刻作出极慢的反应。与如此广阔的范围相比,欧洲人生活在一个极为狭窄的范围之中。与欧洲人相比,日本人较少呆在中间的区域里。
斯托克豪森还暗示,日本的西化与美国化,有可能淡化、侵蚀这种区别。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莲实重彦曾在他的小津论著《导演小津安二郎》中提出了具有说服力的论点,他指出,小津的作品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美国对于日本文化的影响。不过,由于他是一位思考美国影响的日本评论家,而我是一位思考日本元素的美国评论家,所以从侧重点上来说,我们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我想提出的是——这也是我的第二个假设——在小津的创作实践中,似乎隐含着这样一种观念:日式视点的快速反应往往对应着站立和行走,而缓慢反应则往往对应着落座。
我指的是什么呢?《我出生了,但……》中被我认定为「快」的元素——尤其是某些场所简短的固定镜头,或是某些镜头的移动速度——可以与隐含的、站立着或是行走着的观众联系在一起。当镜头的运动跟随着正在行走的人物时,人物的速度与隐含观看者的速度显然是相同的。此外,影片中被我认定为「慢」的元素,则主要出现在人物坐着的场景。
显而易见,现在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坐着看电影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需要反思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反思也是一种适合坐着进行的活动。然而,在当代商业电影(尤其是美国商业电影)中,疾驰的汽车与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被我们称作是「动作」的东西,都有着极快的速度,更不用说许多电视剪辑的频率了。这一切都会让小津显得「保守」和「老套」,在观看这类电影的时候,我们仿佛是在一边奔跑一边看,没有任何反思的机会。
在我看来,小津真正「意识」到了我们是坐着看电影的,在他的风格中,这似乎是一个基本的维度。在他的影像中,许多被认为是困难的、有问题的、或者仅仅是「慢」的东西,其实都基于这个基本的事实。一般来说,小津电影中的人物在吃饭和交谈的时候都是坐着的。在《我出生了,但……》中,作为中心人物的两个小男孩主要是站着的。但在影片的早期,当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在他们穿上鞋子离开家门之前,以及当他们决定逃学到田野里吃午饭的时候,他们都是坐着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们也是坐着的。在父亲的老板家看家庭电影的时候,他们也会坐着,当然还有后来与父亲吵架之后、拒绝吃饭的时候。可以说,这些段落都是具有相对自省性的时刻。
不过,在这部影片中,社会行为、社会调节至少与自我调节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而「速度」的议题,与这三个方面都存在着关联。在影片的早期阶段,男孩们因为害怕挨打而逃学。在田间吃过午饭之后,其中一个男孩提醒他的兄弟:「我们今天的作业应该得A。」不久之后,他们都站起来吃完了午饭。这个动作与影片中的其他动作一样,暗示着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需要的是机敏与「运动」,这两样东西在站着的时候更容易获取。
为了表明这一点,影片进行了一次剪辑:我们看到,学校里的其他男孩聚精会神地站在操场上,听从着教官的指示,转着身子,然后以军姿行军。在大部分时间里,这一系列活动都是在固定镜头中拍摄的。但是,当男孩们从右往左快速地走过镜头的时候,镜头开始快速地进行从左往右的反向移动。接着,在男孩们的父亲工作的办公室里,还有一次同样的剪辑,将我们引向了一个从左往右的快速运动镜头——那是一个著名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镜头以较高的速度,从一排排办公桌前的工人身边走过。在镜头经过每一个工人的时候,他们都会打哈欠——有一个人例外。于是,镜头回到了他的面前,停下来等他也打哈欠。他打完哈欠之后,镜头会以同样的速度继续移动,工人们也继续打着哈欠。在小津的创作序列中,这是一个相当现代主义的时期,因为它将导演的权力地位,与国家的权力相提并论——具体来说,这里的国家权力是学校与办公室的权力。在影片中,除了田间(由男孩们统治)和家庭(由父亲统治)这两个不确定的权力区域之外,这是两个主要的权力区域。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爆发冲突的场所是田间与家庭,而不是学校与办公室。因为在学校与办公室中,行事法则是较为绝对的。小津基于速度与运动,在学校与办公室之间画出了一条平行线,并以喜剧的方式,在这两个场所关注那些不遵守规则的人。而他也会为其他地方的冲突,提供一个特定的背景。
