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杰·埃伯特 发表日期:1991年4月12日 译者:维吉留斯 评分:Great Movie
“我喜欢住在本地人家里,”男人说,错过了回城的最后一趟巴士后,他接受了本地人的盛情款待。他一直在日本一个偏远的沙漠地区收集昆虫。村民们把他带到沙坑底部的一间房子里,他爬下绳梯,与住在那里的女人共度良宵。她为他准备晚餐,并在他吃饭时为他扇扇子。夜里,他醒来发现她在外面铲沙。早上,他看见她在睡觉,一丝不挂,身上沾满了闪闪发光的沙子。他走到外面准备离开。“真有趣,”他自言自语,“梯子不见了。”
此刻响起了刺耳的和弦,宣布着《沙之女》残酷的惊喜,这是一部罕见的能够将现实主义与生活寓言相结合的电影。男人(冈田英次 饰)被期望留在坑里,和女人一起铲沙,然后村民用袋子将沙拉上地面。“如果我们停止铲沙,”女人(岸田今日子 饰)解释说,“房子就会被埋没。如果我们被埋没,隔壁的房子就会有危险。”
我无法理解这种解释的运作方式,也无法理解当地的经济。女人解释说,村民们把沙子卖给建筑公司。虽然沙子含碱量过高,不符合建筑规范,但他们卖得很便宜。但除了住在坑里卖沙子,肯定还有其他选择吧?当然,这个故事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导演敕使河原宏甚至解释说,沙子无法形成像沙坑两侧那样陡峭的墙壁:“我发现,在物理上,不可能形成一个超过30度的角。”
然而,这部电影从未有一刻看起来是绝对不真实的,而且它讲述的也不是沙子,而是生活。“你是为了生存而铲沙,还是为了铲沙而生存?”男人问女人,但谁不会问同样的问题呢?《沙之女》是现代版的西西弗斯神话,这位被众神谴责的男人要用一生的时间反复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然后看着它滚下山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男人只能怪他自己。他的沙漠之旅是为了逃避,他寻求并找到了孤独。电影以指纹和护照印章的蒙太奇开场,接着是一粒大如巨石的沙子的特写,然后是几粒钻石大小的沙子,然后是无数的沙粒,风吹动着它们的表面,仿佛它们是水。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沙子摄影(甚至在《阿拉伯的劳伦斯》中也没有),通过将故事牢牢地固定在这种有形的物理现实中,摄影师濑川浩帮助导演完成了讲述一则寓言的艰难壮举,就好像它真的发生了一样。
武满彻的配乐并没有强调剧情,而是用高亢、哀伤的音符嘲笑它,就像金属管乐器一样刺耳。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它就像一场精神性欲冒险。潜在的情况几乎是色情的:一个流浪汉被一个女人困住,女人献出她的身体,以换取男人的终身奴役。这里有股强烈的色情暗流,从女人展示她的睡姿开始,到敌意、挣扎和束缚,再到他们最终的共识。
比起我能想到的任何其他电影, 《沙之女》通过视觉效果创造了一种更加真实的质感——沙子、皮肤、渗入沙子并改变它本质的水。与其说这个女人很诱人,不如说当你看着她时,你能感觉到触摸她的皮肤会是什么感觉。这部电影中的性是其整体现实的一部分:在这个沙坑里,生活被简化为工作、睡眠、食物和性,而当女人希望有台收音机可以听天气预报时,她只是在强调这是多么没有意义。
电影的剧本由安部公房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编,它从容不迫地揭示了形势的严重性——不急于宣布这个人的困境,而是通过一些提示和见解来揭示它,同时确立了沙漠中的日常生活节奏。沙坑的居住者由上面的村民提供服务,他们使用滑轮降下水和补给,并将沙子拉上去。
电影从未交代这个女人是自愿去坑里的,还是被村民安排在那里的;当然,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就算可以逃脱,她也不会这么做。她参与抓捕这个男人的行动,是因为她必须这么做:在被埋没之前,她无法独自一人铲出足够的沙子,她的生存——她的食物和水——取决于她的工作。此外,她的丈夫和女儿被埋在了沙暴中,她告诉那个男人,“他们被埋在了这里。”所以他们都是俘虏——一个接受了命运,另一个试图逃脱命运。
