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影片中提到的夸德利教授电话号与地址,都是贝托鲁奇偶像戈达尔的真实电话与地址。马塞洛与教授在电话交谈过程中,马塞洛谈到夸德利教授曾说“反思的时间结束了。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这是戈达尔1963年电影《小兵》的开场白。
2 贝托鲁奇曾邀请戈达尔参加本片在巴黎的首映,戈达尔在看完后,一言不发,只递给贝托鲁奇一张印有毛泽东头像的小纸条,上面写道:你要与利己主义和资本主义作斗争!
3 本片根据意大利小说家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同名作品改编。由贝托鲁奇当时的女友Maria Paola Maino介绍给了贝托鲁奇。贝托鲁奇当时对这个故事印象深刻,但他当时忙于制作《蜘蛛的策略》(1970),所以当他后来向派拉蒙的Luigi Luraschi推销这部改编电影的时候,还没有看过这部小说。一个月后,贝托鲁奇一只手拿着小说,另一只手打字完成了剧本。
4 马塞洛父亲所在的医院实际上是欧洲Palazzo dei Congressi的Teatro Libera(自由剧院),这是一个位于罗马郊区的大型建筑群,最初是法西斯政府的纪念碑。 这一大型的现代主义白色大理石建筑和剧院也出现在其他几部电影和电视节目中。
5 原著小说采用全知视角讲述故事。而改编的电影中,贝托鲁奇选择从主角的视角讲述故事,并故意误导他的记忆和感受,使其不可靠。 在电影的时间轴上,贝托鲁奇采用了非线性叙事,增加了电影的意识流感。
6 影片极有可能获得第20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但围绕米夏埃尔•费尔赫芬导演的主竞赛入围作品《正常》爆发的事件导致多部电影退赛、评审团辞职,电影节最终提前结束,并没有正式颁发任何奖项。
(一)集权暴力与信仰危机
《同流者》的表层主题是集权暴力对人性的禁锢,片中秩序与自由、暴力与欲望的元素总是成对出现。帕索里尼在《诗的电影》中说:“诗意的表现力来源于象征。”《同流者》中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外部象征引入。同时,贝托鲁奇也创造了一套内部象征系统,最终形成极富感染力的诗意气质与表现力。第一个系统是“囚禁”——马尔切罗来到妻子家的一场戏中,妻子身着黑白条纹裙、光线被百叶窗分割为无数条,这些元素无一不指向囚禁的意涵。司机房间内的白幔、盲人聚会上的拉花,则都给人“阻挡”、“死亡”的联想。栅栏的直接出现有两次,分别是马尔切罗来到母亲家,接到暗杀任务,以及最终被投入监狱……这些意象使主角始终处在身陷囹圄的压抑环境,并暗示结局的走向。与之相伴,是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带框的封闭构图加强了这种氛围。马尔切罗来到部长办公室的镜头用极端远景与俯视视点形成人与机器之间的巨大对比,表现集权体制下人的渺小与受压迫;人物处在画面下方的不平衡构图则呈现人类在极端环境下受到异化、内心空洞的精神危机;对女人赤足的三次特写则透露法西斯分子及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精神空虚、道德沦丧的生活。
电影中色彩的极致运用也鲜明揭示了这一主题。行政大楼的建筑全部以黑白色相构成,秩序井然,冰冷压抑。蓝色的运用在片中则有着多重意涵,基本集中在巴黎的段落中。巴黎的所有外景都采用如雾般的蓝色调。法国三色旗中的蓝代表“自由”,在此却更多地表示为“集权对自由的禁锢”,正如基耶斯洛夫斯基在《蓝》中将蓝色呈现为“自由与囚禁”这对正题与反题的存在即是人类永恒的生存状态。电影开头,马尔切罗乘车赶往雪地的一场戏,外景镜头和车内镜头全部被昏沉的幽蓝色灯光笼罩、奠定忧郁消沉的影片基调,随着情节发展,被赋予越来越多的丰富内涵。大面积的白色相运用在片中象征着死亡、厄运。被性侵、谋杀安娜的两场戏充斥着杀戮、死亡意味,也是马尔切罗心中最沉痛的记忆。
