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

生活的大部分时间似乎是无聊的。懦夫总爱把人际交流的困境推给命运的使然。然而总有一些人不安分，他们面对命运的安排绝不服从，绝不浪费生命，绝不在虚幻的信念中逃避欲望。

现在的生活，可以总结为忙碌中的无聊。 有很多种希望在心底燃烧，可是被现实慢慢地浇灭，不知不觉总是被时间推到选择的关口，每日充满信心地坐着看似对自己未来负责的事情，可是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里随波逐流，往往迷失了方向; 自己口拙的毛病确实带来了不少麻烦，只因固执地坚持一些不为世俗所理解的东西，当你对生活抱着固执地信念时，便抛弃了其他可能的欢愉。日复一日，便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业力里，很难从哲学上，从生活的其他样本里找到现成的答案，我们的实践太少，在一次次失败的实验后，渐渐地发现人生的精彩可以有长有短，生活么，不过是在大部分忧郁的时间里，有短暂的快乐点缀其中的态度罢了。
在生活出现抑郁的前兆时，总会想起卡赞扎斯基的作品， 每个人免不了失望，忧郁，但在失望与忧郁中绝不消沉，我们获得的却是最为自由最为雄浑的生命力量。这是这位已经过世的老头儿告诉我们的关于他对生活的看法，他笔下的那位左巴老人正如作者本人一样, 在生活无情地打击中仍然昂起骄傲地头颅，迎着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大海，跳起Sirtaki。这和海明威笔下那位老渔民桑迪亚哥有着同样地感触。生活已经够糟糕了，难道还要让她在你手中更糟么？生活在我看来，不过是左巴老头儿手中的桑图里，或者桑迪亚哥手中那块儿只剩骨架的鲨鱼罢了。告诉自己，过去不论有什么已是过去，我只想不屈不挠的过好自己的生活，既然生活可以忧郁，为什么不找到一些快乐来点缀一下它呢？写到这儿又想起卡瓦菲斯那句诗:
       现在是绝望和忧伤。

 　　……

　　这没关系。他已经做过努力，

　　尽他所能去斗争。

　　而在他那荒凉的幻灭中

　　只有一样东西

　　仍然使他充满骄傲：即便是在失败中

　　他也能够向世界证明他同样不屈不挠的勇气。

    在下午的末尾，花了半个钟头，看了一下这一部不同于日本动画的作品。打开影片，浓墨重彩的油画画风和闪烁的银屏让我心中一震。没有流畅的动作，静静地，从一片片模糊的色彩中，开始了这个非常熟悉的故事。
　　我没有看过海明威的原作，或许我也是和剧中的那个小孩一样，带着什么都不动的心，看着老人。前面的几幕，转瞬而过。那是老人的记忆，记得天很蓝，海很干净，风很苍凉。而后突然寂静的音乐，把记忆待会现实。倔强的老人，体贴的小孩，让人觉得谈么的年龄或许应该反过来。在一个澄净的夜晚，老人带着油灯，背景一片星夜，一梭孤舟，就此出发。我很喜欢这边的背景乐，很有班得瑞的感觉，伴着笛声和吉他的低吟，知晓剧情的我，也在心中默念，Good luck, old man.
　　海上开阔而平静，远景的感觉，让我想到水墨画里的蓑笠渔翁。老人没有默默抽着烟，而是向我们自言自语着。我姑且还是把自己当做那个孩子。看到这里，不禁对这个老人的配音产生一点抵触，不想那个音响中，隐忍倔强而像是一个碎烦唠叨的人。后来才能体会，如果作为一个听众，老人这样和你讲着故事，你才会感到这其中他不能压抑的兴奋之情。
　　鱼鹰，做饵的小鱼，静静的音乐和定格跳帧的画面，突然，随着水波的起伏转瞬成紧张的气氛。那条大鱼，在老人念叨中，出现了身影。我和老人，一起为这条比小船还大的鱼震惊。而当我以为气氛会到最高潮的时候，鱼却和海一起平静下来。
　　全剧无比出彩的，我想就是这段几进几出的平静和波澜。老人把鱼当作自己的兄弟，让人无比无奈地感受到，生计之残酷。爱一个东西，是因为杀了他，便能给自己生命。老人爱的不是鱼本身，而是一条，能带给他希望的鱼。我有端地揣测，老人是一个娴熟的渔者。只是84天没有打到鱼也让任何一个渔民不愿静待——即使他垂垂老矣。第一次的激斗，是以大鱼跃出水面结束的。
　　老人看到了艰苦的捕猎，想是每个有经验的猎人一样，画面配合着回到平静。瞬而随着老人的记忆带到昏暗的酒吧。这种压抑，随着兴奋的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而愈加深重。喧嚣的赌赛场景和人去楼空时分出胜负，而裁判一人拍手的沉寂形成强烈的反差。有几人知道，这时候的老人，也正在搏击着海浪中的大鱼，只是，没有人为他鼓掌。
　　老人和鱼畅游的场景，只能出现在老人如梦的思绪中，不知道这样想的老人，默默的在思考的，有没有自己的生命。终于音乐又人带回到那条生死一线的大鱼，这次老人举起鱼叉，奋力地刺入了大鱼。或许稍显遗憾，但是这样干脆利落，或许是动画人对鱼，对老人的一种怜悯，抑或是一种嘉奖。
　　后半段的海，开始不那么澄净蔚蓝。风起云涌的音乐和鲨鱼的脊背，把动画推向了最高潮。声嘶力竭的老人，从大鱼殷红的鲜血流出之后，开始撕扯我的耳。已经知晓的绝望结果，也没有减淡我看着老人时的一种心痛。鱼叉断了，急忙绑住桨的刀，钝了，怒哄着砸向鲨鱼的桨，断了。老人的视野搜刮着船体，然后拖出最后能用作武器的铁链，在水天之下狂吼。然而最后，老人默默对鱼说，我不该出海到这么远。
　　最后的场景，定格在众人围观的码头，清晨，嘈杂，一条鱼的尸身。老人的未来怎么样了，也不需要交代，也不必说这个故事教育了我们什么。看完全片的震撼，让人长舒一口气。于是也和老人一样，不任世事，一头倒床上。

