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不覺,於諸事理,迷暗愚痴,無所明了,故曰無明。」
按佛家語,無明,即為無始煩惱,以其所造善惡諸業,遂生現在苦果。人們常說生在什麼樣的家庭是「命」,這個所謂的命,便源於過去的無明業力。
我雖然不是堅定的命定論者,然而整個成長過程與父母每一次的關係破裂修復、破裂再修復,都讓我不得不選擇性悲觀地相信一切皆為命數。無怪乎,一個長年為家庭問題所苦,並有感於親子的愛與傷害為今生無解之題的人如我,看《一念無明》最有感觸的是父子關係、母子關係的呈現與刻畫。
片中,余文樂飾演的阿東從小活在弟弟更為優秀、更受父母重視的陰霾裡,其父(曾志偉飾)為逃避妻子嫌棄與責難長年在外跑車,做為長子與哥哥,阿東宿命似地承擔著照顧家庭與母親(金燕玲飾)的責任。
當社會對成功的定義構築在物質與頭銜之上,看似光鮮的白領人士,外人難窺其心靈之脆弱不堪,隨著工作、房產與愛情的失去,加之獨力照料半癱臥床、脾性陰晴不定的母親對身心的巨大耗損,最終在無休止的怨懟與抱歉中,阿東把自己跟母親變成一座逐漸陷落的孤島,直至被淹沒。
然而在電影裡,阿東錯手殺死母親並非悲劇的結束,而是開始。
背負心靈枷鎖的不惟獨兒子阿東一人。父親大海當年離家是因為妻子,諷刺悲哀的是,妻子不在了,但這個女人帶給兩個男人的傷害與折磨,還在繼續。
天臺上,父與子攤牌互訴,一句「我不認識你」撕裂不曾痊癒、在皮下生膿發炎的傷口,說不明白為何命運如此殘酷,以至於你我活得面目全非,把彼此的人生攪成一灘渾水。我們互相傷害,卻又彼此相愛──電影宣傳DM這麼寫著,十五歲時的我會對這句話嗤之以鼻:愛我之人怎可能捨得傷害我?可當我來到了跟阿東差不多年紀的今天,我明白,當前人生,沒有一段親密關係能簡單地用愛憎二分,尤其是父與子,母與女。
父母教養子女,子女孝養父母,是佛說因緣和合,是社會道義責任,還是人類天性所致,終究難以數言分說清楚,就像電影《一念無明》沒有給出答案。鎮日在城市陰暗逼仄一隅為生存掙扎的升斗小民,能夠張臂無聲擁抱,能夠並肩坐在一起看幾分鐘的風景,已經是這對父子所能做到的,沉默的和解。
佛說,統此一生,遭遇領受皆以一「苦」字概括,那麼所謂快樂,不過是短暫的離苦。生死總根,即在無明,無明不斷,苦惱生活猶在,且止、且行。
(本文刊于澎湃有戏,请勿转载)
不知何时起,身边患情绪障碍的人多了起来。
抑郁、双相、精神分裂……平时看起来都与常人无异,工作、吃饭,可是内心却承受着旁人难以体察的痛苦,犹如尾巴变成了双腿的人鱼公主,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这些无法控制情绪、不时会有固执妄想或自我伤残的人们,未必都像野史传奇中所描绘的那样,是“天才”,也未必如祥林嫂般,令路人都侧目掩鼻,正因为他们就在你我之中,才更急迫地需要被“正视”。
对于这一人群的关注,日渐强烈。
来自香港新秀导演黄进的电影《一念无明》,即描述了这样一位“异常”青年。
这部制作仅200万的小成本电影,与《塔洛》、《路边野餐》等一同,登上青年电影手册2016年度华语十佳榜单。
片中主角阿东(余文乐饰),即是一位双相障碍(bipolar)者,又名躁郁症。
他的症状是:时而暴躁不安情绪冲动,时而又低落无比,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与《鸟人》、《美丽心灵》、《心灵捕手》等著名描写人格障碍者电影的主角不同,阿东并没有超凡脱俗的数学天分、飞越楼宇的超能力,他只是个和《春娇与志明》中的志明没太大区别的男青年。
