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纪暴潮

作者：罗杰·埃伯特 发表日期：1995年10月13日 译者：维吉留斯 评分：★★★★（四星为满分）

我们想通过别人的眼睛观看，感受他们的经历，设身处地。这是电影无言的承诺，随着虚拟现实那令人不安的前景逐渐逼近，现在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数百万人可能会确切地知道成为他人是怎样一种体验。

《末世纪暴潮》发生在1999年的最后两天，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被犯罪和暴力蹂躏的洛杉矶，在那里，极乐即在脑袋上“联接”一条“鱿鱼”：一种脑波传输器，可以创造感受他人经历的假象。鱿鱼软件记录并回放他人的生活。在充满野蛮动能的开场中，这部电影展示了它是如何运作的，一个录像头跟随着一次武装抢劫，间接地分享相同的经历，直到抢劫犯从屋顶跌落摔死。

这盒录像带正待出售，但伦尼·尼罗（拉尔夫·费因斯 饰）不想买。他不经营“blackjack”——虐杀电影的代名词。这是《末世纪暴潮》所没有的顾虑，它的一些场景令人深感不安，涉及观众在死亡场景中充当偷窥者。但我们看惊悚片时不都这样吗？饶有兴趣地观看暴力行为？通过明确这个过程，《末世纪暴潮》要求我们去思考它，这是几乎所有电影无法做到的。

这部电影描绘了一个介于《银翼杀手》的未来主义噩梦和40年代黑色电影的穷街陋巷之间的洛杉矶。闲游的帮派统治着这座城市。防弹豪车保护着富人。圣诞老人在好莱坞大道被抢劫。“联接”是一种新的毒品，伦尼·尼罗本人也对它上瘾；他喜欢回放那些充满快乐时光的录像带，当时他还和他所爱的女人费丝（朱丽叶特·刘易斯 饰）在一起。在VR期间，费因斯的脸上流露出对快乐的屈服，因为他原谅了自己的一切。

但费丝离开了。现在她属于菲洛·甘特（迈克尔·温科特 饰），他是摇滚明星们的经纪人，包括Jeriko One，“美国最有影响力的黑人之一”——直到他被枪杀，引发暴乱。伦尼想挽回她。同时他非常需要钱。费因斯把他演成了一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总是把“手腕上的劳力士”献给那些更愿意把他打成肉浆的硬汉。伦尼曾是一名警察，但现在他是个失败者，靠贩卖违禁录像带为生，且不会去过多地询问它的来历。

伦尼带我们走进肮脏的夜店和下流的旅馆，处理他客户可怜的需求。在一个俱乐部场景中，他向一个胆小的律师出售录像，诱人地解释这项技术（“它和电视不一样。它是某人的生活片段的真实写照”）。

伦尼指出房间另一边正在跳舞的一对情侣。“你想成为他吗？你想拥有这样的性感女友吗？你想成为她吗？”然后他让他试了试，我们看到他的表情变得舒坦且陶醉；他以为自己是个正在洗澡的少女。

《末世纪暴潮》是一部技术杰作。导演凯瑟琳·毕格罗和她的设计师和特效艺术家构想了一座失控的城市。摄影师马修·F·莱奥内蒂的主观镜头技术精湛（尤其是其中一个角色从屋顶跌落的镜头，显然是一镜到底）。电影的节奏是不间断的，霍华德·史密斯的剪辑创造了一种紧迫感和绝望感。

根据杰伊·科克斯和詹姆斯·卡梅隆的剧本，毕格罗将这样的场景变成了对VR核心悖论的批判：你无法在不放弃自己的现实的前提下分享别人的现实。当夜店里的“处女脑”（注：第一次“联接”的人）体验样片时，他看着录像——而我们看着他，没有防备，无拘无束。 太可怕了。

其他场景则更进一步，探讨更多扭曲的恐怖。在其中一个令人不安且逼真的场景中，一名男子在强迫一名女性受害者戴上头饰后袭击了她——以便她可以通过他的眼睛体验到自己的死亡。这是发人深省的，这样的场景比我们在电影中经常看到的暴力场景更加悲伤和痛苦：毕格罗能够利用正在发生的事情；她强迫观众去面对银幕上的现实，而不是任由我们将其脑补为平淡乏味的“事件”。电影的情节延续了黑色电影的风格，与时俱进。虽然Jeriko One的谋杀将这座城市推向了无政府状态，但伦尼·尼罗优先考虑的却是私事。他想筹钱，也许是因为这样可以提升他在费丝眼中的地位。

