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2008

尹丽川的《牛郎织女》，让我觉得她没忘电影是个梦。

不否认这是现实题材，但这是个披着现实题材的梦。《手机》才彻底现实呢，《太阳照样升起》是伪梦，披着梦的现实。尹丽川懂电影、懂在电影里讲故事、懂在电影里制造人性之梦。她的电影比她的诗歌小说更打动我。她不怕表现朴素但实乃超越现实的同情心，一针一线编织着她的人物，针脚细腻到位，令我在某段时间内愿意相信愿意跟着做梦。这种梦的魅力，让人忆起《教父》、《大路》、《城市之光》、《教会》的好，虽然它们都恍若现实。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类是电影的原教旨。

人们期望的人性，是人性的一部分，我觉得上述电影的导演对此有着宗教般的迷恋和一致。宗教，也不过是无情世界里的感情，无爱世界里的爱，必死世界里的永生，前两句马克思说的，后一句我补的。至于“高大全式”错在粗陋，如稻草人，活不了。

一部女性题材的小说落到一位女导演手里之后演变成了一部女性题材的电影，当男主人公从一个坏蛋被改变成一个会犯错的普通人之后，电影拉近了所有人物与我们的距离，屏幕上演绎的成了身边的生活，因为导演的细腻，文字并没有因为这种演变而失色，那么这样的片子算是成功的了。影片增大了男主人公的分量但它终归想要表达的还是两个女人的关系，是那种混杂了恨、怜悯、同情、理解、互相支撑的复杂关系，亦钢亦柔纠缠不清。
世上总有那样的笨女人，会默不做声地将男人让给小三儿，即使没手艺也会执意给男人炒菜，会在男人买了礼物给她之后替男人心疼花掉的钱，即使恨着也会大半夜的替谁买药，会努力学着男人喜欢的一切惹他开心，即使动了死的心思也最终像芦苇般坚韧地活着。
愿上帝保佑这些笨女人。
愿上帝保佑所有善良的人

相比娄烨，她更接近许鞍华，只是没有许的温情；相比贾樟柯，她更接近周浩，只是没有周的粗粝。导演北大毕业，写诗，在法国学过电影，还能拍出这样气定神闲的东西，没有姿态，不装外宾，毫不艺术，我真心佩服她老。

现实主义、纪实主义以及纪录片，从拍摄对象到叙事方法，创作者们都在试图尽可能地接近现实。然而导演们下意识的美学诉求和批判倾向，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把现实给修剪了。现实在电影里依旧呈现各式各样的形态。

这部电影好像处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其他的现实题材电影与它相比，就会显现出各自的矫情或真诚、粗糙或细腻、生动或僵硬。于是它自身便有了试纸一样的客观。

在这样平坦的冷静中，脏、土、丑、讽刺、残酷、道德、情分等等这些，好像都沦为多余的修辞。剩的就是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赚钱，一个女人给一男人生养，一个女人打另一个女人。没有注释，没有渲染，只有巨大的生活匀速平静的碾过所有人，然后一切照旧。

虽然这终究是一个虚构故事，但我好像从中看到了现实可以呈现的边界。类似我是一个游戏里的虚拟替身，突然走到了地图尽头。

如果边界外的现实世界就是这样，我一定会立即退回去。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以上。就是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但是一年有三百多天，除去七月七，剩下的日子其实也可以织女和织女在一起，这就是女人间的情谊了，应该比爱情更爱，可是讲不好就容易犯忌讳，尹丽川讲了一个，我觉得有点儿意思。

 

    我一直想象不出一个写过《贱人》和《十三不靠》、玩儿过下半身写作、又被坊间妖魔化的女诗人怎么会拍一部《牛郎织女》，在北国剧场看的时候，银幕上刚打出这四个大字，就为不少人不耻了，也太俗点儿了吧。但是尹丽川又不是吃素的，说是这回要讲一个古典的、田园的、有朴素美好的电影。会不会是幺蛾子？

 