平凡的家境、平凡的未婚妻、平凡的被工作压力逼到跳楼的哥们,以及作为一个平凡人所承受的对生活感到极端强烈的力不从心、难以为继的平凡的痛苦。
片子从剧本到导演都简单素朴。破碎家庭、小人物的挣扎与希冀、群居房里的邻居叔婶形象刻画,凡此种种,港片中历来经典辈出,早有既成套路,循规而制便可及格。曾志伟饰演司机父亲、金燕玲饰演情绪障碍的母亲,亦是举重若轻,绝对保险牌。据说,金燕玲的戏份只用一天就拍完了,还凭此拿了金马奖最佳女配。此处又不知该插缝惯例感慨香港电影风光不再,还是感慨老戏骨对尺度拿捏的稳准狠。
导演和编剧是一对情侣,先生执导筒,夫人执笔杆。剧本的叙事线还是颇值得玩味的。不是倒叙、插叙,而是跳叙。
开场节点选取在阿东从呆了一年的青山医院出院,被父亲接回家,此后叙述的时间在“过去”和“现在”中交替。
“过去”中展现阿东与母亲的互动,父亲不在场,并慢慢揭开阿东为何被关入青山医院的悬念。
“现在”中交代阿东与父亲的互动,母亲不在场,以及阿东从伤痛回忆中走出来的过程。
另有阿东与(ex)未婚妻的戏份,在“过去”和“现在”都有出现。
镜头则主要呈现三种状态:阿东单人、阿东与另一人对戏、群戏。
影片前半部,阿东的单人戏基本以面无表情的沉默出现,而大量的对戏,除了是剧情发展本身之外,也正细致又准确地刻画了阿东与几位主要客体的关系。
阿东与(过去N年内没出现于他生活中的)父亲之间,是小心翼翼、相敬如宾,试图接近奈何隔阂过深。当刚出院的阿东打算去参加好友婚礼,父亲意欲劝阻,说的话全是只有前半句,后边一串省略号的状态。阿东自是捕捉到父亲怕刺激到他的心态,可这不能将他当作常人看待的过于谨慎,同样令他受伤,也便以冷漠的嗯啊敷衍之。
阿东与母亲之间,实则交代了他躁郁的来源——母亲是位喜怒无常的情绪障碍患者。当为她捏腿的阿东不小心劲使大了,前一秒还安静的她,会突然暴走“你要弄死我啊!”而作为儿子的阿东则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硬生生将无辜被打骂的委屈和愤怒强忍下去。
与这样的母亲长期相处,若以我浅薄的心理学知识来解释,大致会产生三种结果:
1, 在人类无意识的模仿欲中,阿东变得和会暴怒的母亲相像;2, 阿东内在的客体表象产生分裂,分为“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当他与其他客体互动时“坏”的部分被激活,就会暴走。以上两点都在他和ex未婚妻Jenny的互动中体现出来了——两人争吵时,阿东突然暴怒,打了Jenny一巴掌;3,阿东对母亲产生“恨”,但他内心无法容忍这种恨母亲的情感,防御的方式是“反向形成”,也即用更负责更驯服地照顾母亲来压制仇恨,这种压制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内心冲突激化,直至最终发生事故。
即使离开了这段关系,他人的喜怒无常、暴怒,甚或是不考虑别人感受的行为,都依然是阿东的痛点,但凡遇到同样的状况,他都会进入防御模式,过去的客体关系被激活,开启反击。
一个例子是好友Louis婚礼上,新郎新娘在台上互诉衷肠声泪俱下,座席来宾却喝酒扯淡毫无动容。于是阿东冲到台上拍响话筒批评来宾,却没顾及“婚礼”这一特殊场合,引来尴尬。这并非是他想“逞英雄”,而是和母亲的客体关系被激活了,那种被无情忽视的痛苦,清晰又残忍地席卷而来。