男人想尽一切办法从坑里爬出来,但在某个镜头中,一堵沙墙如雨般倾泻而下,如此平滑且突然。作为一名博物学家,他对自己的处境、对来访的鸟类和昆虫越来越感兴趣。他设计了一个捕捉乌鸦的陷阱,但没有捕捉到乌鸦,却意外地发现了如何从沙中提取水,这个发现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实用的、未受质疑的成就。正如旁白所告诉我们的,其它的都是些合同,执照,房契,身份证等——“让彼此消除疑虑的证书。”
敕使河原宏37岁时导演的《沙之女》获得了戛纳的评审团奖和两项奥斯卡提名。他的父亲在东京创办了一所著名的插花学校——我曾在这所学校上过几节课,当时我只是瞥见了一种可能性,即和谐地插花可能是艺术和哲学的胜利,也可能是一种冥想的形式。敕使河原宏的兴趣似乎很广泛,他曾拍摄过拳击手何塞·托雷斯和一位木版画艺术家的纪录片,从事过陶艺工作,导演过歌剧,表演过茶道,且导演了另外七部故事片。按照计划,他还接管了插花学校。
《沙之女》似乎消失了多年。我试图租它来上电影课,却租不到。在东京的敕使河原的学校里,一位翻译含糊地告诉我,这位大师选择了新的方向,而不是回归他的旧作。但现在,一家致力于拯救电影的美国公司Milestone发行了新的拷贝,看到这部用35毫米胶片拍摄的电影,我发现它和我第一次看到它时一样激进、逼真和具有挑战性。
不像某些寓言故事,第一次看时很震撼,但重看时就只有虚情假意了,《沙之女》保留了它的力量,因为它是主题、风格和理念的完美结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一个共同的任务。他们无法逃避它。整个社区乃至整个世界都依赖于他们。
但挣扎只是为了挣扎吗?通过发现水泵的原理,男人能够创造一些新的东西。他改变了这笔交易的条款。你逃不出这个坑。但你可以把它变成一个更好的坑。小小的安慰总比没有好。
《砂之女》,敕使河原宏1964年拍的黑白电影。改编自安部公房的小说《砂女》。配乐是武满彻,如果导演换成小林正树,这部电影应该会有《怪谈》里《雪女》的邪魅。 “若无惩罚,便无逃遁之乐”。这是原著小说一开始的日本谚语。这部电影更像是一个寓言,一个没有历史背景,无关种族,无论男女,都无法逃逸的人生境遇。今时今日,在钢筋丛林里挣扎求生的人或能感同身受。 影片一开始,大片大片的奇幻沙漠。 黑白片,画面质感很强,武满彻的配乐,荒僻、幽冥,展现无穷张力。 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在沙漠里踽踽独行。他是个生物教员,厌倦都市生活,想寻找不知名的昆虫,因为发现了新的种类就可以用他的名字命名。物质世界于他的意义,仅仅于此。 沙漠的尽头,是海。 错过了末班车,他,口干舌燥,茫然无助地在沙漠中行走。路遇几个看似愚笨的渔民,好心帮忙,带他到一户渔家投宿。那时,天已暗,渔民们把人梯放下,自觉脱险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顺着人梯爬了下去。 迎接他的是一个中年女子。无甚姿色,亦不新鲜。有四十多岁女人的淳朴和柔顺。为他备饭,打扇,对他说,这是他的第一天。他想要沐浴,女人说要三天以后才有水,并说沙子很潮,人要得沙疹。他笑笑,对女人所说的话都觉荒谬。 他只有三天假,明天一早,他想,也就离开这个荒凉之地了。 夜里,女人开始工作,拿一把铁铲,不停地铲沙。他不解,女人说,如果一两天不铲沙,屋子就会被流沙淹没。他亦不以为意。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而累了一晚的女人,全身赤裸地沉睡着,身上满是细细的沙粒。他压了些钱在床头,准备上路。 走到屋外,他才看清这里的一切。原来这个房子处在几十米高沙丘的底部,而昨晚接他下来的人梯,早已不见了踪影。男人有点慌乱,想要试着爬出去,无奈沙体太松软,无法受力。 一切只是徒劳。他,被迫留了下来。 一开始,是愤怒。