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喜欢《瞬息全宇宙》(《妈的多重宇宙》),又认为它的哲学探索有所欠缺。这部电影想表达的不是“爱拯救一切”,而是一个存在主义和东方禅宗式的问题——你为什么值得活着?我们的人生因为什么而变得有意义? 《卧虎藏龙》里,李慕白开头说:“我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认的极限。”等到结尾处,他说:“我不要得道,只要看着你。”“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尽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在这里“得道”是一个抽象的宏大意义,而“看着你”是一个源于生活的凝神感受,李慕白开悟,比起宏大却虚无缥缈的道,到头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实际上是日常生活的凝神时刻、是个体与个体悦纳彼此,产生出具体的爱与包容。存在主义哲学主张“先有存在,后有本质”,甚至本质本身也是一个可疑的词,而人终其一生是在“存在”中活,人的存在本身没有意义,作为“存在”的人,面对的最大敌人是“虚无”,是一个他永远无法理解、无法改变、被荒诞和梦魇般的体验所缠绕的世界。如何克服“虚无”就是存在主义渴望回答的问题,它也是《瞬息全宇宙》的哲学议题——乔布代表的“邪恶力量”实际上是人类内心的虚无,而杨紫琼饰演的伊芙琳需要将女儿从虚无主义中解脱出来,也需要找寻自己的“存在意义”。 电影试图给出的解药不是“爱”,而是“自我选择”、“充分感受”与“链接之爱”三者的融合。自我选择,是尊重人的自由意志,人是在认清存在本身的无意义后,去重塑自我、创造自我,自己在不断的选择中去发现意义。换言之,存在主义的解法不是“忠实于自己”,而是“创造你自己”,认清到你生命的意义是在选择中完成,所以伊芙琳才要体验如此多的宇宙,感受如果自己当初做了其他选择,生命会有怎样的不同。人类的每一次决定都在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意义的坍塌恰恰在于选择的坍塌。女儿的窒息感,表面上来源于母亲,来自于东亚家庭,实际上来自于她只被限定为“伊芙琳的女儿”去做选择,而不是她自己,她的窒息源于自由意志的被收缴。失去对个体选择尊重的爱,通往的是“爱的暴政”。 所以当两个石头对话时(石头源于《红楼梦》,这里是伊芙琳和女儿的存在象征)当伊芙琳意识到自己和家庭让女儿感到多么窒息,她一度决定放手,可是为什么后面母亲石又要追随孤身落入深渊的女儿石,为什么伊芙琳最终还是不放手,而是在看到丈夫身处生活泥潭依然不断努力,看到自己充分感受所有宇宙依然选择当下后,决定与女儿进行一场关于爱的讨论? 它仅仅是一场“爱拯救一切”的陈词滥调吗?仅仅是保守主义般的家本位叙事回归?我仔细思考后觉得不尽然,创作者其实在回答——没有“链接之爱”,个体即便拥抱自由意志,走向的仍是虚无。杨紫琼在结尾传达的不是“控制型的爱”,而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也需要正视我爱你的感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向虚无”,因为你是值得被爱的,你值得存在,你的存在意义不是因为功名利禄或成为一个多么优秀的人,而是当我看着你,你在我的眼中看到我,我们对于彼此就是有意义的,只要有你一个在乎,就可抵世上万金。这不正呼应了《卧虎藏龙》里李慕白所说——“我不要得道,只要看着你。” 所以这部电影想说的不是“回归家庭”,不是“爱拯救一切”,而是在探索“自由意志”与“链接之爱”的平衡,是面对世界上这许多的伊芙琳和乔布,我们如何走出虚无主义,再一次爱上生活的哲学命题。 在这一点上,我非常尊敬这部电影,它仍然在渴望回答终极的问题,而不只是生产速朽的浮躁风景,它是一部看似陈词滥调但内核沉重的电影,它具有真正当下的质感,可很容易被错认。如果有心人意识到它对语言的敏感,巴别塔式的语言困境,通过语言(广东话、塑料普通话、英语、洋泾浜)的多重交织,来折射出一个人去充分理解另一个人究竟多么困难,可我们又为什么依旧又努力跨过困难,去理解一个人。或许就能窥探作者的叙事野心。 ——此处可对比特得·姜《你一生的故事》、滨口龙介《驾驶我的车》。 因此,这部电影的根本局限不在于“爱拯救一切”,而是在于——在它进行这样深刻的哲学表达时,却在论证过程中——过于强调家,而极少地呈现社会如何导致人的窒息感。 女性的窒息感不仅仅在于家的父权,不仅仅是因为家庭内部的“爱之暴政”和“父权代表的凝视”,她还源自于整个社会的一整套全景监狱,源于长久以来社会监狱内的规驯、打压和羞辱的言语。女性被要求成为“某种主流女人”,而不是一个政治人、自由人,她被教导成为生育机器、精英模范、男性渴望的对象,但她自我的声音被淹没。这是女性窒息感的重要来源,而家庭只是内化的形式,却远远无法涵盖这种感觉,但《瞬息全宇宙》对于“窒息感”的探索仅仅到“家”为止,它呈现的女儿的窒息,主要都来自于母亲、外公,来自于这个家内部,而社会的层面被抽空,对于议题的探讨也就因此变得层次不够丰富。 它片面强调“链接之爱”,强调理解与释然的可贵,却忽略了斗争的重要性,在叙事上事实上拒绝了哪吒式的革命、弗吉尼亚·伍尔夫式告别家庭勇敢地出走(《时时刻刻》),这种和解之路也显得一厢情愿,因为根本上它没有对父权的社会结构和家庭结构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它把希望寄托在个体的慈悲与父权的改良,它就无法回应“斗争”对于“现代人自我塑造”的关键意义,无法去自圆其说—— 女性的窒息感来自于社会与家庭的双重压迫,当事实上的压迫与结构性矛盾不变,我们又怎么相信和解是治愈的解药。 换言之,无论是“链接之爱”还是理解彼此,本身都没有错,但如果不强调社会层面的压迫,不去直面矛盾,不在叙事上指出团结起来斗争(而不是团结起来和解)对于现代人自我意义塑造的可贵,那么对于身处窒息感的人们来说,《瞬息全宇宙》仍是一个空中楼阁般的解法,一个事实上之于被压迫者的安乐死,只不过,它看起来更慈悲和光鲜一些。