此外,通过并置摄影机施加的权威与办公室施加的权威,小津明确地呈现了电影形式与社会形式之间的重要关系,这种关系贯穿在他的作品之中,发挥着重要的意义。
《东京物语》(1953)则与《我出生了,但……》不同,它可以被确凿无疑地认定为一部「慢电影」。这并不是因为小津在他的材料之上施加了某种外在的形式结构,而是因为他的焦点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的动作是缓慢的,而且他们坐着的时候要比站着的时候多。当然,影片里也有一些较快的动作,但那与他们在东京的孩子有关,他们过于忙碌,所以没法花太多的时间在他们的父母身上。不过,总体上来说,这仍是一部以父母的动作、而非年轻人的动作为主的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最能让人联想到速度的元素——是的,也就是火车,它们带着那对父母从尾道到东京、从东京到热海(然后返回)、从东京到大阪,再从大阪返回尾道——几乎没有出现过。我们在体认「行驶中的火车」时,看到的往往是风景镜头中的细节,它们近似于其他的那些闲散画面,像是尾道港中行驶的小船,或是母亲临死前飞蛾扑火的景象。它们就如同音乐中的重音,构成了速度与运动的象征,它们可以让相对静止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最贴切的例子出现在影片的结尾处,那对父母的儿媳妇纪子乘着从尾道返回东京的火车。我们先是在两个连续的镜头中,从外部审视了那列火车。直到第三个镜头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坐在车内的纪子,她检查着母亲的手表,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纪念品。时间是《东京物语》的核心主题,这一论点可以解释很多段落,包括落在声轨结尾处的时钟滴答,以及临近结尾时被强调的火车与手表。在《我出生了,但……》之中,速度往往与挣扎和绝望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与认识、反思的迟缓性相违背。而在《东京物语》中,速度则与纪子这一人物的希望联系在一起,这只能是因为,这部作品引导我们去相信,这个人物代表着某种改变未来的可能性。
根据大卫·波德维尔对小津电影的定量分析(参见《小津与电影诗学》[普林斯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377页]的附录),《东京物语》可能不是小津最「慢」的电影。从这个表格中可以得知,《我出生了,但……》中有1371个镜头,《东京物语》有786个镜头,而我不太熟悉的《父亲在世时》(1942),则是小津现存影片中镜头最少的一部,只有353个。此外,《我出生了,但……》的平均镜头长度为4秒,而《父亲在世时》的平均镜头长度达到了它的2.5倍以上,为10.2秒。我有点疑惑的是,通过这种定量分析,究竟能够得到何种程度的结论,尤其是这种分析既涉及了无声电影,也涉及了有声电影,而且字幕的存在也改变了我们的观感。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从波德维尔的这些数字中推测,《东京物语》属于典型的小津晚期风格,但它并不一定就代表着某种极端。
但是,与此同时,另一部时期相对较晚的影片《早安》(1959),改变了我们目前为止思考速度的方式。这部影片包含了819个镜头,平均镜头长度为7秒,这似乎会让它比《我出生了,但……》来的慢,同时也比《东京物语》来得快。但事实上,小津在《早安》中对于剪辑、镜头的处理,并不能真正纳入斯托克豪森所描述的「中间区域」的范围,他认为日本观众不太适应这种范围。
