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之朱雀

深山里的一家人，妹妹对哥哥初恋般的情怀，哥哥对舅母的隐忍之爱，无法说出口的感情在这个大山里的家庭岌岌可危。秘密往往产生怀疑和猜忌，除了自己，不可能真正走进其他人的心，谁也不例外。父亲的相机里记录下了生活本身，只是，在父亲消失后大家才认真审视。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自愿消失还是遇到了事故，只是，他的离去，给这个家庭的变迁予以浓重的一笔，活生生将家庭一分为二。分离的那一刻，妹妹只剩下眼泪，哥哥握着舅母的手久久不愿放下，望着远离的货车不愿离去，没有一句道别的话语，但看到的是不舍和面对新生活的坚毅。影片最后，奶奶靠在院子外的柱子上哼唱着童谣，随着声音的细小闭上了眼睛，这时候，才体味到片名的内在含义：重新踏上征程的年轻人，即将走向人生的夏季。

九十年代的日本电影，是新浪潮之后沉寂的过度，也是资本主义全球化之后好莱坞文化殖民与传统电影并行交融的典型境况，这一时期的日本导演恰好横跨两个世纪，是黑泽明交棒于北野武、宫崎骏、是枝裕和等一众电影人们后，日本电影开启的一个多元化的新纪元，多元化在河濑直美女士的电影序列里有很明显的呈现，首先是长久以来由男性主导的日本影像文化圈终于介入了女性视角，其次是河濑直美标志型的现实主义，无论是《沙罗双树》《殡之森》，还是近年呈现在银幕的《澄沙之味》，都有极为浓郁的现实主义美学特质，而河濑导演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摄影奖的长篇处女座《萌之朱雀》，在众多的现实主义影像之中，就更具自身的风格特征了，而一言难弊，现实主义经典跨越时间往往在美学的呈现上较好莱坞式典型的戏剧化浓厚的影像而言，便存在着藏于镜头之内的艺术密码，因此，我们在探讨《萌之朱雀》时，也绕不开现实主义银幕里的那些较为复合的呈现了。

诗意：现实主义质朴中出发

现实主义，是影片的主调，影片尽可能地将一个故事消解成如生活本来的面貌，即发生在日本乡野的十五年家庭岁月。

简单的故事逻辑，在质朴的镜头呈现中也显现出了十分生活化的特征，当人物穿过充满绿意的大自然搭建的小路，一座古老的静默的吊桥每天都慢踏着些许的行人，蝉声包裹的夏天，极少出场的背景音乐——河濑导演构建的影像空间无疑是与乡村生活更近的，摄影机仿佛巧妙地隐藏了重造荧幕假定性的功能，而是尽可能地像观众的眼睛一般窥视着这绿意与阳光伏满山林与孤楼的夏天，而且《萌》此时不再只是半个世纪前“扛着摄像机”走向街道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也不再是不断破坏着镜头的连续性，构造断裂扭曲的“跳切空间”的新浪潮疯子，河濑导演显然有属于“电影作者”的一面，诗意便是作者的sign，世界上所有的现实主义电影无一例外大多都消解了叙事，但是如诗般的乡村美景、过曝的阳光，恰到好处的雨让“扛着摄影机走向现实主义”的河濑导演渐渐地有了关于大自然的主题标签。

“作者导演，一生其实只在拍一部电影”这是新浪潮之父巴赞对作者导演的评介，新浪潮如此，河濑导演更是如此，纵观河濑导演的电影序列，无论是《沙罗双树》还是《殡之森》，似乎镜头和情感都是难以和大自然的空间长久分离的，更不用说这部从始至终置身于城市背面——瓜田李下般的乡村图景。

乡村：城市的对立面

乡村，从古至今都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

无论是文学，还是影像，乡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承载传统教化功能的形象。但是，两次工业革命的更迭，乡村的符号在时代的标签中渐渐赋予多维度的意义，特别是在城市化的不断进程里，逐渐由人类生活的主要场所演变为代表高发达度社会——城市的对立面，因此，《萌之朱雀》同样将这层对立面显现得十分珍惜，一个家庭从十五年前的「聚」，到十五年后小女与舅妈重回乡村的「离」，乡村，曾经是孩子们高唱绿树和河流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十五年的时间，已经存在于城市生活的母女二人在“银幕之外”来回「聚离」，也就导致了烙印着美智初始人间记忆的场所，唤作了美智口中的「老家」。