昨天晚上看完,直到现在劲儿都没有过去。太精彩了。很久没有在看电影的时候丧失时间观念了。到第二幕结束前我刻意数了下观众鼓掌次数,大大小小一共8次。从第二幕结尾开始我就忘记了数鼓掌,整个陷进了电影里。
一共有多少多元宇宙数都数不过来,千奇百怪天马行空,甚至还有二维动画宇宙。最可怕的是,在展现多元宇宙自带的纷杂之美之上,电影更进一步,带出了对混乱和意义的探讨,还有对爱,善良和勇敢的最高敬意。而且这些宏大的理念是实实在在地扎根在母女感情线和夫妻感情线上,同时轻轻点缀,用几个配角的戏份把亲情拓宽至博爱。 正统的亚裔文化背景板,原汁原味的武打风,一流的服化道,行云流水的剪辑。异想天开,又乱而不散。 啊,太爽了…
访谈里导演们说本来最开始的构想里主角是父亲(据说本来想找成龙),杨紫琼的母亲角色其实是配角;然后创作过程中发现母亲角色越来有意思,最后父母角色互换,才有了现在的剧本。导演们最受宠若惊的经历就是杨紫琼看到成片后很感慨地说她能再早几十年来演这部戏就好了,能再早点让大家看到她真正的实力。
最近,中文互联网讨论热度最高的电影无疑是《瞬息全宇宙》。作为小成本的商业制作,本片自北美上映以来,票房与口碑双收。目前,《瞬息全宇宙》在国内的风评下降,豆瓣评分从8.9分降至7.8分。
很多差评都集中在用力过猛、笑话低端、节奏混乱上。也有很多人觉得,影片形式远大于内容,用天马行空的方式讲了一个陈旧的和解故事。《瞬息全宇宙》遭遇争议的另一个原因,则在于它的反叛性和影片落点的脱节。因为风格太怪诞,所以当它用天马行空的话语百转千回地说爱你的时候,有的观众感动,有的观众则感觉到一种落差:它好像还是回归了一种主流叙事,服务于自我慰藉和家庭稳定。
在本文作者看来,《瞬息全宇宙》展示了一首亚裔妇女的失败者之歌,尽管作为商业小成本制作,电影最终还是以自我拯救收场。有意思的是,这场以多元宇宙形式展示的自我拯救,比起弗洛伊德的梦的寓言,更像是加塔利的精神分裂。影片也一再用媒介自反性、坎普等方式视图构建一种独特的视觉和叙事方式,挑战大众的接受范畴,但这种反叛并非没有局限,故而让一部分观众失望。除此之外,作者还将分析近年来北美院线里高频出现的多元宇宙设定及其背后的社会心理成因。
撰文丨雁城
观影结束,我不得不觉得比起《瞬息全宇宙》,本片之前的译名《妈的多重宇宙》其实更贴近本片所要传递的内核。
“妈的”限定了“多重宇宙”的主体:这是一个围绕着华裔中年妇女展开的故事。她的社会身份是“妈”,是即将离婚的妻子、违抗父命私奔的女儿、中英混说的一代移民,也是北美一家破败洗衣店的老板。
据说成龙拒演此片男主角后,导演和编剧就把故事修改成了大女主剧本。于是伊芙琳(杨紫琼饰)成为了《瞬息全宇宙》的唯一核心人物。影片讲述了这个华裔女人精神崩溃的一天。女儿要出柜、丈夫要离婚、父亲要开生日会、税务局的官员百般刁难……坚不可摧的现实却突然被吊诡的想象劈开。丈夫好像突然魂穿《黑客帝国》,告诉她其实他们都只是多元宇宙里其中一个宇宙的存在。而唯有她能对抗如今侵蚀多元宇宙的黑暗势力。
多元宇宙的帷幕对她徐徐打开:一个宇宙里,她没有和丈夫私奔,机缘巧合成为了电影明星;另一个宇宙里她是厨师,竞争对手更被看好,但实际被藏在厨师帽中的浣熊操控;一个宇宙里,所有人都长着软趴趴的“香肠手”,而她的爱人恰是这个世界里对她横眉冷对的税务局官员;另一些宇宙里,她是戏曲演员,是树上的布偶,是山巅的石头……
在指导下,伊芙琳借用其他宇宙中的自己的力量,抗击黑暗势力的追杀。她同时也得以窥见自己人生的不同可能,而好像每一种都比自己的洗衣店老板版本强上许多。随后来自阿尔法宇宙的丈夫点明了真相:
伊芙琳的特别之处在于,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不仅没有获得任何成就,而且还陷入对生活的深深不满之中。这种自我认知的不满体现在她所拥有的多元宇宙的数量上。人们多少都会在失败时进行一些以“If only”为核心展开的想象,但谁也没有伊芙琳想得那么多,所以她的多元宇宙图谱复杂得真像一个星系。所以,这部混乱的喜剧电影有苦得要命的内核。它色调阴郁、打光晦暗、场景总局促在室内(洗衣店和办公室),伴随着混乱如梦境的故事线,无限压迫主人公的神经。
因此和很多人认为本片核心是亲子关系的观点不同,我认为《瞬息全宇宙》从根本意义上是一首中年妇女的失败者之歌。多元宇宙完全以伊芙琳的个人主体为核心展开。一个明显的证据是,在一些宇宙里,她没有女儿,也没有丈夫。
伊芙琳的状态让我想到了这两年大银幕上的另一个失败的中年妇女形象:《爱情神话》里马伊琍饰演的李小姐。李小姐对老白概括完一步错步步错的前半生,说:“得不到最好的,情愿换条路走。”当老白问她这条路是否走得顺利时,她有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自嘲:“下坡路,走得能不顺利吗?”回想起电影开头,李小姐和老白看话剧。话剧演员拖长了声音说:“我在排队,但属于我的那颗糖迟迟没有来。”李小姐旋即流下热泪。有趣的是,影片通过老白的意兴阑珊暗示那话剧并不是一出好戏,但恰好是这么一出矫揉造作的戏,击中了“失败者”的心。
戏越拙,越显得人的共情与脆弱不足为外人道也,就像兜里藏着的一块补丁。很多人认为《瞬息全宇宙》中伊芙琳的冒险节奏混乱、花活儿太多、不知所云。如果不谈技术水平,从象征意义上来说,我甚至能理解这种混乱的必要性:伊芙琳的冒险又何尝不是李小姐代入的那出拙劣的戏?很多伤口的确只能冷暖自知。
作为小成本的商业制作,《瞬息全宇宙》到底没有让伊芙琳在失败中倒地不起,就像《爱情神话》里最后李小姐也回了老白的信息。伊芙琳最终拯救岌岌可危的多元宇宙,实际上也是重塑了她濒临崩溃的自我认知与母女关系。
于是要问,解救她的是什么?有一种高效无虞的回答,叫“梦的解析”:你可以认为伊芙琳其实只经历了一条现实的时间线(可以被称为“洗衣店宇宙”),即她从税务局返回后,放弃整理报税材料。在家庭聚会时替女儿向外公出柜,然后在税务人员的注视下崩溃地砸碎窗户,并最终和女儿和解。除此之外,所有含有打斗、阴谋和多元宇宙的情节都是伊芙琳的梦、幻想、谵妄,折射出她潜意识里的焦虑与欲望。于是,所有不合理都能形成能指,与所指对号入座;所有宇宙的历险都服务于一个目的,即让主宇宙——现实版本的伊芙琳——寻找到爱的真谛。