    电影的情节猛一看很牛郎织女，一个牛郎、一个织女，突然有一天又闯入一个织女，于是就成了一个牛郎加俩织女的故事。（媒体八卦说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异性混居的话题，不过他们同吃同住还是很干净的。）然后有一天，牛郎不见了，不过导演也没把这事挑明，牛郎哪去了，反正就是不见了。不过这种处理本身就有很大的合理性，尹丽川在这里还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不由分说的女性立场：男人是可能突然消失的，并且这种寻找也意义不大。虽然这种暴露肯定为导演所不耻。所以影片中的两个织女，大萍和海丽，反而表现出了一种特别的定力，该生孩子生孩子，该卖鱼卖鱼，该织毛衣织毛衣（贯穿影片始终的织毛衣的情节很好玩儿，不断的提醒我们这是一部织女的故事，不过也只在这些具体而微的情节上扣合了这个古典的故事，在更大的意义上，尹丽川还是有些现代的）。于是在这个并不知道牛郎什么时候回来的前提下，两个原来处境尴尬的织女反而产生了一种情谊，而影片也就在此收束住了，关于暧昧引而不发。禁忌的东西最怕矫枉过正，导演还是聪明。

 

    我们向来是爱将这种女性情谊往道德的阴沟里拐带。但是导演偏偏叫影片到此为止了。所以我很喜欢影片的那个结尾，海丽和大萍在大排档里吃吃喝喝并且催着伙计快点上酒。这个结尾有什么意义吗，也未必有什么意义，但是很爷们儿、很生猛，有生活扑面而来的质感。人生唯有“快点上酒”，女人也可以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生活的机会，没有牛郎又如何。

 

    另外，这个结尾也在某种程度上粗略照应了一下九十分钟之前的那个开头。开头是大萍和男友，就是后来消失的那个男友陈进，也是在大排档里吃吃喝喝，并且催着伙计快点上酒。不过这种影像循环也成了这部电影中唯一古典的地方，暴露了尹丽川作为一个新导演的谦虚和谨慎，这样的处理难免叫影片的结构过于整饬了，有填空的痕迹，而整饬的尹丽川，我还没有习惯。

 

    观众向来是爱对号入座的，看影片还不够，还要看到导演的脐下三寸，女导演更是容易先被视淫。尹丽川之前的处女作《公园》讲的是一对彼此深爱却又互相伤害的父女的故事，然后观众就顺手想到导演和爸的关系。这一回的牛郎织女也是扯出了一些十三不靠的话题，看媒体对尹丽川的采访中问她：会不会介意和女的上床。她的回答当然很大方了。看来媒体还真是一贱人，一路往龌龊上走。并且再次将尹丽川妖魔化了。

 

    其实这部电影实在是没讲女人和女人上床这回事，不过是讲到了一种女人之间所确立的那种联系，这种联系也绝对不是爱和不爱这么简单，里面有敌视，有暧昧，有大面积的尴尬和责任，有把持住，和把持不住这样两种判然有别的结局。并且这种联系借由一种现实主义的影像风格得以确认，整部电影很真实、很社会，不媚俗也不媚雅，不玩弄智力上的优越感，没有什么戏剧化的美学样式。尹丽川在法国是读过电影专科的，可是感觉也没太玩儿技术、镜头之类的，关键还是故事好看，感情也不粗粝，于是又有被观众胡思乱想的空间。

 

    这回的演员都没选错，这种小电影，演员要不靠谱就完蛋了。牛郎是吕玉来演的，就是几年前《孔雀》中的那个弟弟演的，一直觉得文艺片导演特宠他，他后来又有《马背上的法庭》，《红色康拜因》，《海上梦境》之类的，算是给他摔打出来了。他这回演了一个想把两个织女都搞定，左一个右一个，不过最后没把自己摆平的牛郎，叫人感觉这部电影里牛郎的作用就是介绍俩织女认识。

 

    叫大萍的织女是张一演的，好像讲她之前是学英语出身，绝对非专业，可是把一个憨妹儿演的很好；另一个叫海丽的织女是颜丙燕上的。其实这部电影就算什么都没有，单冲颜丙燕我都敢看，看她当年那个《爱情的牙齿》，真的是可以叫女的都喜欢上的那种女演员，五官硬朗，但是有女人味儿，现在演艺圈很大气的女演员不多，她算一个。不过觉得尹丽川在戏里给她拍的有点老，也只有女的比较忍心这么拍女的，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怜惜，其实很打动人。

 