如果从广泛的意义上来说,《我出生了,但……》可以被定性为快,《东京物语》可以被定性为慢,那么《早安》可能无法被恰当地定义为两者中的任何一方。与冲突、分离相比,早安更注重的是共存与互动。实际上,从节奏与韵律上来说,这其实是小津的作品中最为复杂的一部。在大多数场景中,人们会同时发现站着与坐着的人物,事实上,在许多「静态」的外景镜头中,也会有一些人物走过。这部影片的「动作」可能与《东京物语》一样少,但是,无论是人物还是场景,这部作品的整体质感都很轻快。虽然对于五十年代的日本情景喜剧,我并没有什么权威性的说法,但我想,它们与同时期的美国情景喜剧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小津有意识地借鉴了这种形式。也就是说,「电视」不仅仅是《早安》的情节核心,也是其叙事结构的核心。
尽管《早安》与《我出生了,但……》存在着许多主题上的呼应,但事实上,这两部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从许多方面来说,《早安》的结构将「快」与「慢」结合到了一起,它并置了许多不同的元素,探讨了它们在形式、社会双重层面的等价性:我们可以看到小学生的放屁比赛、情侣之间的小声交谈,以及邻居之间的问候。《早安》的协调性不仅仅在于整体叙事的进展,也在于许多具体的细节,譬如弟弟玩呼啦圈的画面。他站在原地不动,但同时又迅速地摇晃着屁股。
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速度是相对的——在这样一部以共存与相对性作为核心风格与主题的影片中,情况尤其如此。「小津是慢的吗?」正像我们已经讨论过的那样,我们无法用单一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作品太过丰富、多样,所以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最伟大艺术家的功能之一,就是要消解这样的问题,或者至少是把它转化为其他问题。因为在欣赏小津的时候,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他的速度,而在于我们跟上他的速度。
(旧文):
当代思想家如博得里亚、利奥塔等人提出了历史之断裂之极具后现代色彩的论说,意即随着启蒙和理性主义的幻灭以及其对主体的解构,历史不再是连续的,前因后果式的"大叙事",而是片断的,具有相对独立意义的非纵深的叙事。后工业社会的迅速发展加速了这种裂变。但也正如"历史的终结"之类的不可靠性和其与垄断资本、保守主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感依然被继承着,并以其独特的视角审视当代社会之伦理和规范范式的变迁,这正构成了当代第三世界国家语境下的悖论:一方面人们试图突破原有社会的瓶颈作用,另一方面也在对在此过程中本我的迷失和他我的建构感到迷惑和失落。从这个维度来考察小津安二郎1953年的作品《东京物语》毫无疑问的是不仅具有其独特的东方审美,而且具有现代学上的普世意义。
上世纪五十年代是日本很重要的一段时期:战争的阴影逐渐散去,而朝鲜战争和反共的需要使得美国转向扶持日本,而日本本身也在向真正的民主代议制转轨,逐渐成为"东亚的美国"。体制的转变在文化上则着重表现为多种伦理价值的交流与冲撞,整个社会围绕着失范与重建展开激烈的话语权的竞争,形成了潜在的文化冲突。小津通过他这部最有影响力的作品用影像将这种矛盾外化,而其批判话语也值得我们在五十年后重新进行一番思考。
·隐喻·
"物语"一词在日语中有故事的含义,而在实际中它还履行了寓言的语用学概念,通过事物的类比完成叙事。在这里小津借用了东方传统政治观念中的"家国天下 ",以家庭来透视和投射社会。如果想他自己所说,他是在"描写日本的家族制度如何崩解",那我们也可以推论说他是在描述社会制度的解体。
这种解构实际表现为熟人社会向市民社会的剧变。在片头中老夫妇所居住的尾道,那种邻居们隔着窗户互相嘘寒问暖的亲切场面,在人流攒动的东京中以不复存在,即使亲情也代替不了社会激烈竞争给人带来的巨大压力。这更多的不是涉及到个体的道德观,而是熟人与市民社会之间的差别:从"爱你的邻人"到"怀疑他人",从开放的小社群生活到大都市的阶层化、公寓化生活的变化见证了以共同生活为基础,通过道德约束机制维持自身稳定的熟人社会的瓦解,取而代之的则是西方化的建立在人性论之上的市民/宪政社会。