然而,仅仅如此吗?我却认为,《瞬息全宇宙》最精彩的部分恰恰在于:比起弗洛伊德的梦,伊芙琳更像是经历了加塔利所描述的精神分裂。
加塔利最著名的著作可能是他和德勒兹合著的《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卷2):千高原》,但其实在这本书之外,加塔利终身都致力于研究精神分裂。在《混沌互渗》中,他从巴赫金的理论出发,声称“主体性是复数的和复调的”。和弗洛伊德学派的意识-无意识、主体-对象、所指-能指的二元论不同,加塔利的无意识拒绝被一种建制的、共识性的、科学的“集体装置”所收编,而应该是一种“重叠了多样的主体化叠层,也就是具有可变的外延与融贯性的异质性叠层”。因此,这里我们谈论的精神分裂研究并非病理学意义上的残缺,而是哲学和美学层面象征,它昭示着一种倾向:把主体性向多样性充分敞开。
《瞬息全宇宙》中的多元宇宙恰好就近乎于这样一种去中心化的复调式结构。与其说有一个“主宇宙”作为根源性的存在,而其他宇宙的伊芙琳是她的自我投射,我们不如说所有宇宙中的伊芙琳,共同构成了她的自我。伊芙琳的多元宇宙,或者说精神分裂,展示了一种“自创生”的主体性生产:和“它生产的”机器(生产除自身之外的其他事物)不同,“自创生”的机器连续地孕育和规定它们自己的组织和它们自己的界限。尽管篇幅上有长短侧重,每个伊芙琳的宇宙其实毗邻而居、平等存在。
当伊芙琳做出旁人眼中仿佛精神病患的离奇动作,以获取其他宇宙中自我的能量时,不同的主体就建立了一种流动的联结。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力量的借用并非单方面作用于“税务局宇宙”中。相反,伊芙琳在一个宇宙中的表现并非孤立,而实际上呼应着其他宇宙中的自我行为:伴随着她在税务局里的打斗,“厨师宇宙”中的伊芙琳失手把酱汁泼在了顾客身上,“香肠宇宙”中的伊芙琳和伴侣开始争吵,“川剧宇宙”中的伊芙琳在舞台上走音失声。
这些让“税务局宇宙”的伊芙琳艳羡不已的光鲜自我,也纷纷显露出背后的裂痕。与其说这些裂痕都是由“主宇宙”的打斗造成,不如说任何版本的幸福生活都难免与伤痕如影随形:“厨师宇宙”的职场竞争,“香肠宇宙”的中年情感危机,“演员宇宙”中的孤独与遗憾……
伊芙琳的行动完全是解域的,尤其是在她选择如同女儿一样“暴走”之后。她打破了“存在之域”的边界,让主体向不受坐标控制的“无形世界”全面展开。这也如影片标题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所暗示的,所有时空的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而不受先后顺序和因果关系支配。
所以,《瞬息全宇宙》的结局打动我的地方,并不是母女在洗衣店外的剖白,而是在不同宇宙中的伊芙琳都做出了不同的行动,去追求同样的目标:保持善良,去寻找生命中的爱和意义。她们帮助同事追车挽救浣熊、听自己的伴侣用脚弹奏一首钢琴曲、和旧情人更是和自己的过去和解……与其说“洗衣店宇宙”的伊芙琳是所有宇宙的主轴,不如说这种存在危机与自我赋能成为了多元宇宙的融贯线。
这些不同宇宙的碎片就如加塔利所说,形成了一首“存在性迭奏”(ritournelle existentialles),它包含着来自不同世界的存在论意义上的和声、复调、对位、节奏和合奏。而《瞬息全宇宙》仿佛就起到了这样一种诗学的作用:它在宽泛的意义上“重构主体化的那些认为稀少的、再奇异化的世界”。也正是在这个“自创生”的解域活动中,多元宇宙叙事完成了电影内外,对于伊芙琳、乔伊,以及观众的启发与拯救。
目前,《瞬息全宇宙》在豆瓣上的评分从8.9分降至7.8分。很多差评都集中在用力过猛、笑话低端、节奏混乱上。也有很多人觉得,影片形式远大于内容,用一个天马行空的方式讲了一个陈旧的和解故事。除了反感和失望外,还有一种情绪叫困惑:有人在场景的切换之中完全失去了对叙事的理解。
虽然有一枚苦涩的内核,《瞬息全宇宙》确实把自己包装成了一出高速切换的热闹荒诞戏。除了所占篇幅较多的“洗衣店宇宙”“厨师宇宙”“演员宇宙”等,在接近尾声处影片更是把更多光怪陆离的宇宙通过高速切镜直接砸在观众脸上。在很多宇宙里伊芙琳画着更加离奇的妆,在一些宇宙中她甚至不以人形存在。
所以有人说,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完全打碎你的时间认知的电影了。据主创说,他们把原本只能承载200页剧本的电影时长里塞进了300页的内容。这高度压缩的信息密度逼出了信息爆炸时代人们面对信息过载的迷茫。而我们现在看到的两个多小时的版本甚至已经经过了多轮删减。连剧组人员都会和导演说,我们已经拍过太多够奇怪的场景了,但这个场景还是太怪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能理解《瞬息全宇宙》在最近一周的风评下降。除了文化差异,这部电影的很多花招在大银幕上会更奏效,比如伪结局,即在中途突然插入一个影片尾声的字幕。据说在北美放映时,这招屡试不爽。几乎每次都会有观众站起来离场。有部分观众因为不好意思退场再返回座位,还会在过道站着看完电影。
这种信息轰炸和媒介游戏导致的迷失体验,倘若不在一个封闭的、黑暗的、集体性的场所发生,而是在晃一晃鼠标就能查看进度条、也能随时暂停的电脑屏幕上出现,效果显然会大打折扣。有意为之的迷失体验,就会变成对“这电影有完没完”的不耐。
此外,《瞬息全宇宙》这种夸张的视觉风格,乃至有些矫揉造作的低级笑话片段,也像是一种坎普(camp)文化的体现。片中,乔伊在平行宇宙中所扮演的大反派角色,其高饱和度的撞色装扮、头上顶个贝果黑洞的夸张造型,都明显受到坎普风格的熏陶。关于坎普的讨论,最开始是在苏珊·桑塔格的《关于“坎普”的札记》中出现。在苏珊·桑塔格眼里看来,坎普的实质在于“对不自然之物的喜爱”,一种能把“严肃之物转化为琐碎之物”的活跃而旺盛的感受力。
