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9个竞赛日为大家带来《镜子》,下面请看前线虚幻之人们神般着迷的评价了!
杰瑞米太阳:
不明觉厉,但绝对是让人着迷的影像。
果树: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看老塔的电影,会有不同感触。
莫扎特仑苏:
我能感觉到银幕作为电影与现实的隔膜而存在,唯有画面中的诗与音乐能使我感知到美妙的和谐。
我们敏熙:
画面满分,叙事上没有预想中那么fragmentary,其实还蛮有脉络可循的,但这并不是一个他人能够融入的东西。你与母亲的关系,决定了你与世界的关系。
米米:
时间的记忆,镜子的悲欢。老塔的慢镜头太有魅力了,时间一样的流失,黑洞般的吸引,风吹浪打的命运。谁如命运似的推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泰戈尔
三岛行于海上:
诗作为藤蔓编织成篮子,联结着不同的影像,亚欧大陆北部的风、叶子和牛奶被放置于此,讲述着生活、婚姻、战争与死亡。我沉浸在绝妙的运镜之中,故事还未明确。定会再读,读这渺远的天地,读这镜中投射的零散的梦。
Pincent:
水,火,风,属于塔可夫斯基的电影元素。时间,记忆,梦境。诗的独白和结尾好多个长镜头。个体与历史,忏悔与迷惑的一生。美丽的镜头与情绪。人是镜子,世界是镜子,艺术也是镜子。摄影师的形象,自传体的元电影元素。
松野空松:
回忆似乎没有颜色,我们回忆往事重点永远是发生了什么,但是色彩这种细节的东西通常不存在的,当我们细想色彩回忆便掺杂了想象,而在这回忆和想象的交融中镜子映出我们的初衷,黑白世界开始出现超现实,彩色世界也逐渐具有真实。
子夜无人:
用诗歌写出来的世界总要和太多人自以为是的注解分享,所以才需要影像,够装下我一个人的天堂。每一面镜子都是醒着做梦的钥匙,跟着回忆又长又窄的索道穿梭过去,通往我的童年、我的母亲、我的庭院、我遗落的旧时间。巨大的交响乐和初生者充满底气的呐喊声在结尾共振,所有已逝的风景席坐在平行的时空里安之若素。一部电影最美妙的状态莫过于此:观者获得至高共鸣,而作者从头至尾,不过是想讲给自己听。
大钊:
它属于这样一类电影“老成的悲怆”,可以与《野草莓》《永恒和一日》放在一起,野草莓最直白,镜子最深邃。一年前只觉震撼,看不懂,现在知道没有什么好懂的,感受就是了。 “艺术就是蒙太奇”,当代几乎没有电影人有胆量愿如此表达内心,私人影像不是艺术,但艺术可以私人。 镜子是木屋,是雪地战场,是风吹散的书页,它是一个轮回,人类种种的无聊历史,我们与之对话,回到婴儿诞生的时候,医生的到来可以打破并推动轮回持续下去。 长镜头与蒙太奇这两个利器都用得太美了,转化场景需要有鲜明的关注点,局部或景别、场景元素差异。毫无疑问个人金火车。
DAY9的主竞赛场刊将于稍后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先记录一首自己喜欢的电影里的小诗:“昨天,我从清早就开始等待,他们猜到你不会来了。
还记得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天吗,晴朗得像节日,我外套都不必穿
今天,你来了,可天气却是悒郁而昏暗,着着雨,且天色已晚。
冰冷的树枝上,雨水流淌,言语难以抚慰,方帕也无法拭干。”
塔可夫斯基曾经为《镜子》辩护说:“如果两个人能够经验同样一件事情,那怕只有一次,他们也将能够了解彼此,即使其中一人是生活在旧石器时代,而另外一个则是成长于电化时代。上帝赋予人类能力去了解、体会人类共同的冲动--包括自己的,也包括别人的。”
这是我目前最爱的作者电影,从刚看时的费解,到后来的慢慢,慢慢被感动。将电影单单解读为“对母亲的歉意与后悔”实在太过苍白,甚至任何语言对这部电影的评论都太过苍白。也许我终不能完全理解塔可夫斯基的每一句诉说,但在这梦幻而短暂的一百多分钟里,我感受到了一个多情的灵魂对生命的所有感动,绝望与倾诉。我在生活中流过的每一滴眼泪都能在他的镜头里找到答案,而我能做的仅仅是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让安静的火焰映湿了双眼。