影片运镜方式亦十分独特,几乎没有固定机位静止镜头,多用长镜头配合丰富的场面调度,其中拉镜头的使用尤为瞩目。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批评认为“意识形态是国家机器询唤个人进入秩序,成为主体”。这种询唤作用体现在好莱坞电影中常用的对切镜头——这实际上是一种“缝合系统”,它打断了观众的视线,提供另一个“叙事者”,使其缺席而掩盖其权威。《同流者》中常用的运镜方式是:将单人镜头拉大景别,表露他者的存在。这不仅加深窥视的观感,也提供更多思考空间,体现“窗口论”主张的景深镜头,表意丰富。影片这种方式消解了意识形态性,与主题恰如其分地贴合。
在集权暴力的威胁下,片中另一套象征系统“宗教信仰”,则将其虚假性暴露无遗。马尔切罗的祷告词:“我要为明天的罪行祈祷,用罪行赎罪。”表明宗教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慰藉,用以掩饰心安理得的犯罪。牧师的丑恶嘴脸、恋童癖者房中的十字架,无不透露出导演对于宗教的嘲讽态度。
(二)同流与个性
贝托鲁奇吸取了心理现实主义电影的元素,在《同流者》中大量展现了人物的回忆、幻想等内心状态。影片的叙事结构:三个时空平行蒙太奇,以马尔切罗巴黎执行刺杀任务的时间线为叙事轴,展开双重回忆。全片大多采取男主主观视角。开头营救戏码反复闪现,埋下悬念,而当两条情节线交汇时,观众才知道他并未实施营救,而是冷酷注视安娜死去。这样的时空设置令观众透过三重时空体会马尔切罗的心路历程。童年回忆场景首次出现是以“拦车”的相同元素闪切,而后在祷告时正式展开内容,这个镜头既是闪回、又是预叙,完全以主角的意识为依据,具有意识流风格。
马尔切罗是一个两面三刀的法西斯者形象,然而他既非功利主义者,更不是理想主义者。电影花费大量笔墨描绘他内心的挣扎。片头红色灯光与自然光的交错闪烁奠定了他的心理基调——分裂。游走在麻木残酷的屠戮与个性欲望之间,从而引出本片的第二重主题——个体压抑真实欲望、融入秩序的本能。针对马尔切罗这一角色的视听方案是“分裂”构图:他的单人镜头以闪烁色彩、光影对比和阻挡物的分隔为主,而与他人同处画面中时,也常用强烈对比的镜头语言。例如,马尔切罗与教授通话时,他与妻子身后背景色是棕与白的鲜明对比;接受任务的一场戏,采用水平倾斜的构图,意味马尔切罗内心发生了重大的价值偏移;影片最后,马尔切罗出门前与妻子之间阻隔了厚厚的墙壁,二人始终处于貌合神离、缺乏灵魂沟通的关系。
马尔切罗常说的一句话是“想过平凡的生活”,电影给出他渴望“平凡”的深层原因。与父亲的对话揭示他童年时受到的家庭暴力。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男权社会中,男性眼中的女性是不完整的,父权的压迫给男性带来“阉割恐惧”。受到性侵的童年创伤则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恐惧,令马尔切罗害怕自己变得性向错乱、“女性化”。当他被伙伴们欺辱,为了彰显独特而拦车炫耀,最终却因此被性侵。“成为异类”成为马尔切罗最深重的恐惧。由此,马尔切罗拼命压抑自己的真实本能与欲望,以至加入法西斯组织,成为“同流合污”的一份子,接受了历史的暴力改写。
然而马尔切罗的内心始终是挣扎的,当他见到教授夫妇后尤为明显。他与教授关于柏拉图“洞穴理论”的一番讨论,表明他渴望受到启蒙、得到解放,却恐惧成为“真理的异类”。而他讲述的梦境中,自己眼盲由教授操刀手术,表明潜意识中马尔切罗认同教授的思想,希望他可以“治愈”自己。片中两个人物的设置与马尔切罗存在镜像对应关系:盲人朋友这一角色的塑造是非现实的——反应迟钝、惊慌失措。他的首次出现即与马尔切罗形成镜像构图,并说“我们是同类,喜欢相同的人,不信任不同的人。”盲人朋友是马尔切罗“信仰法西斯”的一个人格外化,然而最终,他是错乱的、看不见的。两色皮鞋显示了他的混淆黑白、位置倒错。另一个角色,安娜的出现唤醒了马尔切罗残存的良知、理性之人格。“任何疯狂的恋他,即是自恋,”马尔切罗向安娜表白的戏码发生在舞蹈教室的镜子前,他对安娜的迷恋更是对自由、理性的向往。二人相拥时的蓝色调为这段恋情蒙上了诗意的忧郁,象征拥抱自由,挣脱束缚的可能性。然而马尔切罗毕竟是“同流者”,他祷告、在舞会跳舞,无一不是遵循集体秩序。当他注视着安娜被谋杀,也扼杀了自我,沦为彻头彻尾的同流者。战败之后,他见到司机利诺,立即将自己误入歧途归因于他,大喊着揭发利诺与盲人朋友,企图在和平年代再次归于“平凡”,却最终被游行人潮视若无睹地淹没了。这一场景与舞会上马尔切罗被舞群漩涡般吞没的场景如出一辙,揭示着集体无意识的可怕。理智往往会被群体狂欢所淹没,而个人也总是历史挟持的人质。