简单来说,坎普“几乎是一种糟糕的艺术”。它伧俗、粗野、轻浮、过度、冒犯。坎普不只是反讽、讥讽——苏珊·桑塔格认为这是传统而一本正经的严肃手段——它真正的技巧在于戏剧性。所以你看到Jobu Tupaki拿着两根造型不可描述的香肠进行打斗,并不直接对任何范式或价值观进行嘲讽,但一种冒犯感和视觉冲击力无需解释就直冲观众面门。这当然是可怕的一幕,要不然在北美公映时,这就不会成为一个保守观众集体离席的节点。但就如苏珊·桑塔格指出的:
“坎普的最终生命:它之所以是好的,是因为它是可怕的。”
“坎普的关键之处在于废黜严肃。坎普是玩笑性的,是反严肃的。更确切地说,坎普与‘严肃’建立起了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关系。人们可以以严肃的方式对待轻浮,也可以以轻浮的方式对待严肃之事。”
很难忽略的一点是,坎普爱好者不一定是酷儿人群,但坎普风格和酷儿文化的交织甚深。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乔伊,或者说Jobu Tupaki,在这部电影中成为了一个行走的坎普符号。乔伊和母亲的直接矛盾就源于她的酷儿身份。这说不上是个新鲜的话题,即使在北美华裔文艺作品中,以此为核心的佳作,也能追溯到《喜宴》和《面子》。但当坎普文化引入华裔背景的代际斗争中,这种鲜明的风格进一步可视化了横亘在血浓于水的两代移民之间的语言、价值观和文化背景之差。
看起来热闹非凡,坎普其实更深地挖掘了在本文第一个部分中提出的,影片苦涩的内核——失败者之歌。如苏珊·桑塔格所言:“当一个人意识到真诚不够时,他就会为坎普所吸引。真诚也可能是肤浅平庸和思想狭窄。”乔伊之所以在多元宇宙中以坎普的姿态大杀四方,正是因为她对生命中的严肃之物失望:小到成绩单,大到亲情、家庭,甚至生命本身。于是当她把这一切都放在“贝果”之上,它们都止不住地沉沦。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也没有什么拥有意义。这时候,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问题出现了:如果放在贝果上的,是“自我”,那么会发生什么?
这时候,《瞬息全宇宙》展示出了可能最浪漫,也最脱离实际的设定:她让乔伊的坎普撞进了伊芙琳的多元宇宙。虽然她们身处一种糟糕的亲子关系,这几乎是一场非常残酷的,以毁灭对方的自我为终极目标的斗争,但存在主义的危机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发生在女儿乔伊身上,而根植于伊芙琳体内。她一度无法说服女儿放弃那只黑色贝果所象征的自我毁灭,正是因为她的自我怀疑并不少于对方。
所以最后伊芙琳给予乔伊的不是爱的感化,而是理解。她最终也没有阻止石头形态的乔伊落下山巅,而是选择随她一同坠落。在洗衣店前的和解戏里,伊芙琳说的最后一句话,恰好是认同了乔伊的观点:“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没有什么是足够严肃,而不允许戏谑的。在此基础上,反而更可能活出虽糟糕但健康的人生。
你或许会说,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为什么不能在一条时间线上,把所有的话说明白呢?我却想到这个被“非必要不___”限制住的春天。它让我更深地意识到:过度和僭越是一种非必要的浪漫。而非必要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浪漫。
《瞬息全宇宙》遭遇争议的另一个原因,也在于它的反叛性和影片落点的脱节。因为风格太怪诞,所以当它用天马行空的话语百转千回地说爱你的时候,有的观众感动,有的观众则感觉到一种落差:它好像还是回归了一种主流叙事,服务于自我慰藉和家庭稳定。
在这个角度上,《瞬息全宇宙》的确近似于前阵子上映的《青春变形记》:同是以东亚移民家庭为背景,一边是哪怕我穿越了整个宇宙追杀你,我也爱你;另一边是哪怕我变成巨型小熊猫把体育场砸得稀巴烂,我也爱你。只不过R级质感的《瞬息全宇宙》,难免要比卡通画风的《青春变形记》给观众带来更大的落差。
但我也不认同这两部电影有着同样的内核,因为诚如上文所说,《瞬息全宇宙》本质太苦了。《青春变形记》的主角梅梅毕竟是个青少年。不是说青少年没有真挚的烦恼,而是她在人生的成长期,困惑和彷徨来自于“想要做点什么,但这世界/学校/父母/家庭责任不让我做”。所以当她坚定了内心,也获得了父母和朋友的支持,这个世界的大门就毫无保留地对她展开。
但在《瞬息全宇宙》中,无论是伊芙琳,还是还年轻的乔伊,她们都已经进入了一潭死水,认识到“无论怎么努力,我都只能到此为止了”。而且这认知之坚不可摧,在电影最后也没能被改变。相反,电影拍了两个多小时,就是要让你把这句话说出来。换句话说,是要你“认命”。建立在这种残酷认知之上的和解,尤其是自我和解,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瞬息全宇宙》还容易让人联想起的另一部电影,是同期上映的《奇异博士2:疯狂多元宇宙》。结合2018年上映的《蜘蛛侠:平行宇宙》、2019年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和2021年的《蜘蛛侠:英雄无归》,不难发现多元宇宙高频出现的身影。虽然绝不是这几年的发明,但多元宇宙绝对已经成为了近些年超级英雄电影,或者说商业电影的一大热门题材。
从这种多元宇宙的“通货膨胀”中,我认为我们可以读出两个讯号:
首先,商业电影的平行宇宙化体现了当代社会人们对于媒介游戏的乐此不疲。一个宇宙早已不能满足我们对于传奇的渴望,于是不仅要有前传、后传、外传、同人,还要在一个故事里把它们全部串联起来、构成多元宇宙。像《蜘蛛侠:平行宇宙》和《蜘蛛侠:英雄无归》都利用不同媒介中蜘蛛侠形象的交互,激起粉丝的观影热情和情怀。