影像里的乡村，犹如三岛由纪夫在《潮骚》里诠释的和歌岛一般，美丽宁静如初，蝉鸣声悠闲整个夏天，不过和歌岛与乡村的命运也是殊途同归的，一个是相隔数百公里的海成为了隔绝都市的天然阻碍，而影片则呈现出了「铁路无法修进来」等难以回避的落后事实。

但居民们自始至终因铁路修筑一半歇工的事意难平，可以看出荧幕中乡村已经不再如过往中国电影里演绎过的《海誓》那般，仅仅作为教化的承载物而已，乡村里的人更是极力地通过「铁路」来拥抱都市，主动承认了都市文明的先进性。

情欲：爱的含蓄克制

东方的文化语境中，情欲一直是一个不被提及的禁忌符号，就像《金瓶梅》在后世常被冠以“禁书”之名。而影片的编剧团队，则在情感的布局中大胆地对照了“兄妹之情”这类典型的逾越传统伦理观的“乱伦”情感因素并融入到了电影情节中，自父亲在影片中缺席以来，伦理的秩序就变得模棱两可，无法打破乡野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自然容易让溢于外界的情感向内发力，本身由血缘相连的亲情在沉寂的氛围里孕育出复杂的禁忌之恋，虽然为影片增添了一丝富有情趣的想象，却也在现实范畴。

不过，东方电影对情欲的刻画通常是理智且含蓄的镜像，小津安二郎在《早春》《秋刀鱼之味》中曾经有过关于“禁忌之恋”的含蓄式表达，拿《早春》举例，女儿在得知父亲希望嫁出自己时，向父亲哭诉时的镜头设置是互为对称的近景，这在好莱坞影像惯常的语境中是恋人视角的呈现，在《早春》中却作用于“父女”之间的关系。

回到影片，河濑直美对情欲的呈现同样显得含蓄，不过河濑导演的含蓄，在笔者看来，独特的氛围感的营造着占据了大部分，临别之际的智美独自在昏黄的台灯下变换着长达二十秒的复杂表情，全程无台词，随后羞涩地推开荣介的房门表露的语言也仅仅是おやすみ（晚安）。天台上两人在月光下嬉戏，镜头并未呈现月亮，两人却满怀爱意地望着。

「今夜月色真美」是日本男女表达爱意的浪漫含蓄的呈现，而在河濑导演的影像自来水笔的描绘里，没有月亮，没有“今夜月色真美”，只有两个人嬉戏时肆意笑颜的欢乐，一切景语皆情语，影片极具魅力的“爱”的含蓄诠现，即使无《感官世界》般的身体缠绕，哪怕连“爱”之辞都已，相思却在不言中婉转且浪漫。

挥别：记忆的映面，是成长

不过，河濑导演最终尊重了影片的现实主义原则，指向了痛苦的成长命题，对于大部分乡野题材而言，成长往往有一层痛苦的告别意味，就像《城南旧事》里小英子哼着那首“长亭外古道边”告别了童年，就像《菊次郎的夏天》里的小正男含泪与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母亲默默割舍。美智最终的告别场景，是跟随着货车上的主观镜头，缓慢地与这片根植了十五年的土地作别，场景的呈现类似于侯孝贤早期影像《冬冬的假期》，不过冬冬作别的仅仅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夏天，而美智割舍的却是一个凝结了十五年的母体的连接，儿时的欢愉，懵懂的青春浪漫在这一刻起都将化作记忆的符号，因此美智的眼泪也让告别最终推向了悲剧的意味。那些记忆的符号，最终也化作了父亲失踪前留下的8mm影像胶带——树影斑驳的夏天，乡民们打破第四堵墙的笑容，留下的不仅仅是拼凑而成的雕刻时间的片段，更是暗合了一代人成长记忆中坦然挥别过往的深刻见证。

日本人曾以“夏天结束了”作为青春的道别意向，但夏天的结束意味着来年的此时此刻，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枝繁叶茂。从乡民们的微笑作别来看，他们依旧期盼着火车能够通向村里，同样，也依旧期盼着夏日温暖炽热的阳光能够氤氲人生中的每一刻珍贵的瞬间。