1.母亲Maria
如此坚强的一个人,从未有过哭泣和哽咽,只有默默的流泪。她在被指责时流泪,在思念时流泪,在看透时间和生命的轮回时流泪。
可每当这个世界都开始颤抖,当塔科夫斯基眼中的世界开始燃烧,开始心碎地融化,当忧伤与绝望像融化的牛奶一样将她包裹,她却从不流泪。她嘲笑,她在烟雾中静静感受,她一边倔强地冷眼旁观,一边望穿秋水地进行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当她被迫接过公鸡,脆弱与屈辱到达了顶峰,就连身后的房屋都开始流泪。可她那库布里克式的凝视狠狠地刺穿一切,她盯着记忆中的、或是想象中的那个也许现实中从未对她如此温柔的丈夫,她的一生的爱、幸福与悲伤都从这张脸庞开始,又在这里无情地结束。此外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纯洁而赤裸,呵护着漂浮着的自己:“别怕,一切会好的”
她说:“很遗憾,我只有在痛苦中才能见到你。”
她说出那句“别担心,我爱你”,说给一个不再存在的人。
2.“360度的向后转”
坚持认为向后转该有360度的少年,让人想笑,可笑着笑着回和他一起留下眼泪。我不知道一个这样的角色该如何被演绎出来而不是真实存在,就像我不理解塔科夫斯基的镜头中风为什么能够恰到好处地刮起,太阳为什么能够恰到好处地闪耀。一切是真实的,因此让人感到心碎。
“射击场是什么?”
是啊,射击场是什么,枪是什么,子弹是什么?
我爱的人在战争中已经失去了生命,在我还没有理解,什么是战争时。
3.后悔
“当我回忆起童年和我的母亲,似乎母亲总有你的面容。
不过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可怜你们,你和她。”
记忆永远模糊,也许从来都不真实。
后悔是不可避免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让以后的我后悔莫及。如果后悔是罪过,那生命本身就是巨大的错误。可回忆似乎就是为了后悔,就像生命似乎就是为了痛苦。
塔可夫斯基是幸运的,他能将自己的记忆与梦境缓缓讲述给观众,讲述给自己,讲述给自己的母亲,能让母亲亲自在影像中缓缓行走,接受这份迟来的抱歉。
可我能够吗?我的母亲,我的祖母,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知道我对她们的悔恨与抱歉,我的每次发脾气与不理解,我对和她们相处时光的错过。就像现在我懂得了她们一样,她们会懂得我吗?他们会不会原谅我呢,又会不会原谅自己呢?
4.幸福
镜子用来审视,也用来暂时逃避。镜子带来希望的同时,浇灭幻想。
在幻想者心中,镜子是时空的通道。塔可夫斯基不是说过,当所有人得到幸福时,时间便不再重要吗?
也许在比我们更高维生命的眼中,我们的时间终究只是概念,不是一去不复返,而是通过镜子,将过去与现实相连。当我们真的得到幸福时,真能如此吧?到那个时候,时间不再是刻刀,我们在彼此身上砍下的伤痕可以复原,我们的记忆将不再有悔恨,因为记忆即是现实,我们能看透时间的轮回。我们能自由回到过去做出决定的自己身上,在得知未来真相时热泪盈眶。可我们还是会选择不去改变,因为我们已经收获了幸福。
刚成为母亲的Maria在被丈夫问到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时,她流泪了,因为她在这一瞬间成为了看破时空轮回的智者。她看到年老的自己在草地缓缓行走,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看到了自己一生艰辛,看到了怀里的男人将离开自己。而这一切的原因是她最终选择了与一切和解,选择了原谅,向遥远的过去的自己发出了信号。
到头来,“生活是含泪的微笑。”
是我们对幸福的要求太高,还是幸福本身就只是幻想呢?