知道被那些愚顽的渔民捉弄。不停地对女人说,他不是流浪汉,他有家,不会和她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他有正当的职业,城市户籍,失踪了学校会来找他……女人,不停地道歉,但心中暗自窃喜。 男人对女人软硬兼施,只求能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女人说,自己也没有办法。她只是个寡妇,丈夫和女儿在一次沙暴中被埋葬。因为寂寞,渔民有时会分配些个男人给她。他们大多是被骗下来的。有大学生,普通职员,但都留不长…… 女人欲言又止,然后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为了活下去,得每晚跟着她铲沙,她一人应付不了;为了免得沙疹,最好裸睡;水也要节约,渔民的补给每周一次用人梯送下来…… 他,有些绝望了。生存还是毁灭?绝食,躺在床上等死?屋顶开始流沙子进来的时候,他只能选择跟她铲沙。原来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前来留宿时的愚蠢天真,那么可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免不得有风流之事。没有树影扶疏的暗生情愫,只有逼仄空间难掩的兽欲。两个寂寞的傀儡人身,相互厮杀,交媾,空虚抚慰。活一天算一天。他,变得狡猾,依旧寻找机会想要逃。 每次渔民给他们补给,他会藏起一截鱼网,久而久之,搓成一条绳。然后有一天,将女人灌醉,爬上屋顶,在绳子的前端系上粗鱼钩,居然侥幸逃脱。 但,这是哪里呢?黄沙漫漫,一个沙丘之后是另一个沙丘。人在茫茫沙漠里,沙漠的尽头是无涯的荒海,明月在空中,一切都是无尽的,人的刹那悲喜都被掩埋。流沙里差点丧命的他,被村民们救起,又回到了那魔咒般的小屋。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想逃。有一次对村民们说,他不会逃走,能不能让他每天看海30分钟,或者10分钟。逃离不再迫切,但依然会想着离开。他制造了一个捕乌鸦的陷阱,他对女人说,这叫“希望”。饥饿的乌鸦为了吃小鱼干掉进陷阱,他就会捉住乌鸦,利用它的脚绑上求救信息,看到的人会来救他。 渔民的补给里有时会给他带一两张报纸、甚至收音机。而渔民们的取乐也升了级,告诉他,只要他答应当着渔民们的面表演和女人做那事,就可以放他走。他已经可以放下尊严取乐众人了,平时顺从的女人,这一次死不从命。 故事接近尾声,女人因为宫外孕被渔民们抬走去治疗。众人散去,人梯就悬在那里。他,走近,又回到了小屋。寻思着,等渔民们回来,告诉他们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口水井的事。 自由之门,近在咫尺。他,不再逃离。 影片最后,他的家属发布他失踪了七年的公告,似乎暗示着男人再也没有回到过去。 这部电影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周而复始推着巨石上山的关于西西弗斯的神话。如果仅仅把推巨石上山这样的行为当成一种惩罚,那么西西弗斯除了绝望,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接受了周而复始的枯燥劳作,当成生之必然,接受了个体生涯的荒诞,也许,便是幸福的开端吧。 记得以前看到的一句话:任何东西只要你走到了它的极限,前面无路可走,回头又没有理由,那么你就会丢得下。那么你只好“死了一样地停下来。” 男人想要自由,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为什么最后放弃了呢?也许,如月光宝盒般折腾之后,他发觉选择去或留,都是自己无法掌控的。当一个平庸的小教员,朝九晚五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令人厌恶,但感觉安全。