西化的影响并不止体现在社会构成上,还表现为外在物质的变迁。小津描写下的东京烟囱与高楼林立,工业化可见端倪。它充斥着喧闹,而那实际上正是商业通俗文化的入侵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它表现为意义的抽离,象征着工业节奏的重复和麻木的审美状态。这个东京已不再安宁,具有东方慢节奏审美观的东京,而是异化成几乎具有相同外表和实质的国际都市,与纽约伦敦等不再有所区别,东京只不过是个地理上的辨识符号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小津后期的电影中这一类似主题是反复出现的,即城市在现代化过程中构成的问题:公共空间的丧失(楼顶上的排球比赛),机器工业对日常生活的打断(穿行市区的火车)等等,都传达了在传统失范的社会下主体性的丧失。
可以说整个《东京物语》是个寓言性质的隐喻。它还原出具有典型东方伦理和结构的日本社会如何在后殖民/后现代语境中逐步瓦解的过程,及其在文化机制的变迁中所起的深层作用。而恪守传统伦理的小津,作为作者,不可避免的将其打上个人情感的烙印,一种面对"时代洪流"产生的悲剧感,却也是可以代表着一代民众及精英文化的失落
·哀叹·
小津对社会激变时期的洞见可谓入木三分,而他的批判却是相当柔和的,体现在起影片中对戏剧矛盾的淡化处理和定景镜头以及人物相似形的图构安排上:他镜语中力图表现的是一种秩序,一种他理想中的体制,而他所涵盖的信息却在尽一切力量试图解构这种秩序,这正构成了他作品内部深层的张力。这必然导致悲剧,因为这对影像中构建出的却也实际存在的矛盾是无法缓解的。所以《东京物语》实际上是悲凉的。老夫妇那对孤独的背影下存在着作者的哀叹,如同一个时代的终曲一般,不得不由人惋惜。
如果说对于文化冲突中一代人的失落而感叹的话还有着"落花无意,流水有情"的被动,而当这一代人试图重构其叙事结构与话语权的失败可能才是根源里这种文化抑郁情节之所在。在电影中,小津构筑了他的双重伦理范式:以尾道为代表的未被工业化所影响的边缘所在,以京子、纪子为代表的尊重传统价值的青年。结果呢?尾道被高速铁路所连接,"第二天就到东京了",不正是其现代化/异化的征兆吗?而两个女性,更是要嫁人,要为生计所奔波,"总有一天会理解他们的"。这种处境可以说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小津试图用传统突围的方式实际是失败的,这只会徒增哀叹:因为他按照自身逻辑给出的答案是无解,是商业消费主义的无可阻挡。
就社会理论而言,无论是詹姆逊的新马克思主义还是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学派,都无法以一种很清晰的方式建立起后现代语境下社会主体构成,或说按照启蒙和现代化的延续的思路对当代社会断层提供重建理性的理论支持,因此小津的失败和由此而生的哀叹是必然。因此,不管他曾在自己的作品里加入多少喜剧成分,他还是悲剧的。
·迷思·
当现实的历史被平展化,蜕变为微观社会的符号后,小津带有历史深度的批判更多得到的是尴尬的处境。而重构传统的努力的失败加剧了这种挫折感。无力的他,只好转向于一种迷思的状态。
《东京物语》表达的是困惑,是一代人无法建立主体的疑问。在此之处,文化的分裂不可避免:许人选择的是顺应以机器工业为代表的单向度社会,而小津们选择的是传统。在现实的打压下这种传统是趋弱的。于是,迷思的状态成了最后的挽留。那对老夫妇望着车水马龙的东京,感叹到"要是走失了这辈子恐怕都见不着了"。这无疑是他们对现代文明本能的拒斥与恐惧。在这之后他们只能以自我反思的状态身和心不和的逗留在社会中,这就是迷思的本质:对外界刺激的排斥和怀旧的个体反省。
在小津后期的作品中,他更注重于对以有题材的不断重复,包括婚恋问题等。这恰恰告诉我们他对现实世界的失望,而进行了其乌托邦式的转向,沉浸在自我思考的快乐而无暇对社会体制做出更有力的见解与批判,或是对特定历史断层的剖析。同时其大量使用的深焦镜头,似乎是有意拉大观者与作者的距离,在审美上将自己与大众割离,这都可以证明了他在晚年的那种迷思。
一代人从外部世界的剧烈冲撞中体验着历史断裂的伤痕,有的人带着些微的伤感,在哀叹中告别,这就是《东京物语》带来的断裂的体验。而对于几乎与几十年前的日本处于同样剧变过程中且有着一脉相承传统文化背景的中国,就如何在全球化语境下应对这一种断裂的命题来说,《东京物语》有着极大的参考价值,即如何在一个失范的社会内部建立起新的社会话语体系,这值得我们深思。而无论是史诗/民族国家第五代导演,还是致力于解构主体的第六代,都没有对此重大命题做出很出色的回应,这的确是一个缺憾。
http://blog.donews.com/undersound/articles/368215.aspx忍耐的崩溃恰好证明了一个人的鲜活。
人是情感的动物,会动摇、会害怕、会犹疑、会失望,谁都一样。一个人生活的纪子,和寂寞相伴长达八年,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二老微笑背后掩藏的失落受伤。