虽然《瞬息全宇宙》是独立的影片,而非蜘蛛侠这样有经典历史形象可供援引的成熟IP,影片中仍然出现了一系列经典的流行文化参考,从《花样年华》式打光下男女间的互相剖白,到丈夫Waymond的武打动作中遥遥致敬的成龙宇宙。这其实也是后现代文化的一种特征:玩法比内容重要。或者不如用加塔利的话说,表达形式和内容之间不再有对立和区隔。所以虽然《蜘蛛侠:英雄无归》的剧情本身遭遇差评,但电影还是依靠结尾处的三虫会面引发了巨大的话题度和票房狂潮。
其次,多元宇宙也象征着人们的一种逃逸心理。受到疫情、阶级矛盾、种族矛盾和国际环境的影响,人们越来越感觉生活的空间和发展的可能性受限。也就像是《瞬息全宇宙》中展现的,我们在挫败中开始倾向于通过一个个“If only”开头的设想进入另一个可能性的幻想当中。当然,《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以及更早之前的很多超英电影都展示过通过一台时光机穿越到过去、拯救世界的幻想,但《瞬息全宇宙》把多元宇宙的设定套用在一个普通人而非超级英雄身上,就更加体现了这种逃逸自救心态的迫切和泛滥。
篇幅所限,在这篇文章中我没有再聊《瞬息全宇宙》作为华裔电影的意义,以及其对于东亚身份的展现。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在基本尊重文化特点的基础上,还原了一种共性的人的困境,而这种共性其实超过了身份政治层面上的特性。这也是为什么,这部电影在北美和国内都收到了不错的口碑,以及在浏览对于这部电影的讨论时,我没有看到我想象中那么多的围绕身份政治的口水仗。
毕竟,只要你凝视过自己对于生活的不满,进行过一些以“If only”为开头的设想,就大概能理解这个失败的中年妇女,以及这样一个真相:也许所有人光鲜亮丽的生活,都毗邻着一百个平行宇宙,并且藏着一块属于自己的补丁。
本文为原创内容。作者:雁城;编辑:青青子;校对:贾宁。题图素材来自电影《瞬息全宇宙》海报。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文|梅雪风
一
这是近期看过的最为奇妙的电影。
它最厉害的地方, 在于它的设定和人类存在境遇之间的对位关系。从某种程度,它和杨德昌的《一一》有点像。《一一》通过一个家庭中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故事,来讲述生命的复杂又单纯的悖论。而《瞬息全宇宙》,则是通过一个家庭在不同平行空间的故事,来讲述自由与限制之间的难缠的共生关系。它们都相当形而上,但都有着将其日常化的能力,而在这种日常化当中,又都保持了相当清楚的脉络,以及因这种清晰而拥有的穿透力。
要能达到这种设定与表达之间的水乳交融是难的。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同样是平行宇宙,李连杰曾拍过一部《救世主》,它的设定就相当粗糙:只是说你杀死别的宇宙中的自己,你自己就会变得强大。实则,这个概念是大有可为的。如果我们把平行世界的每一个分身,比作你内在的某种禀赋,你杀死每一个分身,其实就是某种程度的自残,你一步步阉割掉自己的浪漫、温柔、正义感等等,为了虚妄的所谓的征服世界,最终成为一个怪物,其实也有着非常残忍而又动人的戏剧性。
一个好的设定,往往是一把更容易去开启我们认知之门的钥匙,但《救世主》完全没有去挖掘这一设定的心理学及社会学上的可能性,于是它也就只是一部简单粗暴卖弄李连杰身手的动作片。
正面的例子也有,比如《骇客帝国》,它的设定就是我们真的被囚禁在梦中。它把我们偶然却又萦绕不去的感受,变成了现实。是回到幽暗如老鼠洞般的真实,还是继续留在这个比真实还真实的虚拟世界里?这是影片中人物所面临的最大选择,这一选择,与我们这些观众在离开影院后在真实世界的感受有着相当的共鸣:我们是应该直面惨淡的人生,还是做一只主动的舵鸟,将头深埋在体制与文化所强加给我们的某种空虚的意义里。
《骇客帝国》,就这样简洁却又深入地将我们对存在的不安以及某种无意识的愤怒,用这样一种设定具像地表现了出来,同时,又有着商业片的爽利与明快。
但《瞬息全宇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像《一一》一样,有着相当繁复和庞大的结构,同时这种意涵上的丰富它又能用一种类似于《骇客帝国》似的动作片逻辑清晰地讲出来。这是《瞬息全宇宙》主创的功力所在。
当然,也是这种意涵的丰富与微妙,让它的可看性要比《骇客帝国》要少不少。因为微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作重复,越微妙越是如此。当你以一个奇幻片或者动作片的预期去观看时,你对微妙的容忍度也就越低。
二
《瞬息全宇宙》可以说是一首有关自由的哀歌。
平行世界,在这部电影里,可以简单理解为人生的可能性。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性是我们内心必须要禀持的基本信念之一。如果没有这个信念,其实你也就陷入了决定论甚至是机械论,于是将自己的主动权拱手让出,放弃希望的同时也推卸掉了责任。
杨紫琼所饰演的中年妇女伊芙琳,就处在人性可能性匮乏的时间段:她的人生已经过半,她的事业岌岌可危,她的兴趣已被荒废,她与父亲以及女儿的关系,紧张而又扭曲,她与丈夫的关系琐碎而又无趣,而这一切,都看不出能够改善的可能。
这时平行宇宙的出现,让她有了新的生机。
这种可能性会带来新的问题。她会有一种能够逃离的兴奋,但随之而来的,是她对现有生活更高强度的憎恶,于影片中最直接的后果,她对她现有世界的废柴老公越发难以忍受了。
而这种憎恶,会让她更加沉迷于逃离。
无限是能够让人上瘾的,但能让人瘾的事物都是有毒的。它的毒性来自于,无限就意味着没有座标系,你从此丧失了人生长久以来的位置感方向感,你丧失了容忍平常的能力,你在疾速的逃遁与漂流中,开始体味一种与被约束截然不同的情绪——虚无感。虚无对于那些热爱世俗生活的人来说, 是一种无形的毒素,他们会隐隐觉得不对头,所以阿尔法宇宙的丈夫夫威蒙德才说:你开始感到有什么不对头,吃的东西都没那么好吃了等等。