自由,就像一次即兴地寻找昆虫的三天之旅,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人,会不会找到未被命名的小虫子……而寻找不知名的昆虫或是在沙丘之中铲沙、设陷阱捕乌鸦、找到水井讨生活,带给他的快乐似乎也差不多。所谓的自由又是什么呢?是永远在不可知的业力中徘徊吗?当他累了,如一只落在枯枝上的鸟儿一样懒得逃跑了,坦然承受个体命定的遭遇,停止大脑中无休止地想要挣脱的痛苦飞行,放下过往的城市户籍、某人的丈夫、生物教员的种种身份,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沙丘里的男人。只是做身处深渊底部一无所有的荒凉世界里的主人,臣服于当下,世界,瞬间宁静如海边的圆月。 幽闭空间的女人是另一种存在。如果说男人一直想逃回自己现实的安乐窝,而女人只是害怕寂寞与孤独。关于女人的过往,电影里全部略去,只在对话中知道这个女人的丈夫、孩子都被埋在沙里。她靠村民们的补给过活。好事的村民们时不时把从外界闯入的男人骗到她家,以此逗乐。她对此的态度是:如果没有这些村民的鬼主意,她会孤独终老的。她的一言一行都表露着自己的需求:一个男人的陪伴。不管是卖明信片的小贩,还是搞测量的大学生……她说,年轻人,都留不长。她害怕独自一人。 作为一个孤零零的人,她不知道怎么样当好自己的主人,似乎总是希望能有一个男人来引领她,陪伴她。甚至最后,村民们将重病中的她拖上去,她的眼角余光仍然看着那个男人,害怕他离开。死亡的阴影也熄灭不了她心中渴望情爱的炽热。 或许女人自身的问题里,永远逃脱不了对情感的依托与抱持的矛盾吧! 想象我们如男主角一样无意中坠入了沙丘的深渊,你会怎样选择?也许,有的人逃离回去继续过以前的生活;有的人在逃跑的过程中掉进流沙里无声息地死去;有的人会像这个男人一样留下来……我可能也会像那个男人一样,为了让铲沙的过程不那么痛苦,捉捉乌鸦,找口井。没有身份证、房产证、婚姻证明、转让契约、用工合同等羁绊的人生,是无数现代都市人幻想的某种自由吧!而这样的自由,在这个故事里却是以男主角被迫囚禁于沙丘换来的。 电影结束了,大梦一场,我们各自的那堆沙还在。想起了梦蝶老人的诗:只要眼前有萤火虫半只,我你,就没有痛哭和自缢的权利。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去铲沙吧!
上周六,VCD影促会在法国文化中心成功举办了《砂之女》观影活动。下面为大家带来《砂之女》的相关文章,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这部影片。
编者按:“日本电影的黄金时期,诞生了日本电影的魔鬼巨匠。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武满彻的相遇,既是电影,文学与音乐的撕裂性撞击,也是多元艺术完美融合的典范。本文作者以克制冷静的笔触,从历史与艺术的多重维度,讲述了三人间这段不同寻常的缘分。”
【原标题】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和武满彻:20世纪60年代日本电影的独特合作
作| 乔瓦尼·巴蒂斯塔
译 |VCD影促会
原文由影评人乔瓦尼·巴蒂斯塔于2013年12月28日刊载于个人博客 Cine-scope,本文为VCD影促会编译,略有删改。本文约3700字,需阅读9分钟
如果让我来选择所有国家的电影历史中,最璀璨光辉的十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日本电影。如果你感到惊讶,那么请记住,在这十年里,财富与艺术是相互依存的。在无声时代起步的大师们(小津、奈良)依旧在创造杰作,而战后诞生的导演们(黑泽明、市川)正值盛年,他们制作了个人生涯的无数巅峰之作。此外,日本新浪潮中翻腾的卓绝创造力与力量 (大岛渚、今村),铃木清顺迷幻而浪荡的爵士黑帮片,以及许多伟大的类型片汇聚于此。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时代…… 在这些影片中,一些仿佛外星来物的天才作品,一些与其他作品格格不入的影片,让60年代的日本变成了一片更加令人着迷和值得探索的电影圣地。