(三)历史创伤的象征性书写
《同流者》中充满了意大利战后一代人对于历史、战争的深刻反思。片中故事情节对应的所指充满意识形态性,影射出二战时期意大利社会各个势力的混乱状态。
马尔切罗的父亲被关在精神病院,父权的衰败即意大利历史的断裂;母亲所象征的祖国,变得放荡不堪,与日本司机苟合意指轴心国间狼狈为奸;在这种背景下,法西斯主义趁虚而入,煽动民众,裹挟马尔切罗这样摇摆不定的人;宗教只是虚无的谎言,中产阶级(妻子、岳母)唯其是从;当唯一可能治好社会痼疾的教授夫妇被杀害,整个国家、所有民众都丧失了理智,加入法西斯政权的庞大机器,成为这杀人机器的一环。真理在集权暴力面前是脆弱的,在集体狂欢中是失声的。人趋利避害的从众心理解释了法西斯等集权政权勃兴的原因,是集体暴力的渊源。
在被侵略国家法国的段落中,导演更借卖花女之口唱出《国际歌》,借法国妇女之口谩骂法西斯分子,表达对法西斯主义、集权主义的强烈抨击。
《同流者》揭露了二战对意大利群众的历史创伤,充满思辨性地表现战后意大利社会的深层集体意识,是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佳作。
影片中,上世纪 30 年代的意大利,没落的上流社会子弟马尔切洛 • 柯雷里奇(Marcello Clerici)指使一个法西斯党徒打昏他母亲的姘头,然后带着母亲来看精神错乱的父亲。
一家人竟相会于荒凉的精神病院——这就是诞生了法西斯的那片土壤。
在马尔切洛眼中, “不正常” 的不但是笼罩在精神错乱阴影下的整个家庭,更是令人恶心的同性欲望,威胁着他的性和社会的身份;
于是,他试图通过观察和模仿, 与众人步调一致,获得 “正常” 这一社会认同——
这就意味着讨小资产阶级老婆,皈依法西斯而去刺杀左派老师夫妇。
可马尔切洛追求 “正常” 的前提,恰恰是遮蔽/忘掉自己。
当马尔切洛向哲学老师讲述柏拉图的洞穴寓言时,他颇见不得光地拉上了百叶窗,一瞬间,在墙上造了一个自己的影子。
特写中的影子似乎令他沉醉,而我们也看到了同流者的模样——
一个半身人影,只有轮廓,没有面孔。
马尔切洛明知影子不是实在,却不能承受思考的后果,而是自我流放到洞穴,甘心上镣自欺。
可他的老师却坦荡地打开窗户,展示给他看:太阳有多么容易就可以去除影子。
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片末,广播宣布了墨索里尼的倒台。
一个隔着铁栅栏的房间里,犹如洞穴一般;火光照亮了他的上半身和脸庞。
他扭头望向房间里一个小男孩的裸体,而墙上不再有他的影子。
在这个蓦然回首中,“囚徒的镣铐”被打破了,他关于洞穴理论的 “毕业论文” 也终于完成了。
而当一个同性恋者勾引男人时谈到“蝴蝶夫人”,这唤起了马尔切洛深埋心底的童年记忆——他枪杀了勾引他的同性恋者。
这个记忆,就是马尔切洛追求的性和政治身份的“影子”。
于是,他把同性恋者误认为当年被他杀死的同性恋者,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了这个同性恋者身上,疯一般地当众指认他是凶手。
他的激情,看起来真的自以为完全与凶手、与法西斯无涉。
那一刻,他对自己的 “同流” 历程顿悟了。
介绍马尔切洛加入法西斯的,是一个盲人。
这个角色可以理解为马切洛的法西斯主义镜像。
相比健全的人,盲人是种 “不正常”,甚至因此还可笑地穿了不成对的鞋子。
片尾,马尔切洛不顾妻子阻止去见盲人高声怒斥盲人为法西斯,而盲人则遁形于一群喊着口号的人——
一个新的 “影子” 即将诞生?