    尹丽川讲自己在电影上算走运的，这两部的投资都是自己找上门的，《牛郎织女》还入围了嘎纳电影节的导演双周，1986年张暖忻的《青春祭》之后在这个单元里就没有中国影片的影子了。不过走运之外，其实还是可以在电影中看出她的用心，如果讲她写诗只是用了下半身的话，那她的电影绝对用了上半身加下半身，所以她应该还很有后劲儿的，并且觉得她的电影会在很深的地方和她的文字通上气儿的。听说她马上要拍《山楂树之恋》，我读过那个故事，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破绽，看看哪里还可以继续将导演妖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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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这一年来动静很大，从买下《杜拉拉升职记》电影改编版权，再到海选杜拉拉扮演者，再拍摄中、拍摄后使劲的炒作，最近终于上映了，不过老徐的身材、相貌和华丽的衣服很不相称，她的导演能力再一次表现无疑，说实话，这次她几乎把所有的缺点都暴露出来让大家看，顶着“才女”的盛名，把一个很好很讨巧的商业题材拍成这样，真是不容易啊，建议老徐还是主动退居幕后，安心的办她的杂志、写她的博客吧，不要再到台前丢人现眼了。
 
蒋雯丽最近也晋升为女导演，推出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我们天上见》，反应却出奇的好，人家专心致志的坐在镜头后面拍片，效果就是不一样，而老徐的什么都通吃，就落得现在的骂名。女导演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会用镜头语言讲故事、能拍出好片子的女导演并不多，蒋雯丽的第一次尝试让人惊艳，尹丽川的第二部电影也很精彩，这部《牛郎织女》看起来很像贾樟柯的小镇青年范儿，但是看到后来才发现尹导果然是个心思细密的女人，拍出来的东西处处都藏着故事，留白的恰到好处，看完了还要回味好一阵呢。
 
故事的好坏跟投资、场景、语言没有关系，张艺谋就是花上几亿元就为了将和谐的重要性，但是色彩都用滥了还是被当成一部搞笑烂片。尹丽川只不过是讲了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就能让人看得回味无穷，这才是有嚼劲的电影。李大萍是华北平原来的憨包北妹，张海丽则是四川坝坝上的泼辣婆娘，他们和白净的四川男人陈进住在一起，为了争男人发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当男人失踪后，还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女人在一起相依为命，竟然也就相安无事了。我很喜欢这个北姑南妹的角色设定，我们每天光顾的四川小吃店、公司食堂里的服务员都是李大萍和张海丽，在公众面前她们都是沉默的背景，但是她们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大城市里面，虽然她们住在脏乱拥挤的宿舍或城中村里，但是她们依然拥有精彩的私生活，休假的时候，公车里挤满了去西单王府井happy的打工男女，他们脱掉身上的工作服、摘掉头上的白帽子，露出时髦的衣服，亮出声响很大的山寨手机，即使是在路边摊就着普京吃烧烤和麻辣烫，也能开心的放肆聊天。他们也是这个城市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他们也值得尊敬。
 
刀郎的歌曲在这部片子里面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虽然当年这些歌曾经唱的烂街，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歌词直白才能直抵心底，旋律恶俗但也是朗朗上口，人的感情是复杂的，简单的口水歌在恰当的时候能够点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你唏嘘不已。感谢这些像玫瑰花一样的中国女人，她们虽然环肥燕瘦、仪态各异，但都是坚韧、宽容和可爱的，真是因为她们，我们的生活才充满阳光。

在城市，她会唱歌一直到日出
有时是在高高低低的床上
并且如他们所言，张张嘴就会来事儿
每当她的隐形眼镜变得模糊
或者裸着身子在他们面前炫耀
一个为钱会迷糊会发疯的女人
像蝴蝶不能角落。相反
抓住她的是那些年轻更加年轻
所捕获的赞美，或许
这里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缓缓编织的借口
每一次拆开，那轻微的疼痛
至今仍是可以想象的

在乡下，她的丈夫对此一点
也不了解：如同他自己的不幸
把一切暂时想象成习惯
那里，每一个本地生物都在奔跑
和着他的日子，他的土地，他的孩子
用狗咬着尾巴的故事来诱惑或嘲弄地模仿
他的本地口音，和他明天的新房
而这个陌生人，就是无法吞咽的自己
只是将白色粉泥一遍遍地涂抹在那面
属于她的墙上，仿佛听见她遥远的哭声
过年在家里忙乱的三天，还有上床
可是甚至连这种短暂的乐趣也减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