其中的一个例子,就是导演敕使河原宏,作家安部公房以及作曲家武满彻联手制作的四部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他人之颜》(1966)《陷阱》(1962)《砂之女》(1964)以及《焚毁的地图》(1968)。这些电影往往被归为日本新浪潮,但在我看来,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体质特殊,独一无二,他们是三个鬼才合作的结果,与当世的任何作品都不一样。评论家将它们与同一时期的欧洲现代主义艺术电影,比如作者导演安东尼奥尼,伯格曼以及雷奈,相提并论。不管这种比较存在着多么微弱的可能性,它都低估了这种伙伴关系的独特性,以及60年代日本奇特的社会土壤。
敕使河原宏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画家,安部公房既写戏剧,又写文学。而武满彻是一位先锋作曲家以及音乐理论家。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三个人是如何缔造出超越时代的惊世之作呢?特别是五十年代时,日本的电影产业采取的是世界上最等级森严的制片厂系统,任何想要坐上导演之位的人都必须要经历冗长的学徒期(通常是长达五年的导演助理),同时,大制片厂之外,几乎不存在任何独立电影。那么六十年代究竟发生了什么,打开了过去禁锢电影制作的大门呢?这个时期所发生的山崩地裂,将会是我故事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但让我们从头开始,看看这三位未来的大师出生和生长的土地——日本。
敕使河原宏1927年出生于东京,父亲为日本草月流花道的创始人敕使河原苍风。苍风是一个有进步思想的,广纳百川的艺术家,他的创造,成为了保守的日本传统艺术世界中罕见的壮举。因此,在耳濡目染中,敕使河原宏最初选择了在东京美术学院学习绘画。
安部公房并非来自上层社会。1924年,他也出生在了东京,后来举家搬迁至伪满州,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期。日后人们常说,日本殖民主义的暴行,以及伪满州的苍凉萧瑟,都成为了他作品灵魂深处的一部分。安部曾说过:“战后我在满洲呆了一年半,目睹了满洲社会秩序的彻底破坏。这让我对一切固有的东西都失去了信任。”战后他返回了日本,面对强大的文化冲击,他对自己所谓的母国感到分外陌生,他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局外人视角:“我出生的土地,成长的地方,以及家族世代驻扎的根源都是不一样的……本质上,我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我对家乡的厌恶……大概就源于此。”从此,异化和身份认同渐渐成为了他作品的标志。这段经历也预示了他强烈的反民族主义情绪——安部是一个国际主义者,无国界者,致力于废除国家与民族的存在。
1930年,武满彻出生在东京。由于从小体弱多病,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收听美军电台,阅读或者听各种音乐。尽管人们希望他可以继承父亲的事业,成为商人,他却对艾灵顿公爵以及各种爵士乐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并自学成为了作曲家。在战争期间被禁止的西方文化涌入日本,而饱含好奇心的日本年轻人开始了对它们的疯狂追捧。除此之外,战后成长为大人的他们都渴望与过去划清界限。武满彻一代的年轻人,将裕仁天皇的极端军国主义钉在耻辱柱上。正如他所言:“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人们对于日本的厌恶持续了一段时间,而这并不是能轻易消除的。事实上,我就是为了摘除身上的“日本性”,才想要成为一名作曲家的。”