之五
1974年的《鏡子》(Mirror),是塔可夫斯基電影生涯的顛峰之作,這是一部集記錄性、自傳體、新聞史實和詩意於一體的「作者電影」,是塔可夫斯基一生電影理念最完整的表達。
雕刻時光的印記
回憶母親,對母親的愛和愧疚感,對母親不朽的懷念與同情,從母親如何塑造今日之我的方式來紀念母親,用母親一生的命運來詮釋童年的記憶和感傷,是《鏡子》的主題,而電影形式的豐富性與藝術表達的多樣性,可說是迄今為止電影研究不可或缺的經典範本。台灣學者、研究塔可夫斯基深具心得的李泳泉教授指出:「《鏡子》擺明是塔可夫斯基的自傳性電影,卻不止是自傳。塔可夫斯基將不同風格的影像(彩色的、黑白的、紀錄的、寫意的、慢動作的)和繁複多樣的聲音(同步聲、畫外聲、吟詩聲、空間聲)結合起來,將記憶和回想、夢魘和史實、音樂和詩篇相應相扣,使整部片子成為心靈對話和歷史見證的總體相,令人嘆為觀止」 。
在電影中,「鏡子」當然不是一個玻璃製成的反射體,而是一個難以用單一語詞或具體描述來把握的抽象概念。也許可以把鏡子看成是一個時空的介面,它讓碎化的時間和流轉的空間通過它而串黏成一段懵懂迷失的童年,一段遠離之後又不斷迴光返照的記憶;也可以把鏡子看成是一場精神的反思和內省的曲折歷程,但這種折射又不是物理的、反映的、複製的,而是經過歲月的沖刷、記憶的再生、道德的審叛而幻化為一場赤裸的告白、泣血的懺悔。這個作為「介面」的鏡子,實際上並不是平滑光亮的,而是龜裂或折損的,它反射出的不只是生活的寫真,而是靈魂的煎熬、失望的膠著、無盡的惆悵,一個難以補償的懊悔,一段難以追回的愛。這面鏡子也許不是單面而是雙面的,父親、母親、兒子分別站立在鏡子的兩邊和邊緣,每一個人都試圖努力透視鏡子背後的親人,但卻只能觀視鏡中呈現扭曲變樣的他者,精神失常的母親既在鏡中(記憶的往事),又像似在鏡外,既像活在兒子的心中又像似封存在鏡子薄面裏,父親總是模糊而難以識別,但他的遺棄、他的疏離、他的失意,又是清晰可辯的。
也許鏡子根本不是鏡子,而是記憶的破網,它流失了生命的尊嚴和承諾,卻攔下了凝固的追思和惘然;也許根本沒有鏡子,也沒有反射,因為鏡面之前不是具體的人,只是塔可夫斯基零亂的記憶,一組、一段、一堆記憶照著鏡子,或者一面鏡子反射著一組、一段、一堆記憶,也許這就是生命的存在,它除了迷惘之外,什麼也不是!
相對於塔可夫斯基希望「不要把《鏡子》看的太複雜」,觀眾因為看不懂《鏡子》而把理解的焦慮轉化的某種震怒和抱怨投射在塔可夫斯基身上,這時,導演和觀眾之間又像似「鏡子」和「照鏡」的關係,觀眾希望以塔可夫斯基為鏡子而看到自己,不料卻看到的是自己的失敗和魯鈍。這是因為人們總是缺乏經由自我經驗的深刻提鍊來體認他人的經驗,這是因為人們總是寧可迷失自己也不願正視他人。塔可夫斯基讓他的觀眾看到了自我的誤解,看到了自我的扭曲。在《鏡子》這部影片中,塔可夫斯基斷然撕裂了觀眾習慣在電影中尋求認同、模仿和共鳴的那種情感,他殘酷地使觀眾自我分裂,他讓觀眾經歷了一種「精神的脫皮」,在蛻化之中重新面對另類的人生。塔可夫斯基把鏡子說成是一個「符號」,一個難以用一般認知予以解碼的符號,但是對觀眾來說,鏡子不是符號而是問號,它既一個「平躺的問號」而使一部分觀眾放棄了所有的疑惑,也是一個「直立的問號」而使一部分觀眾懂得在進入塔可夫斯基的世界之前,首先進入自己的世界。
塔可夫斯基將《鏡子》看成是純粹真實和完全是自己的故事,「一部重現我所摯愛與熟識的人的生活」 ,他把自己歸類於「創造自己內在世界」的導演 。由此看來,也許可以把《鏡子》看成是塔可夫斯基通過記憶的重組來重建自我內在世界的過程,或者說,是一幅塔可夫斯基的「自雕像」,一種藝術主體形式的誕生。