就这样,影片结束于 68 年五月风暴过后荒凉的个人主义视角。
作为马尔切洛的女神,坚定的左派青年安娜是与干瘪的法西斯美学对立的美的象征。
当这个崇高的象征猛拍汽车车窗、向马尔切洛求救时,叙事时间拉长得了不合情理的程度,把紧随安娜的刺客都晾一边了。
最终,优柔寡断的马尔切洛被轿车载向了影片转折点——刺杀教授和安娜,走向了与法西斯的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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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铁栏,火苗在他身边燃烧,当马塞洛坐下,他是不是会在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影子?当他转过头,他是不是会看见自己的影子?投下的影子被看见,只有在转过头的那一刻发生,但是面对镜头,影子已经逃逸出了镜头,作为一种虚无,在看见和不看见的可能中,影子其实已经成为了一种被解构的存在。
看见,仿佛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他看见了街上有人开着摩托车拖着墨索里尼雕像的头庆祝胜利,他看见走廊上那一群人举着旗帜从身边走过,“我要看到专政如何垮台的。”马塞洛出门时就这样对妻子朱莉安娜说,在法西斯走向末路的时候,他的确是个见证者,而且,他看见了正在议论吃猫肉的男人,在那句“蝴蝶夫人”的提醒中,他发现那个已经苍老的人就是在13岁那年鸡奸了自己的里诺,于是他看见了一个阉割他欲望的法西斯主义者,“你还活着?”然后他扯住了里诺的衣服,大声叱骂:“1917年3月25日你在干什么?1938年10月15日你在哪里?”当里诺惊恐地逃离,马塞洛又大声宣布:“他杀了政治犯,杀了教授,杀了教授的妻子,他是同性恋,他是纳粹!”然后他又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盲人朋友伊塔洛,“你也是纳粹分子!”
看见了里诺,看见了伊塔洛,看见而抗议,马塞洛将他们命名为纳粹,命名为法西斯主义者的时候,他似乎用这样的方式把他们看成是投射在这个社会里的影子,就像面对教授卢卡时他说自己当初要写的论文就是关于柏拉图的影子寓言,卢卡对他说:“他们把幻觉当成了现实,他们都是柏拉图的囚徒。”看见影子而命名影子,马塞洛在法西斯政权倒台的最后时刻看见了把他带入其中的两个人,看见而命名,但他把他们叫做纳粹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可以从这里脱身而出?——脱身而成为看不见的自己。但是坐下的那一刻,当自己面对镜头而不见影子,并不代表影子不存在,而马塞洛最后回头,却是以一种看不见而看见的方式,把自己无法去除的影子留在了影像深处,历史深处,以及自我生命的深处。
为什么马塞洛要回头而望?这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像是对自己一生无法逃离“同流者”这个身份的一个仪式——火在燃烧,不仅仅是投射而成为“柏拉图的囚徒”的现实,更在于照映出一生都无法脱离的命运羁绊。这一命运在反法西斯主义者卢卡教授那里早就有了注解:“流亡者的反抗,最后却成为了一个法西斯主义者。”马塞洛在成为意大利法西斯组织成员之前,的确是一个“流亡者”,而这种流亡完全是被阉割的现实:小时候总是受到父亲的惩罚,活在暴力中的马塞洛变成了受压抑的孩子,而父亲便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暴力阴影,即使若干年后去精神病院看望父亲,父亲安东尼奥在纸上写下的依然是“屠杀和忧郁”;13岁那年,在被同学欺负之后,他坐上了里诺的那辆车,在两个人阳光下的玩耍之后,里诺带他到了一间屋子,给他看一把毛瑟枪,然后在唱起《蝴蝶夫人》的歌曲时,里诺摸着他的脸,他的身体,然后把他压在身下,惊恐的马塞洛起身,在大门被锁的情况下,他打开了那扇窗,最后拿起了那把枪,朝着墙壁,朝着里诺,疯狂射击——里诺倒在血泊中,用枪完成了自我解救的马塞洛似乎也失去了童贞,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窗,对于不信教的马塞洛来说,他却在已经成为了法西斯之后开始向牧师忏悔,“我觉得鸡奸是比谋杀更重的罪。”