纪子的表白使她从苍白的完美中解脱出来,回复人性矛盾的丰富,这样说来,在她众多的优点中还可以再加上两条:自省和坦率。
小津喜欢给剧中人起一样的名字,喜欢用同一批演员,喜欢讲述类似的故事,他不怕观众混淆,也许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希望观众把电影中不同的故事当做一家人发生的故事。千姿百态的人生说到底也是一样的,不外乎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看过几部小津电影的观众都不难总结出,小津理想的家庭组成是这样:姓平山的一户家庭,父亲一般叫周吉,长子一般叫幸一;如果有次子,一般叫昌二;如果还有三子,一般叫敬三;有女儿或者儿媳的话,总有一个叫纪子(又译节子),而且是最孝顺最乖巧的一个;如果有孙子,最好是两个,大的叫小实,小的叫小勇;每家人都有几个常来常往的朋友,这家也不例外,总有一个叫服部,总有一个叫间宫;男人们一起去一家叫若松的料理店吃东西,去一家叫露娜的酒吧喝酒。
《东京物语》里就有这样一个“理想”家庭,但他却是小津电影里最哀伤、最感怀的一部(《东京暮色》是个例外,残缺家庭的雪上加霜,不具普遍意义)。甚至连画外音乐都一以贯之地沉郁、惆怅,不复小津爱用的轻快。这无疑是一部“遗言”式的电影,却拍摄于小津创作旺盛期的中段,小津的风格从这部电影开始出现转折,轻松诙谐走到哀伤的底端,又渐至释怀,奠定最后“哀而不伤”的基调。
1951年的《麦秋》有一个跟《东京物语》里差不多老少三代同堂的家庭,那是小津心目中家庭态势代表完美的一极,两年后,小津用同样的家庭构造,讲述了家庭生活的另一面,那些无奈的,伤痛的,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一面。人性不总是善的,可怎样的人性,只要不是极恶,都情有可原,这就是小津对现代社会,人们在传统日渐瓦解的过程中,怎样去面对传统的解答。小津说:“我想通过父母与子女的经历,去描写传统的日本家庭是如何分崩离析的。”
《东京物语》同时也是文德斯最喜欢的小津电影,1982年他在罗马一次放映会上,选择此片,作为对自己电影工作有特别影响力的作品来播放,并触发拍摄属于自己版本的“东京物语”的念头。第二年,他果真踏上去日本的旅程,拍成了著名的《寻找小津》,这部纪录片的开头和结尾不是别的,正是《东京物语》的片头片尾,文德斯就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他崇敬的前辈导演,向他喜欢的影片致敬。
那么,我们也从这个开头开始讲述吧:父亲周吉和母亲要去东京看望儿女,邻居探头进来寒暄说,你们真幸运啊,儿女们都这样有出息。老两口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是一个在战争中基本得以保全的幸运家庭,最困难的时期已经熬过去,天伦之乐近在眼前。大儿子幸一在东京当医生,二女儿繁在东京开美容店,次子昌二虽过世八年了,二儿媳纪子仍旧独身,对他们很孝顺,除了留在家乡陪伴他们的小女儿京子外,大阪还有三子敬三。一个光明的开头,风帆扑扑作响,憧憬而略有些急切。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成家,父母渐渐老去,趁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再不去东京看看,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老两口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上路的。
可实际情况是,还没等他们到大儿子家,孙子就因为爷爷奶奶来要腾地方,妈妈把他的书桌搬到过道去,而哭闹不止。老人大而无当、到哪儿都碍手碍脚的尴尬处境初见端倪。
东京,庞杂忙乱,流水线一样的都市。快节奏的生活如街道上低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行人,你稍一迟疑,就有可能挡了谁的路,招来不耐烦的白眼。影片中丈夫曾说,东京真大。妻子答,是啊,如失散了,可能一生不能再见。道尽老人们面对陌生环境的迷惘和无措。
