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你来,谁带你回家
海军陆战队的麦克上校,每晚睡前,上网查阅伊战阵亡士兵的名单。祈祷说,不要看见我熟悉的人。一天早晨,他走进将军办公室,请求护送一等兵钱斯的遗体回家。将军提醒说,你是一个高级军官。麦克说,这个19岁的孩子,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我没上战场,希望能为他做这件事。
这个遗体护送的故事,以异常简单的力量打动了我。电影几乎每个镜头,都在说同一件事。就是对死者及其遗体的尊重。军方的太平间,无数工作人员,将染血的遗物,一遍遍洁净。尤其一个黑人女军官,将钱斯的手清洁干净后,一双黢黑的、女性活着的手,停留在死者净白瘫软的手上。这是上百个打动我的镜头之一。
尽管追悼仪式都是闭棺的,亲人只会看到遗照,不会亲眼见到遗容。可为了这张阵亡士兵的遗照,这个国家实在是不惜血本。更宝贵的,是有无数的人,委身于一个人的遗体。不,不是委身于钱斯的遗体,是委身于他一生的作为,和不死的灵魂。有个精心的细节,负责派遣护送员的军官,交给麦克两面国旗。他说,因为钱斯的父母离婚了,必须分别送给他们。
作为一个军方护送员,麦克上校胸前挂满勋章,跨越了大半个美国。在机场、饭店、仓库、车站,一次次以缓缓举起、缓缓放下的军礼,迎送遗体的每次装载。转机时,搬运工们围拢来,和麦克一起向钱斯致敬。在费城上空,一个空姐蹲下来,轻轻叫醒他,将一个十字架放在他手心。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护送军官是干什么的。在另一次航班上,一个时尚女孩坐他身旁,发短信给朋友,说旁边的军官真帅。抵达后,机长广播说,我们的机上还搭乘了一位阵亡士兵,请大家留在座位上,让护送员先下飞机。那女孩转过头来,以忽然间的母性,轻轻对麦克说,对不起。麦克站在行李装卸口,再次缓缓举手,所有乘客都停住脚步,向永远躺着的钱斯致敬。他在一场他们认同或不认同的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但宝贵的是,如今他像一位驾崩的王子那样,被送回了故乡。
日本的《入殓师》里,对尸体的精心修护,出于对生命一种泛神论的敬畏。入殓师站在河边,看见鲑鱼回游,死在途中。那一幕,点出了导演的哲学背景。《护送钱斯》不同,每个镜头都在肯定一件事,就是整个国家对死者的责任。麦克上校将遗物交给钱斯的父母后,说,我必须让你们知道,一路上,有无数人向你们的孩子致敬。
最宝贵的,是这一切真发生过。麦克在回程,填写护送报告。或许因为他是上校,不愿像下级军官,写得那么公式化。他便叉去“报告”一词,将题目改为“护送钱斯”,细细记下了无数美国人对阵亡者的尊重。随后,这个故事在网上流传,去年拍成纪录片,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今年又翻拍,在圣丹尼斯电影节上提名最佳评委奖。
为我们死去的人,值得如此对待。这不关乎仗该不该打,你们的孩子死得值不值。因为一个人的死,值不值得我们记念,和他自己值不值得去死并没有关系。至少有一件事值得我们尊敬,就是死亡本身。一个人用自己的死,发给我们一封鸡毛信,就是我们当中有人去了,我们也终于要去。
换言之,死去的人,其实都是为我们而去的。而去的人,总和我们有点关系。去年夏天,一个志愿者从绵阳回来,带给我一张照片,是九州体育馆中,一个叫王怡的小女孩的蜡笔画。那一刻,我和麦克一样,无法不认为这和我有关。随后在网上,我找到了这位幸存者的照片。一年过后,我也像麦克一样,上网查询地震死难学生的名单。直到看到另一个叫王怡的小男孩,绵竹九龙镇九龙中心小学二年级学生。
1993年,索尔仁尼琴在海外已流亡了20年。他归国前夕,对俄罗斯记者说过一段话。大意是,我们必须对死难者履行纪念的义务。没有纪念,人民的历史就不存在。
但我要如何护送小男孩王怡呢。这一生,我们护送的人少,要纪念的人多,多到只能分给每个人几秒钟。生命的荒诞,不在于死亡,在于活着的人,无法将自己委身给那些需要纪念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别人的死亡,无法打动我。只有那些和我有超级链接的人,他们的死亡离我比较近。或者说,亲人和我们的链接,是看得见的。一个同乡、一个同名者,和我们也可以互相点击。但其他人和我们的链接,往往无法被看见。看不见的,就当没有,这总是一个方便的、唯物主义的借口。