一种悖论已经产生了,被鸡奸自己是受害者,是欲望被阉割的牺牲品,但是他却用象征男性欲望的枪射杀了里诺,保护自己最后却完成了另一种伤害;无神论让他不信上帝却相信了纳粹,但是在若干年后却还要面对牧师忏悔,没有宗教信仰的忏悔只不过是寻找一种解脱,“我要创造一种新生活。”但是,一种早已经被阉割的生活如何在伤害之后构建新的生活?父亲的暴力阴影,母亲的淫欲生活,里诺的肉体欲望,都成为流亡马塞洛的原因,而这一切最终使他成为了法西斯。而加入法西斯更成为他的一个悖论,他是在朋友伊塔洛介绍下加入组织的,而伊塔洛却是一个盲人,一个左脚和右脚穿着不同鞋子的盲人,却在挂着墨索里尼画像的聚会上狂欢,伊塔洛对马塞洛说:“正常的人就是和自己相似的人在一起,我们是同类中的两个个体。”盲人就像被阉割了存在,但是伊塔洛却认为自己就是正常人,就是有着同类的正常人,所以当他让马塞洛加入到整个组织,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取消了无论是盲者还是暴力牺牲品的个体属性,而变成了一种类。
类是确认,类也是逃避,马塞洛成为了流亡者,流亡者在反抗中成为了纳粹,在这个教授所说的影子寓言中,马塞洛就是“柏拉图的囚徒”,但是忏悔意识却让他想要成为一个赎罪的人,一个渴望建立新生活的人,“我想得到社会的宽恕,我必须为社会做出补偿,我的工作就是清除颠覆分子。”要构建自己的新生活,要得到社会的宽恕,马塞洛的自我突围却陷入了更深的陷阱,甚至变成了一个找不到自己的同流者。牧师说:“正常就意味着结婚。”一个13岁被鸡奸的孩子,一个18岁睡了妓女的男人,一个在纳粹部长办公室看见了脸上带疤女人的部下,以及一个看见了母亲和管家海洛姆可通奸的儿子,如何会走向正常的生活?
他的身边是有一个女人,朱莉安娜,一个爱着他想要和他结婚的女人,但是马塞洛却说:“她只是用来做爱和做饭的。”被阉割了男性欲望,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做爱和做饭的工具,这何来正常?而且朱莉安娜一样经历了不正常的生活,“15岁时他抓住了我的乳房,狠命地搓揉,他做了他想做的事。”一个60岁的激进主义者,就这样占有了朱莉安娜,15岁的记忆掺杂着被侵占的欲望,但是这种伤害最后却也变成了某种不正常,若干年后朱莉安娜成为了马塞洛的妻子,他们去往巴黎度蜜月坐在火车上的时候,当朱莉安娜毫无悲伤地说起这段往事,她似乎沉浸于某种伤害中,解开衣服,闭上眼睛,外面夕阳幻化出的红色光泽和天空演变的蔚蓝光色,形成了一种享受型的氛围,而在朱莉安娜混合着欲望的讲述中,马塞洛模拟着记忆,也抓住了她的乳房,也抚摸着她的身体,似乎他变成了那个60岁的激进主义者,变成了对于妻子的占有者。
这就是马塞洛想要的正常生活?这就是成为纳粹的全部理由?童年的阴影没有被消除,反而变成了现实的阴影,而曾经的受害者也变成了暴力的实施者。马塞洛的巴黎蜜月之行只不过是为了事实刺杀的计划,目标便是反法西斯教授卢卡。当马塞洛以学生的名义找到了卢卡,他们在那间书房里谈及的“柏拉图的洞穴”,更像是对于现实的隐喻:窗户被关上又被打开,房间变得黑暗又透进了光,于是马塞洛真的在墙壁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卢卡早就知道他是法西斯党徒,所以这个被投射的影子便成为了纳粹的囚徒,但是对于马塞洛来说,他和伊塔洛一样在这样的现实里已经是一个盲者,他看不见自己的沦落,看不见自己的罪恶,看不见自己在成为相似的人之后失去了自我的命运,就像卢卡所说,这只是幻觉,最后却成为了想要构建新生活的现实。