意义的丧失,来源于边界的消失。而这个边界本来是不存在,所以对它的怀疑是致命的。就如同伯格曼的《犹在镜中》姐姐所说的:意识到没有边界是恐怖的(大意)。如同托尔斯泰曾说的:你一旦看过那个黑洞,就再也无法背过身去(大意)。
无论是伊芙琳,还是她的女儿乔伊,在无数次的多重宇宙的旅行当中,都会直观地认识到边界的不存在,于是她们也就会自然地领受生命的混沌与无序:你所谓的苦心孤诣,其实都是偶然在背后操弄。你看到并体验了你的无数个人生,于是单一的人生就不重要了。而这一人生的数量是无穷的,那单一的人生就真的轻如鸿毛。
这时你对单一的人生不会有真正的尊敬,而你又会对无限的人生又心生恐惧。于是乔伊陷入了绝望,这种绝望也给了她力量。因为,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或者人类的任何情感,都不再能够约束她的行为,自然她有了更多的自由和行动力。影片里的超能力就是力量的象征,也是她病态的象征:她在各个世界中无障碍的穿梭,其实也就是她丧失了在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之间界限的感知力。她手里的兵器随意变幻,说到底就是她把幻想当真了,所以无数个意念的变幻在她眼里是实体的变化。
没有了边界,所有的道德也就不存在了,你越过道德的藩篱,外面空茫一片,里面也同样空茫,站在界限之外,就会显得这个边界是多么刻意且多余。而失去了对道德的敬仰,杀戮本身也变得无味,因为快感的重大来源就是对道德的反叛。所以乔伊最后只有无聊和绝望,她真正想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死。
三
但乔伊一定要找到伊芙琳,她要让伊芙琳这个始作俑者也受这无尽的惩罚。这说明她还没有绝望到底,因为真正的绝望是漠然。她希望有人陪葬,因为她无法承受独自上路的孤独。
伊芙琳意识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但核心问题并非自己缺乏爱,而是源于对自己的不满意, 她不爱自己,于是她像所有的父母一样,将这种不满投射到自己的子女身上。
片中的好几个宇宙,其实是她内心恐惧的象征。
比如那个料理浣熊的宇宙中那个靠头顶的浣熊操纵才能做出大餐的厨师,其实是她对自己无能的恐惧,她在现有世界中的事事强势,其实只是为了掩盖她对家人的依赖,证明自己是操控者。
而当在现有世界中软弱无用的丈夫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国税局的审计员时,她才意识到是自己造成了烂摊子,而这一切是靠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丈夫来收拾的。
她意识到这点,才会有了对浣熊宇宙的厨师劝慰: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别人的帮助,这并不是个可耻的事情。才会在厨师绝望时,放弃主导权,让厨师骑在她身上,用全部的气力将厨师掷向他的挚爱—浣熊。
另一个是热狗宇宙。在这个宇宙中,他们都长着无用而又丑陋的热狗手指,他们互相表达爱意的方式奇异也让人恶心。这个宇宙中她与她的同性恋人的关系,其实就是她对现有世界中她与丈夫感情的评价,可笑、卑微。但它们因为显得可笑,就不能存在么,就不值得拥抱和祝福么?当她意识到她对自我的厌弃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爱人的深情,那种从常人看起来让人难堪的深情。
她不再抗拒热狗宇宙的同性爱人,如他们的习惯一样互相吮吸对方的热狗手指时,她才不再在爱上面加上她之前都没有意识到的苛刻条件。
也正是这一点,影片中那些黄暴屎尿屁的桥段不再只是一种恶趣味的发泄,而有如一种禅宗似的棒喝。主创们将那些最恶心的东西与最动人的情感并置,就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陷入庸众那种义正辞严实则冷血的状态里。形式上看起来再廉价再变态的情感,与我们所谓的正常的尊贵的情感并无不同。
而这也是本片导演丹·关和丹尼尔·施因内特的一贯表达,在他们的上一部电影《瑞士军刀男》里, 屎尿屁比这一部更加浓烈,但这种内在的悲悯却一以贯之。那种看似恶心猥琐的背后,其实只是一个可怜人为了寻求一点温暖的本能举动。那种对下三路的直视,倒真有点“道在便溺”“不垢不净”的真义。
正是这种对自我的直视,以及最终的和解, 才让伊芙琳看到了所有人那凶神恶煞表象下的那些空虚。她鞭打那个内心住着个sm小公主的男人的屁股,在那欲仙欲死的疼痛中,他的内心得到疗愈。她将炸弹变成香水瓶,那熟悉的香水味,让那个色老头变得沉醉而憨厚,他不过是个鳏居太久想念亡妻的可怜人。
而也是这种因自我了解而生的洞察力,才让她与女儿的和解变得有了重量,而非一个大路货的故事,为了结局而生造的皆大欢喜大而化之的惯有结局,它是影片严密结构的必然结局:你当你见识到无限的浩淼时,你才会真正珍视局限所带来的稳定感。你意识到我们对生活概念化的期待腐蚀了我们对幸福的感受力后,你才会重新体味那些琐碎的细小却又踏实的魅力。当你意识到彻底的自由,其实就是真正的无家可归后,你就会重新珍惜日常生活里那些令人厌烦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整部影片的风格,也与影片的表达相得益彰。
它看似是个科幻片,但却在本质上是实打实的伦理片。在家长里短的琐屑讨论中,其实又处处闪烁着看透世事的哲思。影片充满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其实内在又像一篇论文一样严丝合缝。它讲到了存在、意义、爱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词汇,庄重而深沉,似乎是一个悲观派的哲学家附体,但与此同时,爆菊、性虐等重口味的场面也以一种极其兴高采烈的方式被大张旗鼓的展示着,这时又是一种彻底的孩童似的恶趣味。