日本《萌之朱雀》，影片的结尾我哭了，被一家人演绎出来的人类的念想打动了，小满还小，她的念想会被引导，小荣的念想是重头再来，丈夫的念想是给村里通铁路，不辞而别显的厚重而坚定，妻子的念想是丈夫，老奶奶的念想是一家人的团聚，生命会在一瞬间被放空。小时候是念想最容易被满足的时候。这是一部感觉会留在心中很长时间的影片，没有情节和台词被想起，就是感觉。最后丈夫相机里的照片就是丈夫念想的来源，他希望铁路能给予家庭更多的机会。另外，影片里满山遍野的绿和大自然的美好让人宁静，但如果没了念想，这一切只会把你禁锢。

电影看多了就会发现很多优秀导演的处女作很值得一看，或许它不够完美但涉及的私人记忆、情愫等更多且纯粹，故而更能打动人心。

今天推荐一部观感舒服，给人一种近乎天然去修饰的佳作，来自河濑直美的处女作剧情长片——《萌之朱雀》

河濑直美曾说：「人生的些许欢乐，些许忧伤，都只是时光的永恒流动中的一点涟漪，淡淡飘逝在轻风中。」

这句话用来描述《萌之朱雀》太合适不过了，这部关于时间的流逝与私人情感流动的影片，有一股沁人心肺的安静的力量，看似很淡，却味道很足，让人醺醺然。

那是一个绿色的夏天，荣介（柴田浩太郎饰）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美丽如画的山村，抬眼可见都是绿意，微风拂动的绿林、林间的鸟语虫鸣、半山上的老宅、屋檐下的风铃、屋中欢乐的交谈声...

仿佛，昨天一家人还在山间赏自然之美，荣介陪着妹妹玩捉迷藏，舅舅鼓励他勇敢穿过修了一半的黑暗的隧道，舅妈撑着一把小伞像往常一样在山路上漫步，外祖母像是注视着大自然，又像是倾听自己的声音…一切都平和美好。

可是，转眼间，荣介成为了一名赚钱养家的青年，舅舅不像以前那么有活力，舅妈更加安静寡言了，而外祖母老了，妹妹也大了。

如果只是成长和改变似乎没有那么可怕，毕竟万物都要生长，直至衰老凋谢，也会有新的生命循环反复，可是面对告别重来都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

伴随着村里火车不通这个消息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在这里生活没有希望，渐渐搬了家，舅舅也像是被抽走了往日那种充满干劲的精神气，日益消沉，直至带着心爱的相机消失了...

荣介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儿，接过了舅舅以前背负的重担，可他却陷入了无法疏解的精神痛苦之中，大抵在小时候对舅妈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情愫，随着时间日益清晰，而情窦初开的表妹却对他也心怀着爱意。

这些都不是能够被世俗所接纳的，而无法抑制的情动，又是他所不能左右的，他只能在想要靠近和保持克制之间摇摆，所以，情感有多浓，那么克制就要更多一分...

不只是荣介，片里的人对待感情都是古典的克制的，纵然心里饱含着深情，表现在言行上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安静的。

永远静默的舅妈，内心藏着太多的苦楚无法述说，终于在外祖母关怀她：「你也想回娘家了吧，在这儿你一定很难熬。」后而选择了离开。

先是她们走了，而荣介和外祖母之后也离开了老宅子，搬到荣介上班的宿舍去。

花儿会残败，鸟儿要迁徙，人会随岁月变迁，一切终将改变而离去，唯有大自然恒久长存…

影片《萌之朱雀》再一次让我们感受到故事只是电影的一部分，那些藏在光和影里，私人而富有共鸣的情绪，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才是最直击人心的存在。

所以，忘不了的是：安静祥和的村庄，鸟语，花香，虫鸣。静夜。

九十度鞠躬的尊重，舅舅镜头中淳朴可爱的村民。

索桥承载的时光重量，小女孩的搭车时光。梦中醒来滑落的一滴泪，一个未曾发生的吻。屋顶看云流转和静听风吟，一次勇敢而模糊的暗涌「我爱你，但我要走了。」

修到一半而夭折的隧道，小男孩的困惑和勇敢前行。拉着女孩的手穿过熙攘的人群，不忍拒绝和不敢面对的痛。看了无数次的她的优雅背影，只是一起躲过一次雨，一次短暂而冗长的握手。

永远静默的母亲，含蓄克制的情感。

倚在门框上睡熟了的外祖母和屋廊下优美的风铃声...

这些流动的情思，动人的记忆，逝去的时光等，如诗般美丽，在我们心间缓缓流淌，直抵心灵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