但是,作为同流者的盲人,马塞洛却有限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真的看见了现实中的自己,因为他爱上了卢卡的妻子安娜,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一个给了他爱的感觉的女人,而安娜也爱上了他,即使知道他是一个前来刺杀丈夫的法西斯杀手,即使在马塞洛面前说:“你让我恶心。”但是她还是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还是紧紧拥抱他。那一刻对于马塞洛来说,像是看见了一种神圣的光,爱不是让一个女人成为做饭和做爱的工具,而是让自己感觉到看见了一种奇迹。在朱莉安娜抱怨来巴黎之后还没有做过爱,他却已经心有所属。
但是影子还在,爱怎么可能变得纯洁?在法西斯成员和反法西斯主义者之间,爱无非也是带着影子,甚至,当马塞洛第一眼看见安娜的时候,他想到了在部长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带着伤疤的女人,伤疤在美丽的脸上留着永远的印记,就像马塞洛内心的阴影,在成为外在投射的时候,面前的安娜就注定会变成受伤的女人,而且马塞洛对她说:“我曾经也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她是妓女。”“妓女”成为对她潜在身份的命名,当这个影子渐渐扩大,它最终覆盖了马塞洛所谓的正常生活:在不离身而装作马塞洛专职司机的特别专员马干罗亚尼提醒下,马塞洛必须实施来巴黎的计划,在大雾天的树林里,卢卡的车被一辆冲出来的车阻挡,卢卡下车查看情况,树林里窜出了好几个法西斯党徒,他们有匕首刺死了卢卡,而在车上的安娜目睹了这一切,当她在看见自己的丈夫被残忍刺杀之后向马塞洛求救,马塞洛坐在车里始终冷冷地望着她,隔着玻璃,外面的安娜敲着车窗大声呼救,而里面的马塞洛一丝不动,最后在他冷漠的目光中,安娜倒在了被枯叶覆盖的树林里。
或许对于马塞罗来说,他曾经犹豫过,曾经冲动过,只要打开车门,只要护住安娜,只要用自己的枪射杀前来刺杀的那些人,也许他可以反身成为一个真正的反抗者,也许他可以永远不再是“洞穴的囚徒”,但是他一动不动,看着爱情在他面前消失,甚至在被骂成是“懦夫”的过程里,他不仅是见证者,也完全是谋杀的同流者——他像伊塔洛一样成为了盲人,不见是不敢,在被遮蔽的现实里逃避着。而这才是马塞洛真正的宿命:在受伤害之后成为了反抗者,反抗却让自己变成了柏拉图的囚徒,在制造了屠杀之后,他却又视而不见;而当法西斯政权垮台,他却把里诺、把伊塔洛当成是纳粹,甚至希望看见专制的垮台。
应该看见的时候他假装没有看见,不应该看见的时候,他却一眨不眨地成为见证者——在整个过程中,当自己成为了影子的一部分,马塞洛从来没有看见过真正的自己,当然,在只有做饭和做爱的生活中,即使面前是可爱的女儿,对于他来说,世界也只是一片同流合污的泥沼,而即使法西斯政府垮台,在充满了柏拉图囚徒的世界里,在满是影子的现实中,谁都是一个盲者,谁都是一种同类:同类而同流合污,同类而随波逐流,同类而狂欢,同类而看不见自己,“我做了一个梦,我去了瑞士,我的眼睛瞎了……”
绝无仅有的在摄影,镜头运动,布光,色彩,剪辑,配乐上均树立影史新高度的神作。黄与蓝的主题色,一如火车爱抚时窗外的夕阳与蓝夜。精神病院的纯白秩序。老贝标志性的首尾光影时间魔法,洞穴寓言,法西斯盲者与同性诱惑。在情欲与罪孽中沉沦,于弑父与寻父、离轨与臣服间辗转摇摆,随波逐流的人。(9.5/10)【2020.8.1.上影节梅龙镇重刷】追求与中产上层人士看齐、懦弱而纠结的男主。玻璃后的三胞胎女歌手与各种整一、空阔而古典的建筑均透现出法西斯式的同流精神。与未婚妻见面时的百叶窗光影太有感觉。倾斜镜头。庭院秋叶随风起,雪地树林刺杀急(唯一的手持晃镜段落)。童年时穿过纷挂的白床单似[末代皇帝]。蓝色滤镜的巴黎。男主窘然面对卖花女与流浪儿高唱国际歌。中餐馆里,犹疑男主与上司见面,身旁摇晃的黄色吊灯。手拉手群舞与被裹挟夹紧的男主。