老人们弄不清自己置身何处,弄不清儿女家的方位,在迷宫般的城市面前弱小得象个孩童。在儿女家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儿子工作繁忙,没时间带他们出去玩。搬到女儿繁家,依旧每日困守二楼,有时钻到三楼小露台透透气、晒晒太阳。老两口渐渐也明白儿女们的处境,就象丈夫对老朋友感慨的:东京太大了,要出头不容易。除了二儿媳纪子请假陪他们出去游玩一天外,老人没去过东京任何地方。每个人都在各自生活的重压下疲于奔命,实在忙不过来,儿女们决定凑钱送父母去热海泡温泉。
廉价旅馆里整夜的喧闹,透过薄薄的板壁阵阵鼓躁,二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宁静的海边,夫妻俩这样一问一答:
丈夫:这是年轻人来的地方啊。
妻子:是啊。
丈夫:东京游览过了,热海又到过了,回去吧。
妻子:回家吧。
不想刚一回到女儿繁家,就被女儿埋怨了一通,问他们怎么不多呆两天,家里正好当天有什么讲集会,轮到她主持,人会非常多。两位老人商量着该怎么办,丈夫决定,让妻子去纪子那儿凑和一晚,自己去找老朋友,若能留宿就最好了。可时间是下午,纪子还没下班,夫妻俩只好去上野公园逛着打发时间,丈夫微笑着说:终于无家可归了。妻子无奈地笑着:是啊。
别有目的地拜访朋友,是不是会格外心虚呢,老人虽神色如常,我却无端感觉他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察言观色,时刻都在提心吊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故乡移居东京的老朋友们也过得不好。一家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剩下老俩口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勉强为生、打发残年;一家只有一个独子,又虚荣又自卑,在城市巨大阴影的挤压下,儿女恐怕剩不下多少闲心去关怀老人,安抚一颗失落的心。三位老友无处可去,只好泡在小酒馆里打发时间,寻个暂时的“安身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各自的压抑、烦恼。其中一位总结说:“没有孩子会寂寞,有了孩子又会嫌弃你,两样都不好。”这一段最让人揪心!
佐藤忠男曾指出,小津有一种道德观:“不向允许自己撒娇的人过分撒娇”。这话听上去有点“绕”,其实就是说要克制,要忍耐,按《麦秋》中哥哥的话说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让别人为难。这忍耐不是一味退让,而是包含着一颗为对方着想的心,无论何时都不放纵自己,宁可有失亲切,也不要伤了感情。这是多么东方式的处事观念,老两口就是从这个观念出发,才在自己儿女家中也处处留意,时时小心。我想起过世外公的一句话:久住令人厌,勤来亲也疏。外公生前常念叨着这句话坚决拒绝母亲要他再多住些日子的恳求,给年幼的我留下一个不懂变通的老顽固印象,如今才明白,其中蕴藏、老派的自尊、宽厚、隐忍和体谅。
想在小酒馆混上一宿的“企图”失败了,戒酒多年的父亲又喝得酩酊大醉被派出所送回家,还带了个莫名其妙的朋友,女儿繁很生气,没好气地不断抱怨。另一边,妻子却得到儿媳很好的照料,逼仄的空间里老人全身放松,由衷叹道:“这一天真长啊,从热海回来,去了繁家,又出门,最后来到这里,这是我在东京最幸福的一天。”这么说着,老人百感交集地哭了。
第二天,老两口便踏上了回乡之路,仿佛叨扰了很久,其实才不过十天。儿子说:你们这趟哪儿都去了;老人笑道:是啊,没有遗憾了。女儿还不忘提头天晚上的茬:父亲以后不许这么喝酒了!父亲好脾气地答:已经受到教训了。母亲仿佛预感到什么似地说:你们都忙,这趟见过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用特意回去了。
一语成谶,母亲回到家乡就病危了,刚道别不久的儿女们纷纷赶回,母亲平静地离世。年轻时生活艰辛,丈夫荒唐;中年时战争离乱,丧子之痛;晚年时儿女冷淡,心情寂寞,人生的跌宕都过去了,象所有的悲苦和担忧都找到了一个稳妥的搁置处,她可以放心去了。
而整个的过程中,父亲只是无意识地重复儿女们的话:是吗?她不行了?是吗?她去了?笠智众“擅长”如此喃喃自语,这一次却格外凄伤,又格外安详。人生的孤独、失意、挫折、苦难,一一承担,扛过去,就是不远处的死亡了。死亡因此并不那么悲恸,也不象想象中那般恐怖,一步步地,生命感知到它,熟悉了它的气味,并最终被它收服(或者说生命最终收服了死亡也可以),它们最终融为一体。卸下生之重负的生命轻盈地没入死之虚空,带着幸福的回忆,从此不为尘俗所碍。