因此,改造和重新定义他们的国家成为了战后日本艺术家、作家和思想家复兴日本的首要任务。在这个过程中,首要的是确定三种关系:传统与现代,日本与西方,社会与个人。有些人想借鉴西方的经验,许多人也希望回顾日本战前无可指摘的古老传统文化,特别是禅宗佛教,并希望将它们应用于新的艺术和思想中。艺术社团由背景不同但志趣相投的艺术家以及知识分子组成。他们都希望模糊不同艺术的边界,将文学,绘画,音乐,舞蹈,摄影,雕塑以及书法等进行实验型以及极端创新型的融合。在这种充斥着前卫,混沌相交的氛围中,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和武满彻三人,在灵魂深处,相遇了。
1948年,冈本太郎(日本建筑大师)和花田清辉(剧作家)成立了“夜之会”,这是一个致力于跨越不同类型的羁绊,实现真正的艺术融合的团体。安部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然而,它并没有实现自己的初衷,并最终分散成了不同的集团。其中有一个叫作“世纪协会”,是由安倍本人和夜之会的部分成员共同发起的。世纪协会虽然是由作家创立的,但它也向画家和视觉艺术家敞开了大门,敕使河原宏便是其中之一。1949年,两人在这里第一起相遇了,一见如故。敕使河原宏日后曾回忆起与安部公房的第一次见面,称他是“一个对所有艺术都感兴趣,并寻求将它们融合在一起的男人”。同一时间,武满彻活跃在一个类似的先锋团体里,这个团体被称为“实验工房”,它在音乐、舞蹈和多媒体表演方面进行创新。他与安部以及敕使河原宏在同一个艺术圈子里游走。
在20世纪50年代,三人都开创了自己的事业。 1959年,敕使河原宏花了四天的时间,在纽约制作完成了《何塞•托雷斯》,一部关于波多黎各拳击手的纪录片,当时已是著名的配乐作家武满彻被邀请来为其谱曲。至此,这段艺术友谊的第三角终于凑齐,而敕使河原宏,也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一个有天赋的作曲家,以及与他的影像相配的独特节奏。安部也曾与武光单独合作过一些广播剧,这让他注意到了这位作曲家用音景来支撑语言文本基调的技巧。
日本独立电影的兴起
自1910年起,日本主要的电影制片厂(东宝、新東宝、松竹、大荣、日活以及东映)便垄断了整个行业,尽管电影艺术家历经了多方挣扎,却始终难以打破束缚。 战后日本与美国的紧密联盟,部分导致了日本经济奇迹般的增长,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更是日本经济的里程碑时刻。但对于新浪潮中叛逆的电影制作人以及先锋艺术家来说,日本正在经历一场全国性的战后身份认同危机。
战争结束后,这个国家依旧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从三四十年代的极端扩张主义政策(当时把美国人当作是敌人),突然转变成依靠美国资助,向美国跪地磕头的资本主义国家,在这些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家看来,日本发展得太快了,只关心经济发展,却没有花时间去照顾日本社会中的不幸之人。这种同情反映在当时的电影中,反映在他们反复出现的主题中——即处于社会边缘的人们、疏离感以及对身份的追寻。 同一时期,新浪潮的导演们会像敕使河原宏与安部公房一样,探索许多相同的主题,但方式却截然不同。与今村昌平粗暴的现实主义和大岛渚关于社会局外人的反传统电影相比,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武满彻的电影更具寓言性和隐晦性。
成立于1961年11月的Art Theatre Guild(ATG),最初是外国艺术电影的发行商和放映方,不久后开始为日本电影提供资金,意图填补日本独立电影的空白。ATG代表了叛逃大制片厂的新浪潮艺术家,以及有着先锋纪录片以及短片背景的实验电影制作人之间的结合点。敕使河原宏也承认:“你可以这么说,我的电影之路开辟于ATG诞生之时,电影的异端分子们终于找到了家。” 尽管ATG也同时属于东宝株式会社,但它帮助日本独立电影找到了一个发行和放映的渠道。十家电影院可供他们使用,包括新宿的标志性剧场,新宿是东京的一个街区,后来成为了许多地下亚文化的聚集地。ATG是我们迄今为止所提到的任何电影以及艺术运动的必然产物,并最终促成了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以及武满彻之间的合作,由此让他们诞生了真正的伟大的作品。