缓慢的剧情推进之后,阿东与父亲的关系转折,也直接地源于父亲的一次发火。恶狠狠的父亲触到了阿东的创口,此处节奏加快,记忆闪回,阿东由受伤而冷淡而进入反击模式,指责父亲过去许多年的不在场与不负责。这场戏里余文乐的表演很准确地传达了这一递进的层次;“过去”和“现在”情境的镜头交替穿插,同样意在表达阿东当时的复杂感受。
影片的中段,有两段阿东的单人戏我很喜欢。
一段是阿东想要走出伤痛,在夜晚的街道上开始跑步。跑步是一个非常有象征性的动作,在电影和戏剧中,是常用符号。比如《阿甘正传》中Forrest Gump史诗一般的长跑;《毕业生》中达斯汀·霍夫曼跑去抢婚;《罗拉快跑》中要救恋人性命的罗拉;《金枝玉叶》中穿着婚纱狂奔的袁咏仪……这里设置在影片中间的起先还沉浸在抑郁中的主角突然莫名开始起跑跑过香港夜晚街市的段落,实在是很提神,很治愈。
跑步这一完全无关语言的身体动作中,蕴涵着一种深挚的爱意:爱自己、爱尘世。非常美。
另一段是Jenny带阿东去分享会,当面哭诉恨他之后,阿东愤然而沉默地离开,走进超市,狂吃士力架巧克力吃到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考虑到导演名叫黄进而《一念无名》主角取名“黄进东”,我简直要怀疑导演或编剧本人得过躁郁症了。毕竟“吃巧克力”是许多抑郁人士的保留曲目。
从青山出院的阿东,表达愤怒的途径都已被封死,否则必会被视作“复发”,当他的负性情感负到了连痛哭等一切渠道都无法排解的位置时,最后的救命稻草方式,只有用疯狂摄入巧克力这种“含有血清素,吃了会开心点”的食物来补偿和平衡,来让自己的情绪回到一个尚可以忍受的位置。可笑的杯水车薪,在这里却透出无限悲伤。
倒数30分钟时,负面情感被推至高潮。
一方面,故事的悬念——阿东心魔来源的真相被揭开。另一方面,阿东试图重新面对工作、生活、情感却遭遇壁垒后挫败的情绪也到达了爆发点。此时,“过去”这条叙事线的第三个任务也是内在的任务浮出了水面:阿东出院后的历程中,一直在用不停地回忆来自我梳理。但是他无能为力地再次坠入发生事故的那个黑洞,躺在床上抱头痛哭。
这一时刻,是“过去”和“现在”的两条叙事线交汇。
最后的30分钟,是逐渐平息和挽尊的30分钟。人无法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在重返社会之途陷入僵局时,父亲曾志伟开始占据屏幕多数篇幅。墙上贴满哆啦A梦海报的邻居四眼小男孩,最是光芒闪闪。他陪阿东种花,隔着墙壁给阿东讲小王子的童话。两人在天台上聊天,小男孩说,为什么我们种的花都枯死了?阿东说,环境不好吧。男孩说:那我们就把它变好一点喽。阿东笑笑摸摸他的头。
天台在香港电影里也是一个符号。香港城市拥挤,空间逼仄,许多导演想要表达希望、开阔、尘世间等意象,或想拍摄天空时,都会在取景于天台。天台是港片的气口,这里发生过许多美好的事。
最喜欢的有《女人四十》中,历经苦楚的萧芳芳,在天台上看到一群美丽的白鸽。
《一念无明》中,父子在天台上拥抱和解。
一瞬间,脑海里又浮现了马特·达蒙和罗比·威廉姆斯在《心灵捕手》里的拥抱。
有时候,不太喜欢自己看什么都觉得是套路符号的思维惯性,可是本片的导演编剧把各种元素炒出招牌的“港式小人物”味,也是很好吃的。
喜欢种花的童稚少年还不懂得人世愁苦;青年阿东早已满身地狱烙痕;只会开车的父亲六十岁自言逃避了大半生得学习面对;期盼29岁结婚的女子Jenny接到未婚夫被拘留的电话……其实大部分普通人想要的东西都是那么简单:与爱人厮守、一双儿女、守护家庭,却总被不可抗力剥夺,或者,总是怀疑。