办完母亲的丧事,儿女们又匆匆离去,只有二儿媳纪子多留了几天。鲜明对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关于孝与不孝的倡导和鞭挞,可小津无意于此,他只是想承认现实无常的同时体谅人生无奈;竭力保持自己世界洁净和周全的同时,也原宥他人的自顾不暇、浮躁轻慢。
影片中自始至终微笑着的老两口只抱怨过这么一句,说儿女们长大了,也变了,大儿子原来很亲切呀,二女儿小时候很温柔。可话锋一转,他们和《麦秋》里的老人一样感叹道:“无论如何,我们还算是幸福的。”“没错,我们很幸福了。”
更明确表达小津这种态度的,是小女儿京子在片末质疑亲族们寡情自私时,和原节子饰演的纪子有这样的对话:
纪子: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但是孩子长大后,总会离开父母,会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不是存心不良才这样的。大家都会以自己的生活为重。
京子:可能是吧。但我不想变成那样,太冷酷了。
纪子:也许是,但每个人都会这样,慢慢就会变。
京子:你也会?
纪子:是啊,我不想变,但也会变成那样。
京子:人生真令人失望啊。
纪子:是的,不如意事太多了。
从容静观,时光流逝、亲情离散、生命消陨。不抱怨,不企求,在温暖的底色中恍然一丝人生的凉意。小津电影的世界,就是这样。
他从不对人性做过高地期望和要求,但也从不对人性本身的良善失去信心。《东京物语》中的二儿媳纪子,大概代表了小津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美丽、贤惠、克制、孝顺、坚强、真诚。。。她身上的闪光点如此之多,差不多要“神化”了,可小津毕竟眷恋的是人间温暖的烟火味,而不是高不可攀的天堂圣殿。影片末段,原节子在笠智众面前掩面而泣的镜头是个破解:“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很狡猾,我不象父母想的那样总是怀念昌二。”
忍耐的崩溃恰好证明了一个人的鲜活。人是情感的动物,会动摇、会害怕、会犹疑、会失望,谁都一样。一个人生活的纪子,和寂寞相伴长达八年,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二老微笑背后掩藏的失落受伤。纪子的表白使她从苍白的完美中解脱出来,回复人性矛盾的丰富,这样说来,在她众多的优点中还可以再加上两条:自省和坦率。
人们总说小津一生未婚,怎么这样理解家庭生活的种种,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和纪子一样吧,感同身受。又或许,正因为小津能从具体生活的俗务中脱身,才不至于当局者迷;正因为他能从一个理性和感性配比恰当的交融点看世界,才旁观者清。沉浮人情世事、不述离伤的《东京物语》从这样一个小津手中诞生,也不奇怪了。
影片中有两个镜头特别值得回味:一个是二老刚到东京,大儿子本来打算带他们出去游览,都整装待发了,却又临时出诊取消计划。换回家常装束的丈夫坐在窗前,看见远远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那是妻子领着小孙子在公路桥边玩耍。那个视角很平淡,却无端感觉气韵悠远,娓娓不绝,一股难言的孤独涌上心头,眼眶不禁一湿。
另一个是在热海海边,二老作出回家的决定后,丈夫先起身,妻子紧随其后,一下没站起来,跌坐在自己脚上。丈夫问,怎么了?妻子答,不知道,也许昨晚没睡好。两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而尽量忍耐着的老人形象,多么无助,多么懂事。用“懂事”这个词仿佛不很恰当,但老人颓然跌倒的那刻真就是孩童般的弱小。之后镜头拉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让我想到谷崎润一郎《春琴抄》中的佐助和春琴:一生挚爱春琴的佐助一生谦恭,哪怕死后终于和春琴葬在一起,他的墓也稍微靠后,象生前那个卑微的小学徒一样,永远在稍后的位置扶持着他的主人、他的爱人春琴。而这部影片中是倒过来,丈夫走在前面,妻子跟在后面。诗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想:其实不执子之手,也能一起老去呀。
一样的空间,塌塌米上端坐的身影少了一个,路过窗前的邻居又过来问候:“真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你要多保重。”丈夫周吉微笑着回答:“是啊,一个人生活,觉得每天都特别长。”
“做人,真寂寞。”——这是邻居的回答,也是老人内心的沉吟。