尼罗为他的任务找到了一个同伴：梅斯（安吉拉·贝塞特 饰），她开着一辆防弹豪车，在她的丈夫遇害时遇到了伦尼。他曾是那个安慰她孩子的警察。她看穿了他的伪装，并拯救了她。

《末世纪暴潮》做了三件事，让它成为了一部邪典电影。它创造了令人信服的未来景观；它的主角源于黑色电影风格、存在缺陷且复杂，而且它提供了一些专有名词。例如“tapehead”、“jacking in”以及这部电影偏爱的“playback”。

与此同时，由于更多地取决于情绪和性格，而非逻辑，这部电影回到了一个完全不可信的结局。警察局长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现场。毕格罗开始了一场暴乱，然后又将其遗忘，转为了一场新年前夜的庆祝活动，仿佛你可以像关掉水龙头那样关掉无政府状态。

然而，这部电影留下的不是短暂的情节问题，而是整体的效果。这是第一部关于虚拟现实的电影，它以一种具有挑战性的方式探讨了这项技术的影响。饶有兴味的是，毕格罗能够在一部电影中展示VR的影响（和危险）：一种已有百年历史的VR形式。正如角色费丝所说：“电影仍优于录像的一个方面在于，当音乐响起时，你便知道它已经结束了。”

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电影的审慎魅力

1995年写1999年，千禧年前夕，如果说这是毕格罗对于4年后跨世纪的预言，不如说是对于美国民族文化螺旋式预言，回望2020年的美国，简直就是对这场狂潮的片段化再现。

看得出毕格罗有多喜欢《银翼杀手》。

从当年的《血尸夜》开始，就不难看出她对于颠覆类型片中对爆炸、机械感和枪支的热爱，以及对人物“LOST”状态的狂热迷恋，融合了吸血鬼和西部片元素的《血尸夜》男主卡利伯最后骑上了他的马，在幽蓝的小镇灯火下纵行，回归人类身份的他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拥有神秘自然力量的吸血鬼，仿佛骑士精神的复古回归。

《霹雳蓝天使》中毕格罗已经开始重视展现女性力量，优美的肌肉线条和强大的内心控制力，影片采用了大量类似《银翼杀手》的迷幻蒸汽波质感的配乐，当梅根坐上尤金的直升飞机俯览纽约霓虹闪烁、玻璃流光溢彩的夜景时，会有一种银翼杀手的现实呈现感。

《末世纪暴潮》中，毕格罗贯彻了银翼杀手美学，她选择了在《惊爆点》中有着悠久犯罪历史的洛杉矶，集合了暴力与色情的商业元素，将一起血腥的谋杀案叙述得剥茧抽丝般的镇定从容，影片也叫《奇艺的日子》/《奇怪的一天》，运用了一个“一天”的高概念，从1999.12.30-1999.12.31的跨年时刻。影片开是对于《银翼杀手》的致敬，一只颤动的巨大淡绿色瞳孔，这个镜头甚至被《银翼杀手2049》再次致敬。影片在视听上最具创新性的一点，将主观镜头作为VR视相镜头代入影片，这简直就是对于当时还未普及的VR技术的一次提前预演，而且影片中的谋杀段落也颇具创意，女孩被强暴时却因为带着“鱿鱼头盔”，又被迫体验着强奸者的快感而更加害怕，而强奸者感受着女孩被强奸时看着自己被强奸而产生的恐惧，快感叠加累积，成为一种奇妙的循环。