就如同影片中乔伊之所以要毁灭世界,只不过是因为缺爱一样,表面与本质的错位是影片主创刻意去追求的风格,他们用这种方式去表现那种龌蹉中的单纯,荒诞中的严肃,愚蠢中的深情,无意义中的深藏的全部意义。
如果说我对这部影片有什么不满足?用力过猛?不是。用力过猛和云淡风轻同样都只是一种风格,风格内部只要自洽都没有问题。
是过于说教,也不是。正如我喜欢杨德昌一样,说教自然会带来干燥生硬,某些转换处硬梆梆缺少润滑,但也正是这种说教欲,才让它有了一种雄辩的缜密,以及要将窗户纸戳破的果敢。要享受某种风格的好处,必然要接受它的缺陷。
真正让我觉得有问题的是,是那个黑洞甜甜圈。别的地方可以充满了概念,唯一这个地方不可以。作为黑洞的核心,它必然有它无法言喻的重量, 它必然是女儿乔伊情感的寄托的地方,它应该是理性不能到达的地方,它必然关联着她对生活的最大希望与失望,对母亲最大的恨与爱。它必然关系到一段记忆,或者是画面,或者是感受。而影片却在这儿放过了它,其实也就是放过了真正的源头,放过了影片中真正最感性的地方。
首发于《GQ报道》
第一遍看的生肉+英文字幕,加上电影节奏太快,以至于总觉得看到了些什么,但又来不及抓住,因此决定二刷,发现不出所料,下面就简单整理了部分比较明显的细节:
⚠️剧透警告⚠️
1,Bagel早有出现在先前的几个镜头里,最早作为在电梯里打开的伞的花纹出现(是不是之前在监控里被“附体”的Waymond飞檐走壁去拿了些用品的时候带上的?感觉应该是Joy的伞,也暗示了她最后制造了黑色的Bagel吧)
2,dildo作为武器,是由警官的警棍变来的,这也就解释了为啥这俩根dildos这么长😂
3,这位群演帅哥+武术指导之一,总跟自己的裆过不去,最初找jumping pad的时候就是扫描自己的裆部😂,不过后面在棍状物被Everlyn拔出来之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只是双腿夹着而已,并没有在肛门的位置(其实他第一次出现在报税大妈的隔壁桌,Everlyn站起来大喊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以及,光头肌肉男后面的镜头也都不打马赛克了,直接露出了肉色内裤,咱也就不用幻想了。
4,Jobu Tupaki最后的这个造型,额头上的头发卷曲有故意拼出“Jobu”四个字母
5,这位大厨小哥其实最初在客人面前大展身手的时候,已经露出了狐狸(浣熊)尾巴。
6,报税大妈,起码在三个宇宙里,手脚都有受伤都包裹着矫正之类的装置,看来不管哪条命都摆脱不了这些小伤不断。
7,Alpha Waymond在死前抱着的是Alpha Everlyn的骨灰瓶,并且在后面各种Everlyn大喊的时候,骨灰盒的盖子也掀开怒喊起来。
8,Everlyn第一次去税务局就带了她做的大妈很喜欢吃的饼干,这饼干还在功夫宇宙里帮Everlyn领悟到了真谛,片尾她依然不忘给大妈带了一大盒。
9,爱抡自己家狗狗攻击Everlyn的大鼻子美眉戴着的Jumping用的机器,她就一直没摘过,片子刚开始的时候她来取衣服,就是一边用它打电话一边跟Everlyn沟通的。
10,最后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在电影的时长到1小时整的时候,Everlyn第一次领略Jobu放置黑色Bagel的白色终极世界。
11,有个彩蛋,结尾黑Bagel先吸进去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导演Dan Kwan😂 以及客串喜欢sm的另一位导演
作为伊斯坦布尔电影厅作为唯一一个能够完全听懂电影里面中英粤三种语言的人,不禁感到一点 privilege 的骄傲。
一开始想来看这部电影是因为杨紫琼在Jimmy tonight show里面讲很幸运可以看见一个亚裔女性超级英雄的电影,一个每天会被忽视的辛苦的antie突然可以成为世界主角的电影。
她被导演愿意把这个 under represented 的群体带到世界面前的故事给打动所以接受了这个剧本,我也因此买下了这张票,却没想到她说的“这是她等了一辈子终于证明自己的剧本”竟是一个如此磅礴的故事。
这部电影用初中毕业演出级别的浮夸服道化,五个人的特效团队用基本的FCP和绿幕,却展现出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无厘头叙事语言,讲出这样一个融合了 东方式原生家庭矛盾,荣格式的分析心理学还有虚无主义的几个命题的精彩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和命题让我感觉和Rick & Morty 很像,只是多了很多东亚的标签,辛苦的虎妈、隐形的爸爸、痛苦等待被理解的孩子。
和Rick and Morty相似的都是缺少爱和认可的原生家庭,痛苦的穿越无数平行宇宙的虚无者,和单纯的善良的carpe diem式的单纯去迎战虚无,用爱尝试拯救虚无。 当你可以属于无限多的平行宇宙的时候,你其实不属于任何一个宇宙。 把自己扔进去一个确定性的宇宙当中,在历史的上下文中去冒险,去让自己生命能量产生波动,用自己的涟漪影响这个宇宙的每个人,再影响每个人的每个平行宇宙。 不要做一块痛苦而麻木的石头,不要做消解所有可能性的黑洞,不要做没有重点的松弛的网。
而是要在无穷的平行宇宙这张网络中,找到自己的特征模型,把无数可能性网络降维,最终变成变成一个锥,刺向时间,感受自我生命的涟漪。
一个东亚家庭能想到的最美和解:在税务局打打杀杀,签署离婚协议,在不能再破碎的情况下达到祖孙三代的大和解,理解你很失败我也很失败我们其实都很失败。每年报税,每天轮转的洗衣机,一直都是一个圆,就仿佛黑洞是个黑色的everything bagel,爱不是一味的抓住,爱是接受混乱,学会let go,“我给你自由/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这句话不论爱情还是亲情,都应该刻烟吸肺地背诵。看到石头滚下山的时候竟然哭了。这个导演得多high才能visualize这个本子。!