概念都以文本说一遍,再用镜头语言的构图调度进行不断加深:“洞穴喻”中的影子与开窗后墙上突然消失的影子,仿佛这个世界是“盗梦空间”里的一层(光影处理方式如卡拉瓦乔的《召唤圣马太》),相似作用的场景还有一场模糊时间线、黄蓝色调跳切的车窗外景;集体意识/人格面具与舞会中突然簇拥的人流;同性恋性取向的自我催眠、遮蔽与最终明示出闪回的可信/不可信,社会不知不觉让你被均化成一具想要追求平庸的皮囊;从头至尾不断强调秩序性的建筑物、场景细节及人群,马塞洛永远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对于这个终其一生想要成为同流者,却永远只能“扮演”同流者,在刺杀的路上“闲庭散步”的荒诞人物,似乎仍能回到洞穴喻中进行理解。法西斯主义的狂热与虚无中,有多少是身处群体中的扮演性存在?
我完全就没关注什么政治、刺杀好么,只是一直盯着JLT的长长眼睫毛,Dominique Sanda 和Stefania Sandrelli 好美。
一场集体无意识的迷狂。对集体主义生活和简单幸福概念的认同,对一旦可能失去他们的恐惧,使得人们能保持顺从和沉默,容忍一个以谎言为基础的社会,既是受害者又是支持者。虽然直指法西斯主义但又好似在影射任何一个政权。隐喻无处不在、摄影出神入化,老贝的最佳电影。
真是近乎完美啊。更多点了解时代背景应该会更有趣。几个时间段剪辑在一起,摄影漂亮。特林提格南特年轻时候帅
电影开始头一个小时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费里尼还是安东尼奥尼的片子,看到舞会又开始想这是不是维斯康帝的片子,搞到最后又问这是不是影子部队...很难想象这是贝托鲁奇的作品,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场人性的悲剧,一记重拳砸在心上。
摄影真的是太风骚了,推拉换焦镜头看得人一阵阵酥麻,蒙太奇剪地不能更恰到好处,爱情友情亲情童年阶级谋杀婚姻混杂在一起,贝托鲁奇的政治呈现始终是魂。同性欲望压抑感竟然成了暗流决定主人公的人生走向,两位关键人物的外在形象惊人的相似。
【B+】被简介误导以为是个政治阴谋片,其实讲的是随波逐流的可笑人生。布光牛到人咋舌,频繁的插叙跳叙,理解难度略大。贝托鲁奇有一种东方人的含蓄。
迷人之处在于塑造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男主角,一个集爱欲、恐惧、懦弱、不知所措于一身的法西斯主义者——事实上他内心深处不认同任何一种主义,真正影响他价值判断的是老旧的天主教道德伦理观,他被此束缚、折磨、扭曲,从而转身在历史的夹缝中将自己伪装成顺应社会的精英分子,而在贝托鲁奇看来,这两点可能正是法西斯主义诞生的温床:失落的传统道德(历史的某种断裂?对父权的反叛?)在激进社会体制的不断冲击和狂热改造下,形成了一种历史的双向选择,《白丝带》也是如此。摄影、色彩、调度以及取景(建筑)等等有种歌剧感,算是贝托鲁奇奠定个人风格的作品。[补充]之前忽视了影片叙事结构的重要性,倒叙结构反映的心路历程制造了悬念——解救或是旁观爱人之死,同时也重塑了“同流者”逐渐懦弱的心路历程——个人的也是民族历史的。
小说电影不管先看哪个都会损害看另一个时的乐趣,电影固然作为独立作品存在但既已读过小说很难不作比较,尤其是感觉导演没有把握主人公怪异独特的精髓(对本性的恐惧)时很难不感到失落。贝托鲁奇的富丽影像与流畅情节性跟原作气氛完全不同,不过确实花了很大力气囊括情节和画面隐喻