“无明”一词是佛家用语,大致意思是:不得明心见性,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执着于“见、色、欲、有”、颠倒妄见,是烦恼之源。
片名的“一念无明”,乍一看是指主角阿东的一念之差失手,到最后才了然,片中的众人:父亲、母亲、Jenny、Louis、邻居,都是“一念无明”者。
人们对自己和所拥有的事物过于执着,才会在无法得到或恐惧失去时,生出种种怨憎,与旁人产生撕裂。眼虽不瞎,心却盲了。
当邻居都认阿东为“痴线”要驱逐他搬走时,只有眼镜男孩喜爱和他玩耍。鼻梁上硕大的近视镜片,成了一种讽刺。
正如男孩喜欢的童话《小王子》中所说“重要的东西,要用心才能看见,用眼睛是看不见的”。我不知这位尚未进入成人世界的孩子是否是心不盲的“明”者,抑或仅仅因为天真,而尚“无无明”。
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一片树林前的湖泊边。翠绿色的湖面一平如镜。
过往已矣,“明”日将至。
导演确实有点坏,他把余文乐饰演的男主角,放在了一个非常极端的人生位置上。
母亲腿脚不好,又情绪躁郁,父亲又从香港跑去大陆,很少回来,弟弟逃跑去了美国,根本不想理家里的烂摊子。
照顾母亲端屎端尿、还要被母亲骂是扑街仔(混蛋),全都都要他一个人来承受。这还不算,他做金融的,借了朋友几百万去炒股,还亏掉了,人家追着他还债。
内忧外患之下的他,失手杀了母亲,虽然法院判定他是精神躁郁症,无罪释放进了精神病院,他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却受到了了“弑母”的自我内心谴责,和周遭人群白眼和偷笑他是“他是青山出来的(青山是香港精神病院所在地,香港口语里说青山出来的,就等于说某人是精神病,类似于广州人说芳村出来的,类似于东北人说四平出来的)”,还有只懂得给你喂药的机械而苍白的精神病治疗系统。
虽然电影中出现了许多和精神病相关的元素,精神病院,精神病药物,精神病家属互助,影片最后也打出了对躁郁症等精神病人应该关切的话,但观影之后的我始终觉得,这部电影讲述的内核其实并不是精神病,而是原生家庭的原罪问题。
导演自己也是矛盾的,他通过余文乐饰演的精神病患者,反观其他人的冷漠和无情,甚至父亲都要枕头底下藏着锤子来防备精神病的儿子,导演似乎想通过这些说明,他或许并不是真的精神病,他是被原生家庭逼得,换了谁遇上那样的家庭,也会被逼疯,这是吃多少药,都治不了的病。
心理学上总会说到一个词:沉没成本。就是那些你在过去和未来都无法改变的成本。比如你遇到一个渣男,你想和他分手,可是想想在一起所花费的时间、精力、金钱,你又舍不得,这就是典型的沉没成本。但是如果你不离开这个渣男,他就会继续祸害你,你的沉没成本会变得更高,所以对于沉没成本,只有一个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切割。
但是有个问题出现了,假如沉没成本对应的人,是个渣男,还好办,分手就是了。可假如是你的家庭呢,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儿子呢?
就像片中余文乐的弟弟一样,避走美国,与原生家庭的一切乱七八糟进行了冷酷无情地彻底切割,当父亲走投无路打电话给他时,他只说,多少钱都可以给你,但我绝不会回去。曾志伟饰演的父亲很生气,难道把一切推给别人,就可以了吗?