实在没想到会为两块石头落泪
如果停在石头那儿就好了。
这么多个universe里没有一个accountant Evelyn可以让她顺利报税吗
I wish someday i could see a movie where love isn’t the ultimate save😅
看得脑壳疼。翻了下两位导演前作,瑞士军刀男也打的两颗星哈哈哈,跟当时的问题一模一样,空有一个脑洞创意,拍法是近乎于广告式的天花乱坠,一堆乱七八糟的酷炫往你脸上砸。
母亲,如果你不曾作出与父亲结合-移民-生我这三位一体的选择,那你是否能拥有百万种可能的人生,像胡金铨、王家卫、成龙、周星驰或皮克斯电影中那样丰富多彩的人生,反正哪种都比现在这不断被拒绝的琐碎生活更好?女儿的存在主义危机,说到底最字面的意义不过是女儿的存在本身与母亲三位一体的选择紧紧相连,解决这个危机的唯一方式就只有母亲能够坚定地说出:我见过、经历过所有可能性,却还是选择(与你的父亲结合-移民-)做你的母亲。那个因瞬息全宇宙而向往死亡、向往虚无的女儿,亦不过是母女关系中相互伤害所孕育出的一个最极端的面向,因此我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女儿的一场幻梦」这个解释也具有相当的合理性。这电影里刻画的母女关系 trigger 我的部分太多了,我哭了至少一个小时吧,很吓人的观影体验,很难相信男导演能写出这样的剧本,劲儿好大
苍天大地啊。大山临盆,生个耗子。如果真有平行宇宙,就让女性的灵魂放过彼此吧,不必在千千万万个时空里,在生生世世里,都绑定做母女。变成石头的那天,就彻底解绑,分道扬镳好了。灵魂的连结,应该,也可以有无限种可能。从东亚母女这种畸形互害的关系模式里刑满释放吧,喊cut吧,叫停吧,“一切伤害控制只是为了爱”,是句建构了千百年的系统性谎言,绞杀了多少为人儿女的鲜活生命。坚持按自己心意生活的叛逆女儿,被妖魔化为大反派。母亲含辛茹苦,犹如西天取经的唐僧,万水千山走遍,踏上降服这只泼猴的苦旅,一路劈妖斩魔,尽管最终塑成金身,却仍执着要将猴儿镇在自己的五指山下听她念经,这份魔怔,居然总能假爱之名。爱不是问题,把不是爱的东西美化成爱才是问题。花哨外壳包装保守价值,连古典神话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都比它朋克。
很喜欢变坏的女儿在平行宇宙的各种服装!
懂了,我活在杨紫琼多元宇宙里她在当女明星的那个宇宙
Asian lesbian will destroy the world if she is not getting along with her mom.
这么多花活大可不必。
分三次看完的美国所谓“华裔电影潮”电影,两个半小时的长度,几个平行世界的“天马行空”,人生穿梭。杨紫琼是其中最大亮点,编导的逆天想象力下的视觉剪辑也算顶了天了!其他没什么可夸赞的,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宇宙为何混乱?妈的错。宇宙为何恢复?妈知错了。
那塞子状奖杯一出来我就感觉到了它的用途(不
有趣,但是太乱了,我真的没能get到情感点
玩得很飞,看得也很过瘾,“天马行空”四个字不足以形容杨紫琼穿梭过的所有宇宙;也真的很难跟以前看过的任何电影的观感相提并论。但有意思的是,电影最终的收尾在我看来充满了东方的内核,那种活在当下的落脚点跟之前全片玩飞的做派大相径庭,但那份普通又是那么真切有力。
看完这部电影的第一感受是疲惫,脑洞上的吸引力基本在前三十分钟就耗尽了,剩下的只有疲惫。造成这种疲惫的最大原因,是主创们在情感想象力上的匮乏,以及对于一个好问题的草率解答。影片最大的反派是虚无。整部影片其实在讲,当你得知人生只是一场虚无的游戏时,要如何面对。显然,母女对此有着不同的答案。最终,母亲用爱感化了女儿,把她从虚无的边缘拽回来。但这是个太敷衍的方式,特别是当世界的无数种可能在女儿面前无差别的展开时,爱的这点救赎力量就更值得怀疑。当然,这片儿主要就是看创意,用电影来探讨哲学命题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但话又说回来,当用一个创意开启一个命题后,草率了事又是很煞风景的。这也是这类创作内涵的一个悖论。
美术太乱了,看得人心累。不能给我们杨紫琼画个干干净净的妆吗?说是反传统,亚裔的刻板印象还是洗衣店。女儿搞个女同就值得大书特书了?在我根本不是个事儿。宇宙的尽头是报税。
和《青春环游记》一样都是用夸张的漫画方式具像化母女之间的隔阂与伤痕。过于自我陶醉导致创意被无数个低端笑话消耗成审美疲劳。虎妈可能是每个亚裔青少年成长中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