重温《老人与海》，没想到是以动画片的形式。如同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挑选同类商品，我本来已轻轻跳过它。电影海报看上去更像书籍封面，我是说，没有动画片温情浪漫的感觉。棱角分明的字体带来海明威硬朗的气息——朋友，休想得到什么糖果屋、甜蜜的美梦和脉脉温情——这就是海报诉说的一切。

但我的确选择了它。也许为的是那一句耳熟能详曾令年少气盛的自己击节叫好的“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也许只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当海鸥的叫声伴随着少年圣地亚哥满溢梦想的眼睛缓缓拉开故事序幕，我就知道自己又蒙对了一次。后来我看到有人评论开头，说：“突然涌出的蓝色击垮了我。”我得告诉你，是的，我被美“defeat”了。啊海军领迎风飘摇，桅杆高耸入云，然后突然就涌出来那一大片蓝色，是席慕容说过的完全不知如何调出的蓝色调，闪现出小舟和白云。沙滩紧接着丛林，山峦涌动幻化为象脊，非洲斑羚轻巧跃来，然后，然后就是无数次在圣地亚哥梦境中出现的狮子，高傲睥睨着世界。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动画画面质感，像油画和水彩的综合，但又如梦似幻，尽管依然滞涩，却有自然流动的意韵。尤其是关于海水的画面，浮光闪动温柔又致命，那就是一片不断起伏的丝绸，一块时刻更换深浅的调色板。我甚至能感受到海水的温度，当我把手伸进自己的眼睛和心里。

最美的镜头之一是圣地亚哥刚出海时，看见海鸟捕鱼。视角突然从人仰望天空飞鸟变成飞鸟俯视海面，那蓝叫人恨不得溺死在里面。然后你就变成了飞鸟呀，突然合翼旋转，加速俯冲，那片蓝离你越来越近，心跳砰砰砰，蓝玻璃瞬间破碎——海面下，鱼群四散。你比鱼群更自由，因为这惊人的艺术想象力。

更美的镜头出现在深夜独自追踪大鱼的海域。一个孤胆之人，一条剽悍之鱼，一盏渔灯与星空互映明灭。没有边际的海和天。
“我宁愿自己就是黑暗深海中的那条大鱼。”老人将鱼骨扔下。奇幻的世界开始拉开，泛着深蓝光芒的海面，水下是无尽的黑暗。

“这鱼是我的兄弟，可我不得不杀了他。
我很高兴我们不必去弄死星星，想想看，如果每天必须去弄死月亮，那多糟。月亮会逃走的。不过想想看，如果每天必须去弄死太阳又怎样。我们总算天生幸运。”
沉入水下的鱼骨遇见鱼群，鱼群仿佛幻化为流星，一样的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留下长长的痕迹。那点点闪亮，是星群还是水母？从水母之中簇拥出一个月亮。一片星云缓缓晕开，在星云中央，出现了那条大鱼。

“我还从来没有听过或者看到这样的一条鱼，可是现在，咱们碰到一块儿了。”
在片头出现过的少年水手在海中遨游，身旁是那条大鱼。姿态一样优美从容，仿佛天生为伴。他们从水底浮上海面，阳光破云层破水面射入，然后，从一个发光口，人和鱼，一起冲上了天际。
白云朵朵，飞鱼像小鸟一样飞翔，无数海豚轻声歌唱。没有海也没有天，没有鱼也没有人，世界再也没有了界限。

这就是动画。即使是海明威，即使是《老人与海》这样的小说，依然可以找到模糊真实和虚幻的点。依然可以遨游在想象的空间，抹去回忆和当下的差距，忘记现实的局限性，全身心漂浮在梦想的海洋。

美的感受见仁见智，而美的发掘历经千辛万苦。谁能想到这部动画的制作方法？利用玻璃的不同层面，在一层制作人物，另一层制作背景，灯光逐层透过玻璃来拍摄一帧画面，然后再通过更改、控制玻璃上的湿水彩来拍摄下一副画面。完全手绘，通过29000次这样的操作，两年半的时间，《老人与海》浮出水面，震惊了世界。向导演亚历山大•彼得洛夫致敬，向他的其它系列作品《母牛》、《狂人之梦》、《美人鱼》、《春之觉醒》。这才叫心血所凝。

我常想为什么中国无法拿出对等水准的动画片，我们并不欠缺源泉。其实我在看到《老人与海》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小蝌蚪找妈妈》。油画和水墨，可以同样呈现梦幻而又质朴的效果。我们不是没有想象力，也不是无从借鉴，是因为我们懒和功利么？一部喜羊羊，又该让多少人争相模仿，蜂拥而至？

期待国产的《大海》。尽管看了预告片，不完全是我所爱的调调，但希望至少能像有些人评价的——让人想起《千与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