片中无论是精神病医生,家属,还是片尾的话,都在说,家人的支持对精神病患者最重要,可是对于片中余文乐这个家庭来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家人并没有在支持中让一切变得更好,余文乐因为留下来照顾母亲,而最终躁郁症,父亲因为回来照顾余文乐,也走投无路。似乎唯一没有被原生家庭拖累的,就是那个白眼狼远走美国的弟弟,但他至少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这个家庭,还有一个人,可以正常地生活。
拒绝把母亲送到老人院,精神病院,却让家人一个接一个地在这种根本无法改善的沉没成本中越陷越深,人生尽毁,真的就是人性的光辉和亲情的伟大了吗?
或许未必。
把精神病院、老人院的绝对妖魔化,在明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情况下,把照顾老人、病人的重担独自承担,而无法顾全自己的人生,从而让整个家庭失去未来和陷入困顿,并不是一种值得赞许的英雄行为。我不得不说,公众号上教你的“远离原生家庭”的话,是对的。
每个人都有过上正常生活的权力,要更多地放开别人,无论他是病人,还是,你是病人。
这个社会对待病人真如我们想象般宽容吗?摔折腿,拄着拐杖,路人退避三舍,怕再把你绊出什么事故。突发感冒未准备口罩,地铁上咳嗽两声,身边人默默转过脸,在Whatsapp里噼里啪啦打着字:「隔篱有人感冒都唔戴口罩」。身体虚弱头晕眼花不足与外人道,旁人看你并无大碍也不在意,个中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当这样的痛苦,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疾病,就更让人惊惧,对其表现出的嫌恶程度,也就更肆无忌惮。影片的开头,曾志伟饰演的父亲大海去精神病院接「病愈出院」的躁郁症儿子阿东(余文乐饰演)出院,而早前,妻子在被儿子照料的过程中突发意外身亡。虽医生称此事与儿子病症无关,但父亲的担忧写在脸上。他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与没什么表情、说话气若游丝的儿子打招呼,眼神里却全是防备。
父子许久没见,在那之前,父亲和在美国的小儿子都不知所踪,而本来前途一片光明、拥有稳定女友的长子阿东辞掉工作,独自陪伴病重且情绪不稳定的母亲(金燕玲饰演)。母亲用咒骂发泄怨恨,阿东在拼命隐忍和爆发中挣扎,终于把自己逼成了躁郁病人。于是他入院、治疗、出院、被父亲接回到逼仄杂乱的板间房,试图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再次获得这个社会的接纳。
病态的人:「那个人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哎。」
如果你将自己代入阿东的视角,会发现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如同电影英文片名一样,是一个「mad world」:
好友的婚礼上,所有人都在高谈阔论嬉笑怒骂,没人在意主角在说什么,阿东忍无可忍下的「仗义执言」,似乎更令好友尴尬;用人单位听到「躁郁症」后避之不及的状态,并不因他的坦诚和专业能力而改变;笑嘻嘻总是拜托自己和父亲的邻居,在他发病后,第一个落井下石;而狭小逼仄的空间,父亲枕头下发现的自卫用具,前女友宽容背后的强烈恨意,甚至令他找不到一个抒发情绪的角落……于是他冲去超市,大口大口吃着可以「改善情绪」的黑巧克力,换来的却是路人的指指点点……
于是他强拉起来的,脑袋里的那根弦,再次「啪」一声断掉,让他从兴奋且动力十足的「躁」期,滑去犹如万丈深渊般的「郁」期。
有关阿东的片段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茫然的他突然疾走乃至大步奔跑在深夜的街道,电影画面平行向后移动的样子。阿东像一个被抽离掉的人,在对他而言意义不明的世界里移动,空洞不知所踪。他看人的眼神,总夹杂悲伤与怀疑,令人不由担心,他下一秒会否作出什么极端行为?而比起那些选择主动去拒绝和伤害,没心没肺的看客,他的隐忍和善良,却又显得格外可贵。
好在总有温情场景弥补:下一秒,他和父亲说起年幼时去城门水塘的约定,二人无伤大雅地争执了几句,暂时和解,相互依靠着,走回他们的家。
病态的家庭:「其实,是不是甚么都可以外判给别人做?」
家当然不是万能的。而阿东的病因,显而易见来自他的母亲。苦等丈夫与小儿子却无限失望的母亲,没有其余的宣泄出口,只能把所有情感垃圾都倾倒在阿东身上。她是阿东世界里的第一个「疯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需求无度,不懂感恩。她何尝不可怜,然而她也亲手毁掉了为他竭尽全力的阿东的人生。
在前不久上映的纪录片《伴生》中,其中一位为照顾年迈父母、中年仍未出嫁的女士,对着镜头流泪:「我好想有时间,可以安静看一套戏、读一本书,做些自己的事情,但是做不到!」为人子女,都想做到孝顺,然孝顺的界限在何处,孝顺分内事,究竟该亲力亲为,还是乐得交予他人,自己轻松?