由於是自己的故事,它擁有一個「專屬於作者自己的時間」,可以干擾、打斷、重組、調換、伸長或壓縮。塔可夫斯基反對艾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的「蒙太奇」(montage)理論而以「時間壓力」(time-pressure)取代它。時間壓力就是一種「雕刻時光」的過程 。塔可夫斯基強調影像中內含的自然力量,掌握這種自然力量就是就是掌握時間的韻律,這個過程絕不只是電影技術上的編輯或剪接,而是「時間之感」的塑造。時間的韻律可以表現於自然景物的遞變和轉化之中,它可以表現為小溪的「緩流」、驟雨的「紛飛」、河流的「湍急」、瀑布的「狂瀉」、海洋的「靜默」,以組合的記憶去補捉那印在自然景物中的時間印記,不就是「時光的雕刻」嗎?於是,「雕塑這種時間之感」,就成了塔可夫斯基藝術魅力的精華所在。
無法盡付言說的存在
《鏡子》雖然是一部自傳式的作品,但每一個觀賞《鏡子》的人都會獲得一面自己的鏡子,或者顧影自憐,或者撫鏡沉思。雕刻時間的印記!這是何等博大無邊的藝術野心,對觀眾而言又是何等苦澀的自我挑戰。對許多人來說,對許多處於「煩」之中的主體失落者而言,年長生命的憂傷已無力重組原本鮮活的兒時記憶。記憶的破碎、故人的零落、舊屋的斑剝、草木的退色,一路走來的生活,沉重地有如薄羽載石般的不堪承受,以致羽斷毛飛、香消玉殞。於是,記憶有如散落四處的水珠,只能依靠哀傷和懊悔來組串,將它稀稀落落地、折折皺皺地縫補成一一張張面目已非的生命網布。在某種意義上,存在之「忘」距離存在之「源」何其遙遠,如果沒有經受生命的挫折和傷痛,吾人將如何體會塔可夫斯基的電影語言,以及那種「無法盡付言說」的超驗意境?但是吾人依然感謝,依然有一種矇朧的踏實感,因為塔可夫斯基創造了一種「詩化意像」的敘事手法,這是一種經過「超驗性玄思」而後在渾然忘我的運鏡下醞釀而出的「意識鏡像」。在那種總是輕盈徐緩的、晶瑩流亮的、憂柔沉鬱的,有如冰星冷月、薄霧山煙般的鏡頭之下,塔可夫斯基為人們營造出一個有如濃縮雨珠的小小世界,使人陷入這個小小世界的情感之洼、意境之網而難以兔脫逃離。
在塔可夫斯基的世界中,空間失去了邊界、時間失去了軌跡、靈魂失去了透明、身體走出了自身,這是一個只能用心靈共振、用情感交換的世界。在塔可夫斯基的鏡頭下,意像已不是單純的表像,也不是單純的再現,而是表現為哲思的符碼,智慧的迷津、生命的雕痕,讓人們即使在沉思中也能感受時間的浮印在眼膜滑溜,即使在物換星移中也能體會現象與本質之間那種寬大無私的和解,像展畫在前的驚喜,像迎面之吻的淳美。塔可夫斯基的鏡頭,像一張濾網,它濾去了一切庸俗的雜質,只留下一塵不染的「原素」,一種必須以鮮血與之交杯的生命原質,它具有籲求世界靜音、時間停格、空間殞落的力量,在每一個鏡頭的仰起、俯聽、旁補、直觀中,在達文西的畫作和巴哈的音樂中,在幽黯的曠野、母親的哀思、燃燒的火屋、父親的歸來,在鏡中的自我肖像中,顯示一種純粹性,一種純粹的、原始的悲劇性。
以上摘錄於
http://www3.nccu.edu.tw/~gcsong/Andrei%20Tarkovsky.html“当一个电影创作者说,他要先拍一步赚钱的电影,如此才有力量、财源拍摄自己梦想的电影时,这纯粹是一种欺骗,甚至更糟,是一种自欺。他今后将永远不会去拍他自己想拍的电影。”
——塔可夫斯基《雕刻时光》
塔可夫斯基一生虽仅拍过七部长篇电影,却部部堪称经典。而《镜子》正好处于七部电影的正中间,不仅是联接他前后电影生涯的一个过渡点,也是导演电影中风格最为突出、特别的一部。《镜子》是塔可夫斯基“第一次决定用电影自由地表达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记忆”,是对他自己电影理论的一次充满奇迹的试验,可以说是他所独有的电影语言的最集中体现。德国的格雷戈尔在其《世界电影史》 中也有这样的评价:“影片《镜子》如同一块不规则的岩石突出于今日苏联电影的风景中。长久以来没有一部苏联影片像它那样运用了独特的和自由的语言。长久以来没有一部苏联影片如此深入地探索了俄国的或苏联的自我意识”。
《镜子》的故事剧情非常简单,讲述的是一个病重的男人(某种意义上就是塔可夫斯基自己)在弥留之际对自己童年、父母、妻儿、以及他所处时代的梦境和记忆。这些记忆的碎片通过精心构筑的叙述结构和独特的电影语言组织起来,成为了一部充满诗意的影片。