从中餐馆喝茅台到结束接连堪称神作的调度剪辑,把处于漩涡中随波逐流的个体和群众完美刻画。惊叹不到三十的导演摄影双剑合璧的创作力,贝托鲁奇擅长把情欲身世结合到政治运动中,斯托拉罗的光影场景各种镜头移动都太神奇了,爱和红里的老头年轻时气质魅力十足眼神里充满复杂,国际歌意大利国歌。资料馆。2023.4.3香港電影節圓方4K修復版。
有趣的是,一位共产主义者描述一个法西斯主义者,又让其爱上反法西斯主义激进主义者,最后又将之杀死,其实这是莎乐美的纯粹爱的故事吧。男主角其实是加缪写的吧。但其实男主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左右,他如此矛盾。隐喻太多,反而更显声画优美,火车桥段,每一段截图出来都体现出摄影之美。
有什么影像能比最后一幕更鼓舞人心又寒毛悚然呢?门廊里迎面而来的人群,他伫立,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艰难地站定,这一刻是卑微,怒意,觉醒,狼狈,叫人怜恤的结合体。但是他仍然没有抓住真实,在街灯和火光的交映下,他的脸上写着怀疑论者特有的无知,痛苦和希望。
本片在摄影和剪辑上都有颇多可说之处,带着极强的那个时代的印记
四十年前,一个三十岁的意大利共产党员,用最牛B的电影镜头,拍了一个法西斯党徒的故事,故事里有几座奇妙的建筑,和世上两个曾经最漂亮的女人。我爱这电影
抱着超高期待,又完全超越预期,这样的观影体验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一切都太美了,摄影、节奏、气氛、音乐,美得我说不出话来,一度差点真的要被美到哭。贝托鲁奇+斯托拉罗,真的是黄金宝藏。关窗和开窗,明暗的摇摆,顺流逆流的流离失所。想要永远沉陷在上海影城2厅的座椅里,再也不必回神。
同流者个体的心理展示与法西斯运动的历史剖析,表层叙事与深层象征完美细腻地合二为一【10】
凶手!他杀了一个政治犯!他是个同性恋,纳粹分子!
马塞洛对于暗杀教授之事原本是心有抵触良知挣扎的,宗教原罪与安娜暧昧尚在其次,关键是他觉着教授是自己的老师大致也算个好人,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接信转身躲进了厨房(偏偏是中餐馆和茅台酒?)。可之后当舞会现场教授出示“空信”道出试探真相,马塞洛突然下定了决心!并呼应了之前俩人重聚时的书房对白,“台词华丽。可你走了,我变成了法西斯。”……说明贝托鲁奇对于纯粹的政治人物,无论左右皆持否定立场。教授的死对头墨索里尼势力被贬讽地更为直白频繁,其中又以教堂祷告马塞洛与神父那段问答最为犀利,“今日救赎明日将犯之罪……我非来自颠覆阵营,正好相反,我是要消灭他们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雾林截杀的高潮大戏,几乎所有悲情渲染都送给了随行的安娜。教授本人的死法倒更有几分吊诡地像是东方快车的情景再现!
#重看#保留了原著中“渴望证实自己的被原罪所破坏的一生是正确无误的”这一主旨,在Vittorio Storaro精妙绝伦的摄影中感受“我们大家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失掉了我们的天真无邪,这就是正常状态。”相比原著中大量长句叠加的内心戏,影片更着力于闪回记忆对终其一生笼下的阴影、时空跳跃的缝合、精心酝酿的构图与光影盛宴,贝托鲁奇再次以性和政治味身份诉求,跟随一个妄图“随波逐流”的人在蓝色夜幕的巴黎混沌沉沦。1、意识深处对同性身份的不敢直视,结婚只为成为“正常的人”,而结尾的“真相”让他明白——自己从未成为“同流者”。2、男主的毕业论文关于柏拉图的洞穴理论,暌违多年师生重逢,一个关窗一个开窗,影子的形成&消失——他并未努力走进「真实」世界。3、空旷的、压迫的巨大建筑下,人是微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