影片中,束手无策的大海打电话给远在美国的大儿子,儿子一句话说得轻巧:「你把阿东送回精神病院,自己选间条件不错的老人院,钱不是问题」。绝望的大海,淡淡问出了这样一句:「其实,是不是甚么都可以外判给别人做?」
曾经他是逃避者:他努力工作,想给妻子更好的生活;他百般辛苦,却害怕妻子的失望和不满;他逃避家庭,酿成苦果,决定承担,却发现难度远超他想象。他和阿东在对峙中说出心声,而曾志伟在这一段落泪剖白的影帝级表现,实在无法不令人动容。
承担是给自己的枷锁,逃避是无视责任、把痛苦留给亲人……二者之间,有没有万全之策?如何在调适好自己心情的同时,也对家人多一份理解和包容?道理说来总是简单,做起来,却步步艰辛。
活在这个疯狂世界:「我没事了」
尚未被疯狂世界改变的邻家纯真小男孩,成了阿东的解药。在所有人都觉得他「荒谬」、「不正常」时,只有小男孩和他正常交流,与他相伴,听他讲话。他坐在天台上,对着急赶来的父亲说,「我没事了」。
他当然不是「没事」。他生活的世界依然逼仄、杂乱、充斥着形形色色自私而缺乏同情心的人类,他依然善良而软弱、恐惧而坚持,他的父亲依然无从理解他的内心,还要背着巨大的包袱寻求解决之道。但年年难过年年过,活下去便有希望,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是影片一个颇为温馨的「Happy Ending」。
导演黄进说,这是一个很想带给香港人的故事:想呈现出如何直面问题、觉醒并寻求改变的状态。事实上,在压力巨大的城市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故事中的「阿东」——不久前,香港心理卫生会的一项调查还显示,香港人的抑郁指数创新高,有百分之五点五受访市民估计患有抑郁症,需要接受专业辅导及治疗,另有百分之九点一的受访者属「应关注」的组群。「阿东」非但不是边缘人,甚至还可能早已融入每个人的生活而未被发现。
编剧则强调「伤害往往来自不了解,无知造成日常的邪恶」。她认为「电影最强大之处,就是让观众感受角色的情感,学懂同理心,从而令世界更美丽」。
这个故事整体来说,压抑又「不开心」,但曾志伟、余文乐、金燕玲一众大牌演员却毫不犹豫以低片酬甚至零片酬出演,更称之为「十年一遇的好剧本」(曾志伟语)。在快速发展、冷酷麻木的社会运转成一部失控机器的同时,能有这样一部充满人文关怀、专业水平也绝不逊色的新导演作品出炉,实为观众的幸运。
原文首发橙新闻: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17/01/25/010049525.shtml
(注:本人很喜欢这部片,欢迎理性讨论,但如果你是戾气很重话又很多的路人,可能你不太适合在这篇文章的评论区生存,您可以省下打字的功夫,我也可以省下拉黑的时间~)
【金马影展展映】惊喜之作。表现躁郁症患者与亲人遭受的痛苦与歧视。余文乐、曾志伟和金燕玲演技都非常出色。躁郁症确是精神疾病,但大多能正常生活的患者,却如神经病般被社会歧视。外界的关注、宗教的感怀也都如火上浇油。结尾开放而阴郁重重,难得的用心之作。四星半//20170413大陆院线,依旧被感染
余文乐面部肌肉的抖动里都是戏,真好。不夸张,不做作。一座雄浑都市的底层生态当作背景点点铺陈。隔壁港陆夫妻的孩子念叨着“你要向上流动啊。”所有焦虑和绝望都被一句台词说尽。生活里的死胡同,一堵墙,无法迂回又无处突围的时候,大抵如此。