上校护送钱斯,还有一个强烈的心,是觉得自己坐在办公室,不像军人。看见一个19岁的同乡死了,他有一种内疚,仿佛钱斯是替他死了。麦克认为自己舍不得家庭温暖,他已习惯了回到家里,拥抱妻儿。他对失去这一切的恐惧,超过了对自己职分的承担。这是他参加海湾战争升职之后,从事文职的潜在动机。在同僚的死亡面前,麦克无法找回自己存活的正当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他在无数普通公民面前,一次次向着钱斯缓缓行礼时,他重新获得了军人身份的确据。这就是他为什么,在机场安检口坚持不脱军服、不摘下勋章的原因。
我们所做的事,如果有意义,就意味着有一个家,超过地上的家。否则一切理想、事业,本质上都与我们对家庭的责任冲突。也必有一种血亲,超过地上的血亲;必有一种弟兄,超过地上的弟兄;必有一种看不见的链接,超过看得见的链接。不然你说“四海之内皆弟兄”,你说“血浓于水”,不是一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其实就是一个哄我们去死的谎言。
8岁的小男孩也好,亲身的父母也罢,我没有带你们来,我也无法带你们回家。我不能拯救,只有陪伴。今天早晨,我和母亲过马路,一辆车不顾红灯,昧着良心而来。我挡在路边,伸手过去,示意他停下。我忽然想起杭州的谭卓,风华正茂地走着,被飞车撞死在斑马线上。那一刻,我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大概两秒。我在心里默祷天上的神,将我的手势,当作麦克在电影中缓缓举起的军礼。
2009-5-25
人物周刊,再为20周年而作。
注:看过此片此文,想起很多东西...关于逝者...关于生者...转贴至此。
原文地址:
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books/1/120576.shtml申明:本文非原创,原文章地址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rwzk/20090608/gj/200906190004.asp海军陆战队的麦克上校,每晚睡前上网查阅伊战阵亡士兵的名单,祈祷说,不要看见我熟悉的人。一天早晨他走进将军办公室,请求护送一等兵钱斯的遗体回家。将军提醒说,“你是一个高级军官。”麦克说,“这个19岁的孩子,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我没上战场,希望能为他做这件事。”
这个遗体护送的故事,以异常简单的力量打动了我。电影的每个镜头,几乎都在说同一件事,就是对死者及其遗体的尊重。军方的太平间,无数工作人员将染血的遗物,一遍遍洁净。尤其一个黑人女军官,将钱斯的手清洁干净后,一双黢黑的、女性活着的手,停留在死者净白瘫软的手上。这是上百个打动我的镜头之一。
追悼仪式都是闭棺的,亲人只会看到遗照,不会亲眼见到遗容。可为了这张阵亡士兵的遗照,这个国家实在不惜血本。更宝贵的,是有无数的人委身于一个人的遗体。不,并不是委身于钱斯的遗体,是委身于他一生的作为,和不死的灵魂。电影有个精心的细节:负责派遣护送员的军官,交给麦克两面国旗。他说,因为钱斯的父母离婚了,必须分别送给他们。
作为一个军方护送员,麦克胸前挂满勋章,跨越了大半个美国。在机场、饭店、仓库、车站,一次次以缓缓举起、缓缓放下的军礼,迎送遗体的每次装载。转机时,搬运工们围拢来,和麦克一起向钱斯致敬。在费城上空,一个空姐蹲下来,轻轻叫醒他,将一个十字架放在他手心。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护送军官是干什么的。在另一次航班上,一个时尚女孩坐他身旁,发短信给朋友,说旁边的军官真帅。抵达后,机长广播说,我们的机上还搭乘了一位阵亡士兵,请大家留在座位上,让护送员先下飞机。那女孩转过头来,以忽然间的母性,轻轻对麦克说,“对不起。”麦克站在行李装卸口,再次缓缓举手,所有乘客都停住脚步,向永远躺着的钱斯致敬。他在一场他们认同或不认同的战争中失去了生命。但宝贵的是,如今他像一位驾崩的王子那样,被送回了故乡。
日本电影《入殓师》里对尸体的精心修护出于对生命的泛神论敬畏。入殓师站在河边,看见鲑鱼洄游,死在途中。那一幕点出了导演的哲学背景。《护送钱斯》不同,每个镜头都在肯定一件事——整个国家对死者的责任。麦克将遗物交给钱斯的父母后说,“我必须让你们知道,一路上有无数人向你们的孩子致敬。”
最宝贵的,是这一切真的发生过。麦克在回程填写护送报告,或许因为他不愿像下级军官写得那么公式化,他叉去“报告”一词,将题目改为了“护送钱斯”,细细记下无数美国人对阵亡者的尊重。随后故事在网上流传,去年拍成纪录片,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今年又翻拍,在圣丹瑟电影节上提名最佳评委奖。
为我们死去的人,值得如此对待。这不关乎仗该不该打,你们的孩子死得值不值。因为一个人的死,值不值得我们纪念,和他值不值得死并没有关系。至少有一件事值得我们尊敬,就是死亡本身。一个人用自己的死发给我们一封鸡毛信,就是我们当中有人去了,我们也终于要去。