一次绝无仅有的合作
电影不仅仅是一种大众艺术,也同时是一个视觉,语言和听觉/音乐元素创新性融合的过程,你在电影中,可以找到一种过去熟悉的艺术形式,变成了一种熟悉的,但又截然不同的东西,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以及技术人员都利用自己的独特才能影响和改变着同一个作品。因此,对于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以及武满彻而言,他们必须共享在各自领域的才能与经验。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将激发出彼此更大的灵感:安部公房庞大的哲学理论要求敕使河原宏找出最匹配的视觉比喻体,而武满彻音乐中的极简主义又防止了敕使河原宏的过度表达。过去,一个电影作曲家只会在后期制作时根据导演的意愿谱曲,但他们不同。敕使河原宏是这样评价武满彻的:“他绝不仅仅是一个作曲家,他的身影渗透在作品的各个方面——剧本,选角,外景拍摄,剪辑和音效设计”。因此,各司其职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相反,他们应该被视为一个流动的和充满活力的团体。每个人都将为他人的工作提供新的可能。 尽管我将这三个人当作是他们电影的联合导演,但我们不应该忽视其他重要成员的贡献。比如,前三部电影都是由摄影师濑川浩或艺术导演山崎正雄拍摄的,而片名的设计则是由粟津洁完成的。其实敕使河原宏三人并不仅仅是拍摄了四部电影,这也意味着他们在自己的相对领域外创造了杰出的贡献,意味他们创造了日本电影的一种新可能。这便是这个故事最关键的一部分。
(本节选完)
乔瓦尼·巴蒂斯塔,敕使河原宏、安部公房和武满彻:20世纪60年代日本电影的独特合作,Cine-scope(个人博客),//cine-scope.com/tag/woman-in-the-dunes/,2013-12-28. 翻译转载已获得授权
译 | 张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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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人就像一只昆虫标本,被工具钉着,被环境同化着②男人向往有形的自由,而女人更懂得内心的真正自由③众声喧哗,集体围观,当众撕扯是全片的高潮,也是男人思想转圜的节点④从反抗现状到接受现状,到最后在看似绝望的现状中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开始新的挑战,也开始逐渐领悟人生的本质⑤《嫁给沙漠的男人》
大师之作!/ 陷于沙坑脱困无望,每日承受流沙之无尽用功之徒劳,这情节很容易联想到神话西西弗斯与巨石,事实上影片本身正是一场哲学解构,大量砂的意象,流动的,放大的,静止的,无垠的……与水与女人交织亦幻亦真的蒙太奇,给一个闯入者或者说被诱骗者以精神驯化;人的意志形态往往来源于身处的环境,在城市在深山在沙漠在海边在原始森林,时间久了自然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联系慢慢转变成思想深处层面的情感羁绊,转变或好或坏,都会从内到外潜移默化的改造一个人;有时颠覆与重构三观并没有多难,需要的也许不过是一场诱导自我否定的尊严摧毁。// PS. 摄影绝佳,配乐绝佳。
结尾这个把戏真是太“存在”了,分享的欲望转化为一种消极的神性,犹如人的客观身份的毫无价值。放大的沙子和女性的局部身体,个体的飘渺。波伏娃 “如果每个人都是自由的,那么就没有人是愿意自由的。”
如果没有了手机,我仿若深陷沙漠之中,成了失踪人口。