做个扑街很容易啊,管不了的就可以撒手不管啊。这是真的,至少不会过得很辛苦。好人都辛苦。余文乐演得好。
3.5;凡人之苦多在于粘稠羁绊的家庭关系,让人窒息,无法斩断,因为爱的名义,我们耗尽大半辈子却发现今生只学会了逃避,只学会以宽恕的姿态原谅自己的无能;逼仄空间的压抑,情绪饱和度太浓接近滥情,克制些更佳;“麻烦你了”哭得崩溃;全体演技在线,剧本扎实。
我真的觉得你们这些在婚礼上吵闹喝酒、在便利店拿出手机来拍的人,没有办法理解躁郁症病人的痛苦。你们吃喝,拍照,上传到网络,被点赞转发,甚至没有耐心听完他的故事。
余文乐长大了,突破了他以往得心应手的“张志明”,把躁郁症患者演得很自然,以及那种被全社会孤立的无奈。
阿乐在教堂哭的涕泗横流的女友就是你我身边可以持有各种身份的亲密恶人,上帝教我宽恕,我爱的不过是自己罢了,我最终爱的是那个宽恕你的我自己。
这种窒息性原生家庭,可能真的像二儿子一样直接远远抛开比较好吧。不要期待能从中翻出零星的爱了,没有的。
如果让陈冠希来演 会更好看 可惜
患忧郁症的儿子与父亲的悲剧生活。新导演出手扎实,曾志伟、余文乐二位老演员倾力演出,值得一看。
我能理解他的每一次暴怒,每一次崩溃。
"無明"真的很貼切傳達出片子的內核:無明火起,燒盡功德林。因為家庭壓抑的累積而失手的弒母,成為主角日後一生的原罪。其實眾生皆罪,所謂正常,或許只是無明火起時的隱忍克制吧。一部略煽情但仍引思的片,值得一看。
嗯,让念诗的新导演们狗带吧。
从头到尾没没感觉男主有病……
大部分場次的安排都因果顛倒,為了讓某戲劇點發生而刻意安排某場戲。整個故事沒有任何具有推進作用的外在事件,人物總是突然醒悟。故事推進基本依賴對白,與事件無關。人物永遠在爆發情緒,但主角父子的情緒一直在重複,人物曲線沒有任何變化。對阿東本身的躁鬱症描繪粗淺,對病人本身沒有更深解讀。
喜欢这个电影的平常心,不拔高,不过度批判,也不追求什么“终极真实”。用很让人舒服的镜头语言和表演关注市民生活和弱势群体,延续了老粤语电影的精髓。“不是什么都可以外判给别人来做的”,非要找深刻主题的话,这就是了。
Mad World 一念无明I'm bipolar 无法正常可能这世界唯一正常的只有余先生吧可能这世界唯一的圣经只有小王子吧“只有用心灵去看,才能看得真切。最本质的东西,恰恰是眼睛无法看到的。”这次 真的不想也没有只看到余文乐的帅这 才是电影的力量吧
中间一度拍出了《海边的曼彻斯特》那股丧劲儿,就连剪辑和配乐都似曾相识,但是到后面还是没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去年的《幸运是我》《树大招风》,今年的《一念无明》,香港电影新生代的希望之光。
港版Manchester by the sea,看着阿东的关系链一个个断裂…已经很棒了,教堂那场戏太狠了,然后下一场曾志伟小心翼翼地照顾他情绪,我就泪崩了。余文乐真棒啊!只是前半段有些台词显得多余,人物会松弛下来。有些片段会不会刻意科普?但普世价值挺大的,现代社会啊真的有病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部片的短评鲁迅已经写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