换言之,死去的人都是为我们而去;而去的人总和我们有点关系。去年夏天,一个志愿者从绵阳回来,带给我一张照片,是九州体育馆中与我同名的小女孩的蜡笔画。那一刻我和麦克一样,无法不认为这和我有关。随后在网上,我找到了这位幸存者的照片。一年过后,我也像麦克一样上网查询地震死难学生的名单,直到看见另一个同名的小男孩,绵竹九龙镇九龙中心小学二年级学生。
1993年,索尔仁尼琴在海外已流亡20年。归国前夕他对俄罗斯记者说过一段话,大意是,我们必须对死难者履行纪念的义务。没有纪念,人民的历史就不存在。
但我要如何护送这个小男孩呢。这一生,我们护送的人少,要纪念的人多,多到只能分给每个人几秒钟。生命的荒诞,不在于死亡,在于活着的人,无法将自己委身给那些需要纪念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别人的死亡,无法打动我。只有那些和我有超级链接的人,他们的死亡离我比较近。或者说,亲人和我们的链接是看得见的。一个同乡、一个同名者,和我们也可以互相点击。但其他人和我们的链接,往往无法被看见。看不见的,就当没有,这总是一个方便的、唯物主义的借口。
上校护送钱斯,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坐在办公室不像军人。看见一个19岁的同乡死了,他有一种内疚,仿佛钱斯是替他死了。他认为自己舍不得家庭温暖、习惯了拥抱妻儿,对失去这一切的恐惧,超过了对自己职分的承担。这是他参加海湾战争升职之后,从事文职的潜在动机。在同僚的死亡面前,他无法找回自己存活的正当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他在无数普通公民面前一次次向钱斯缓缓行礼时,他重新获得了军人身份的确据。这是他在机场安检口坚持不脱军服、不摘勋章的原因。
我们所做的事,如果有意义,就意味着有一个家,超过地上的家。否则一切理想、事业,本质上都与我们对家庭的责任冲突。也必有一种血亲,超过地上的血亲;必有一种弟兄,超过地上的弟兄;必有一种看不见的链接,超过看得见的链接。不然你说“四海之内皆弟兄”,你说“血浓于水”,不是实现不了的梦想,就是哄我们去死的谎言。
8岁的小男孩也好,亲生的父母也罢,我没有带你们来,我也无法带你们回家。我不能拯救,只有陪伴。今天早晨和母亲过马路,一辆车不顾红灯昧着良心而来。我伸手过去,示意他停下。我想起杭州的谭卓,风华正茂地走着,被飞车撞死在斑马线上。那一刻,我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大概两秒。我在心里默祷天上的神,将我的手势,当作麦克在电影中缓缓举起的军礼。
Kevin Bacon 《护送钱斯》
看过
该死的老美,明明知道是主旋律,还是会忍不住感动落泪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剧情,感动得不能再感动的故事。
对逝者的尊重便是对活人的尊重
不是因为你的见证,他将不复存在
一种尊重。一种无言的理解。
impressed by everyone's respect and honor for Chance's dignity when passing by his coffin..even they didn't know him at all.
虽然发挥空间有限,但Kevin Bacon的护卫令人放心。
每一生命都值得尊重。不浮夸的好电影,着实让人感动
对军人而言,荣誉和尊重才是最高无上的,在钱斯的国度,军人活的有信仰死的有尊严。虽然他们 并不能决定战争的性质,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英勇的是受人尊敬的。钱斯们也无愧于陆战队员的座右铭“永远 忠诚
我始终就没有感动,放不同角度来看,就是个悲剧,如何会取得这样的尊重,因为一个利益集团而发动的愚蠢战争,一个士兵丢掉了自己生命。
最怕看这种结尾有真人影像资料的片子T T。P.S:别看Kevin Bacon老演猥琐男,剪了短发很帅嘛!
只记得无数个ARMS
且不谈美国伊拉克战争的是否正义性,但美国人对于自己牺牲英雄的尊重,每一个细节,都值得中国人深思。想想有摧毁烈士陵园的事件,想想朝鲜战争老兵的遭遇……一声叹息。
劇情很簡單...但是卻很感動...
其实更像一部纪录片,美国式的人文主义关怀。
美国主旋律
如果是军人或对那场战争有相关体验的话,此电影值得一看。可以看出导演对场景,镜头和节奏都用心了。
护国烈士
MD,浪费老子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