水是城市文明,沙是原始文明(船搁浅)。男主一开始非常想回到城市(螃蟹、大海),水与沙结合后(湿沙)变得有腐蚀性(渴望水,吃湿沙),逃出后反而陷入湿沙。渐渐安于原始生活(铲沙,受村民蛊惑,研究乌鸦、取水,足迹)。沙女反而走向城市世界(对男身体的欲望、收音机、怀孕看病)。绿洲是相对的
完全讨厌这个日本女人彻底的逆来顺受。沙子和颈部鸭皮的特写看得我恶心,先马克下回看完它吧。
如果只是把关注点放在两性上,未必杀鸡用了牛刀。牛逼的片子,摄影、整理设计,结局都是经典之中的经典。这仿佛是一种束缚,我们给自己设了一堵围墙,将周围的人隔离。但在其中又千方百计往外跑。最后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围不围的问题,是有不有我和他界线的关系。值得深入思考的片子。
9。相较于男女地位的哲学关系,我倒更倾向将之看作社会缩影,就算你学富五车出不了圈也是白搭,终将会被慢慢同化。男人开始还想奋力挣扎到最后已然认命不免让人唏嘘,就像大批青年志在四方终是被埋在社会的沙坑下终日挖沙为生,什么早年志向、兴趣爱好更是早被抛弃
什么叫摄影,什么叫编剧。4.5星。
黑乎乎的
近乎完美地忠实于原著,与我阅读原著时想象的场景别无二致,甚至有描写皮肤密布沙砾的特写镜头无比直观地予以我超出想象力所能模拟逼肖的细节之尽头的真实感;但开篇依靠武满彻配乐开宗明义地为影片定下惊悚的基调,似产生了提前告知或警示的作用,因而削弱了观众感知突如其来的诡谲和恐慌的意外程度。
意蕴丰富的寓言drama,男性/文化与女性/自然之间的斗争,伊甸园情结,斯德哥尔摩情结,自由与限制、无穷与有限、个体与社会的辩证角力……
還是覺得有點拖沓。倒是武滿徹的音樂和沙漠配合得非常好。
人劳作是为了活着还是活着为了劳作。人的存在性体现在社会关系还是自我本身。人的自由是外在的不受约束还是自身的肆意驰骋。砂坑构建了截然不同的社会关系,砂呈现了外在的人的存在性。男人和女人,男人和村民、砂村的关系从对抗到认同,从厌弃到依赖。收音机成了连接外在的唯一物件。结局并不奇怪。
沙子如同水一般,可承载物体亦可淹没物体,以柔制刚,如女人隐忍间慢慢等到男人不再主张出逃为止。那场众目睽睽下的强迫交欢戏挑战人性,代表着文明的城市男此时已毫无尊严礼仪可言,最后他在精神层面上也放弃了追求自由。
[砂之女]在解读上的难点在于,如何理解这个洞穴的意义。它一方面是远离社会文明的存在,一方面又是人为划出来的空间。男主角在社会那里失去了身份,在洞里却又在纯粹人为构建的生存斗争环境中凭借劳动获得了一个身份(丈夫)。这里便是作品对于人处境的定义所在:人的身份永远是通过外界定义的,在社会里因各种证明,在动力则作为失踪人口通过他的原始性劳作。这种思想暗刻了纳粹的哲学:工作使人自由。从积极的角度来讲,死气沉沉的沙子和象征生命力的水被并置。人总能在死里找出生路,就像从沙里赢得水源。
再也不要在爱优滕这些视频网站上看情色片了,都给你删得明明白白~看完电影对斯德哥尔摩症有了新的认识,不是从抗争到共情到屈服这么简单,复杂的地方在于你明明已经跪下了却在骨子里认为自己还站着。总的来说,是非常好看的寓言故事,小小的一桶水打倒了大大一片海,文明社会和原始社会就此擦肩而过。砂的意象,昆虫的镜头,肉体的大特写,让全片弥漫着原始野蛮的气息,太令人窒息了。
It’s too shallow and on the nose to be a masterpiece. Don’t trust Western, especially French, on their taste and views of far-east culture and art.
你在试管里装昆虫标本,别人又陷你于沙丘制成人性标本。自由被一点一点蚕食,你一点一点适应。看上去很厉害,但过程中的妥协,灵魂举起的白旗,无疑是大大的不幸。
沙砾的摄影真的难度很大,加上各种隐喻镜头性暗示。不过尽管是很有戏看的一部电影,却没有那么喜欢,因为男主角的境遇实在令人感到恐惧。与世隔绝,失去自由,与女人在一起时只有兽性没有情感,文明里来的人最后被这样一个沙漠社会同化,实在悲惨,让人想敬而远之,无心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