“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外面的世界川流不息,屋内的一隅形单影只。时光在逝去,生命在更迭,回忆在永恒。滴哒滴哒的钟声越来越响,但,我们只能退进心灵的最深处,才听得见。
在国内软件上对日本电影的一星评价真的是爱国吗?本质只是没能力为国家做贡献只能在国人的软件上大骂国人想展现自己跟风赛博式爱国精神的网络小丑罢了😅
生活总是让人失望的
胶片就是细节丰富啊。尤其对于小津这样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的导演。取景的角度典型的日式美感,且又远中近景层次都在。甚至人物道具的位置都好像刻意小津化似的,看上去非常和谐。夸张的透视只用于列车,眺望的平铺画面简洁令人印象深刻。欧巴桑在海堤上笨拙地爬起来那一幕,奴家差点哭出来。
这部电影里可以看出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如果注意了尾道家中的鸡冠花,就会明白黑白影像为彩色影像所不能取代的魅力。母亲在热海的防波堤上说,“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可以回家了”真是对人生非常隽永的总结啊。
东京那么大,如果有一天走失了,恐怕一辈子不能再相见……
“兒女們未必不愛自己的父母,他們相信自己是愛的,但卻在日常生活的淘洗中漸次失蹤了那份感情,愛與尊敬只剩下一個自以為是的幻影。”
看电影时总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刻薄的,谁是善良的,然后在心里默默评判着。可谁又能真正客观地评判自己呢,我们对父母是不是太过冷漠呢,我们对他人又够不够宽容呢?或许让我们灰心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们自己。
刚开始的几幕,觉得极做作,哪有众人说的这般好?再耐心看下去,方发觉,在表面的客套和微笑下,内心深处的悲凉。“其实我们是很幸福的。”“是啊,其实我们是幸福的呢!”等到我老时,也会这样和老伴相视而笑么?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令人灰心的事情。所以,还请你不要太灰心。
京子:哥哥姐姐们应该再多待几天的 纪子:大家都很忙啊。 京子:可这样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马上就回去了。 纪子: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他们有工作。 京子:可嫂子你不是也有工作么?他们太自私了。 纪子:可是,京子啊…… 京子:妈妈一死就要拿东西做纪念,我一想
刚到东京的时候,妈妈说:“原来东京这么近。”决定离开东京的时候,妈妈说:“东京真的太远了。”
寒假的一天,父亲出差,我和母亲一起窝在卧室看电影。她想看热闹点的,我坚持看这部,后来她看睡着了。当我看着电影里慈祥的老奶奶时,看着熟睡的妈妈,我觉得这就是天下母亲的模样。
电影在流逝之外,人的变化在流逝之外。还有,这世界真让人灰心。
就这么默默地掉下了眼泪,想到了前几天爸妈要走的时候,我居然有“终于走了”的放松感,真的感觉到自己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得自私了。
所有想说的都在电影里,相信每位观众都会有很深刻的体会
原节子小姐过世后的一个早晨重看。结尾她说:“不如意事太多了。天天一事无成的过日子,也十分寂寞。我内心深处,还在等待什么似的。”什么都不好的时候幸好还有好电影。
东京看过了,热海也看过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片中的纪子,好善良美丽的女人,一个完美的日本女人。
黑白画面里孩童歌声中远去的火车,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画面呢?各自的寂寞难以传递,说到底人活着还是为了自己,我很难过。
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作品,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当我们实际读它们,我们就越是觉得它们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