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找一个房间

电影或是书看到一定数量，那么对一些常见的主题就不会陌生。有时只是看见电影的海报与标题，便大概明白它最终想要讲些什么。可是在这部电影的最后，当德国人离去，女主角斯特夫夏和其他演员在不安和混乱中喊出戏剧的主旨：“就算在我们一无所有之际，我们还可以相爱。”时，你明明知道那又是对战争里珍贵的爱的赞扬，却又不得不为之感动，再一次理解为什么这是人类文艺作品里永恒的主题。

但这部电影不止如此。《为爱找一个房间》，由西班牙导演罗德里格·科尔特斯执导，于2021年上映，获得戈雅奖的提名，以及西班牙电影编剧协会最佳影片奖等多项奖项。故事发生在1942年波兰华沙犹太区的费米娜剧院，演员们同往常一样在舞台上歌唱表演，期待得到观众的掌声。不同寻常的是，男二号帕特里克拿着偷来的钱贿赂了党卫军，想在当晚带女主角离开。斯特夫夏心乱如麻，因为她不愿离开艾德蒙，那个深爱着她而她也深爱着的人。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出彩的地方在于戏里戏外的交织融合。电影在女主角前往剧院开始，在戏剧落幕后结束。抛开电影而言，舞台上表演的《为爱找一个房间》已经是一台非常优秀的音乐剧。几乎每一处台词都有笑点，每一首演唱的歌曲都能让人回味。面对突发状况，演员们的即兴表演与熟练稳定的歌声和舞蹈都证明了他们出色的演员修养。突然到来的德国军官和突如其来的死亡彻底搅乱了原本的安宁，但演员们“让我们完成这出戏”的坚持某种意义上诠释了什么是在热爱面前无所畏惧。幕布落下，掌声雷动。台上的演员泪水盈眶，已经离开剧院的艾德蒙侧耳倾听那珍贵的声音，那是他远行前最好的祝福。在影片里表现对舞台的热爱，很难说没有导演的私心，在镜头前表演的演员本身可能也从心底感同身受。

也许是为了不让观众混淆，戏中戏的角色保留了和电影角色一致的名字，戏中的人物关系也与戏外的相符合。两对新人碰巧住进了相同的房间，合住过程中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对方的另一半。帕特里克曾经也是斯特夫夏的爱人，但和戏里不同，戏外的他依然保持着深不见底的爱恋。

爱与被爱，如何抉择，是一个问题。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的伊莲娜冷眼瞧着深陷痛苦的斯特夫夏，刻薄却不失智慧。被不止一个人深深爱恋着，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如果涉及生死别离，那就成了莫大的痛苦。影片中斯特夫夏几度濒临崩溃，几次差点造成舞台事故，借由歌词抒发自己的彷徨。但是最终，她没有选择帕特里克，也没有选择艾德蒙，或者说，她没有选择爱情。造成她的选择不可不提的原因，就是战争。

以二战中犹太人的故事为题材的电影太多，优秀的也太多，林林总总，从各个侧面补充着历史的全貌。犹太人小心谨慎，历史上太多年的被压迫和流亡生活让他们不得不有这样的想法：忍一忍就过去了吧。那个德国军官走进剧院，自动有人让座，只要一个手势，他旁边的犹太人立刻匍匐下去自我惩罚。反抗的宣传是秘密的，积极反抗的人在此时只会受到自己人的责难。可是谁又真正有资格责难他们的懦弱，他们不是被外来者侵略的需要保护家园的农民，是被在同一片土地上世代共同生活的同伴突然拿起枪对准的，也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影片开头，斯特夫夏在路上偶遇的老太太说，还有一个笑话，第十一诫：审慎选择自己的祖父母。

电影的前半部分，对于战争的残酷的直接刻画仅仅在于开头女主角穿越街道的短短几分钟。流浪汉眼红主角的皮衣，于是主角说“如果被他们杀了，你就不会冷了。”德国士兵举着枪让行人们笑，那咧开的嘴角和喉咙里的哈哈声掩饰不了瞳孔深处的恐惧。在剧院里，战争时期犹太区的特点藏在种种细节里。艾德蒙自由发挥说了警察爆头的笑话，其他的人紧张不安。戏里四人乘着马车行驶在犹太区里肮脏的街道上，便是度蜜月了。听到枪声便紧张，还好是远处的。影片后半段，战争的严肃残酷被层层渲染。德国军官大摇大摆地走进剧院，演出中断了几分钟，不过好像他只是来看戏找乐子的。但是随后士兵来了，军官的枪走火，死了一个人。

死者是谁，观众们不知道的。本片似乎站在《辛德勒的名单》和《美丽人生》的中间，没有那么悲伤，也没有那么欢乐。台上歌舞升平，台下欢声笑语，但当演员回到后台，当德国人拿着枪闯入，身处战争的事实就立刻开始折磨他们。戏里戏外很多人说，这个年头婚姻是仓促的，真爱是没有的。在那种族灭绝的危机面前，个人的小爱已经不值一提。所以斯特夫夏选择让孩子先走，艾德蒙作为小女孩萨拉的哥哥和照顾者也占据了逃生的一席。对此决定，帕特里克也没有异议。

导演一开始拍摄的结尾持续到散场之后，斯特夫夏在化妆室里释放离开挚爱的悲痛，帕特里克独自在室外沉思。他是牺牲最大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偷了钱，却把生的希望让给情敌和情敌的妹妹。自己虽然能和斯特夫夏留下，但是注定无法得到她的真正的爱。一向刻薄的伊莲娜在经过死亡的恐惧后也变得柔软，她说今晚我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回家。不过为了情绪的完整性，最终舍弃了这一版结局。完美的谢幕后，银幕上升起几行小字，告诉大家此时离犹太人的集体流放不到五个月，而在华沙区的四十万犹太人中，仅有五万人在战争中幸存。漆黑的空荡荡的剧院里，斯特夫夏哼着写给萨拉的歌：

“……距离冬天不再遥远，又是一年即将结束。谁又能知道，五月是否再来？”

不过在这活着也是罪恶的地狱里，唯有一件事至今无法被禁止，那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