再说一下影片的两位女主，菲瑟和梅斯， 不得不说饰演梅斯的安吉拉·贝塞特实在是吊打本应风情万种的茱莉亚特·刘易斯。刘易斯的服化和风格很像《银翼杀手》的Prise，堕入风尘后被男主拯救的她和男主有一段青涩恋情，和男主分手后成为拉辛街费罗老板手下的知名艺人，她不想让男主被卷进“黑人歌星罗杰可被杀一案”的旋涡而故作糜烂寡情，其实内心对男主余情未了，这是一个徘徊在光与暗之间的人物，菲瑟的嗓音像缭绕的烟雾，一张一弛都是呼吸和撩拨，她的存在是男主唯一的信仰，因此男主多次对她展开“自投罗网”式的拯救，而最后却是她救了陷入圈套中的男主，这是非常讨喜的角色，但是刘易斯把她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了，让观众轻易猜出她的喜怒和接下来的人物动作，没有任何神秘感和艺术性。反观安吉拉，有一个完整的人物弧光，梅斯从开始的恪尽职守不想惹事，甚至有些讨人嫌地“不懂变通”，到后来为了男主一次次陷入麻烦，她英姿飒爽，手段利落，在男主还在追车戏中为对方火力太大而恐惧露怯时，她却淡然道：“这就是我平常的工作。”在和男主一起被关进大火包围的车里无计可施时，她干脆决断地开车入海避免油箱引燃爆炸，她永远男主身边的伙伴，在男主无计可施时果断掏枪保护男主，这一场戏甚至蔓延到结局。男主和麦克斯的天台斗殴并不是落点，落点在梅斯的人物转变上，她从对于体制的彻底失望到因为男主，被迫信任体制。当男主去楼上解救菲茨时，梅斯受到了两个巡警的抓捕，她拼命逃窜，脱掉鞋子穿梭在人群中，像是早期人类穿梭在原始丛林中受到了猛兽的追捕。警察连开数枪，杀了很多无辜之人，都被淹没在这场烟花下的世纪狂欢中。梅斯正面对刚了一个警察，用他的电击枪控制了另一个警察，将两个警察拷了起来。天啊，持枪的黑人女性让两个男性白人警官跪在地上并被押解，这部1995年的片子简直政治正确到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却又是发自真心的大胆突破，是对于于一个时代的影射，也是毕格罗知识分子气和极左主义思想爆炸展现的时刻。但很快，随之而来的警察围绕了梅斯，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放下枪支试图解释的梅斯押解起来，并对梅斯乱棍施暴，围观的黑人群众只是观望却无人阻止，直到其中一个表情茫然的黑人小男孩主动扑上了警察，让放开梅斯，众人才开始行动。这是跨年夜的斗争暴潮，似乎和2020年黑权游行不谋而合。看了证据的刚正不阿的副局长登场，他向两个叫嚣着梅斯是罪魁祸首的警官展示了磁片，在直升机吹动这纷乱的彩片，跪在地上的梅斯被直升机的顶光照耀，她双手环绕臂膀犹如受难的耶稣，可此刻的耶稣是黑人女性，那是一个非常震撼非常有力量的片段，贝塞特的肢体美随直升机吹风摆动达到了高潮，这是在这部影片解开一个个谜团后的余韵。

从上世纪80后年以降，科幻类型电影刚刚晋升到好莱坞A类制作的名单。在第一个10年阶段，夹杂着其他类型元素的“杂种”作品也应运而生。《末世纪暴潮》也就是此类电影的代表，就像这个“末世纪暴乱”的故事一样，无法用标签去简单概括这部电影。这种“暴乱”式的表达也是纪元交替下对未来的某种不安情绪的体现。

也是在那种“不安的乱局”中才会有“暴乱”一样的电影。现在看《末世纪暴潮》更像一部“地下先锋电影”。前卫的人物造型和“记忆片段”的概念设计，还有废土乱局的故事背景，都在之后全球大片中用到滥觞。

而影片传达出的对未来纪元的“不安”和“暴乱”情绪，并未沿袭到之后那些全球大片中，反而会让在新世纪看到《末世纪暴潮》的影迷或观众觉得有种应验的莫名感觉。

导演凯瑟琳·毕格罗在之后作品《拆弹部队》（2008）、《猎杀本·拉登》（2012）乃至到《底特律》（2017）依然秉持批判抗争的创作主旨，而同为本片编剧的前夫卡梅隆却已“陷入”《阿凡达》续作10年了。最新的监制作品《战斗天使：阿丽塔》，虽有最顶尖的特效技术加持，空洞的表达已和《末世纪暴潮》的那位编剧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