片中有这样一段,主人公的儿子为一个黑衣女人朗诵普希金的信,信中讲到俄国人民抵抗了西方基督教文明对亚洲文明的威胁,却也成为了西方世界里的异乡人。这种由于特殊地理位置造成的身份认同上的尴尬,是俄罗斯民族最重要的特征,而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中也体现出了这种冲突和融合的特点。下文即以苏联、欧洲和亚洲(主要是日本)三个地区作为分析《镜子》电影语言和风格特征的出发点。
一、 苏联——另类之下的隐秘传承
1. 前苏联的诗电影——节奏与剪辑
出道开始,就有人把塔可夫斯基称为“电影诗人”,如果要非归类,人们最容易将《镜子》列为“诗电影”。但导演本人却十分讨厌现代“诗电影”,认为他们“一味地矫揉造作、装模作样”。
而电影史上诗电影的两个最具代表性的潮流,一个是法国20世纪30年代以让·雷诺阿为代表的诗意现实主义,一个就是前苏联的“诗电影”。前苏联的“诗电影”又在广义和狭义上分为早期的蒙太奇学派和杜甫仁科为始的电影流派。下面我们就来分别探讨塔可夫斯基的《镜子》以及他的电影思想同这两大流派之间的异同。
1.1 爱森斯坦和蒙太奇
蒙太奇学派的集大成者爱森斯坦认为,电影镜头之间的撞击具有诗的特征,并强调这种诗的特征在于其形式的功能。他的蒙太奇理论的核心就是节奏和象征,认为运用剪辑可将两个不同的观念结合起来,产生一个崭新的第三观念。但塔可夫斯基却对此持否定态度。他认为这种蒙太奇的剪辑是一种思想的专制,因为导演在向观众呈现这个拼图和谜语的时候,已经为每个镜头都赋予了唯一的、标准的答案。这剥夺了观众看电影的权利,也与电影的本质背道而驰。
而他自己认为,“正确、完整的剪辑一部电影,意味着让分离的场景、镜头自然地结合起来。”可以说《镜子》的成功与否,剪辑是关键。镜头更迭间的诗意是这部电影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实际上,导演将自己最珍贵的回忆和梦境拍摄完成后,这些相互间本身就缺乏必然逻辑联系的碎片,无法按照传统电影“起承转合”的叙事结构来安排。在剪出了二十几个版本,大幅调整了整个故事顺序后,塔可夫斯基终于找到了让各个镜头间“自然结合”的方法,影片最终成型,诗意也终于从这种剪辑组合中流露出来。
对《镜子》来说,如何从一个镜头过渡到另一个镜头,从一个主题过渡到另一个主题,是十分艰巨的任务。回忆和梦境都具有飘忽不定的特点,你无法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从什么时候结束,一段回忆(梦境)可能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激发另一段回忆(梦境)。为了在电影中体现出这种难以捉摸的质感,塔可夫斯基通过身体的、心理的、情感的联想,使各个片段在自然凝结起来。这是一种感官的、反理性的蒙太奇,与爱森斯坦的理论背道而驰。
比如,影片的第一场梦境,最后一个镜头让年轻的母亲通过镜面与年迈的母亲相遇;下一个镜头顺利从回忆接回到现在,摄影机仅对着房间,通过声音传来年迈的母亲与儿子正在电话通话,告诉他以前印刷厂同事去世的消息;再下一个镜头即转到年轻的母亲在印刷厂的记忆。塔可夫斯基通过这种感官的联想,仅用三个镜头就使故事自然经历了“梦境——现实——记忆”之间的转换。
再比如影片的最后,上一个镜头:垂死的主人公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接着抓住了躺在旁边的一只麻雀,用力紧握,突然男人抬起胳膊松开手掌将小鸟抛向天空;下一个镜头:画面从远景的天空到中景的森林中男人童年的乡间房舍,再特写年轻的母亲与父亲正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讨论尚未出生的孩子,母亲回头眺望远方;再下一个镜头:年迈的母亲带着年幼的主人公和妹妹从森林中走出来。通过小鸟的飞翔,我们体验到了垂死的病人从清醒到入梦的那个瞬间;通过视线的引导,梦境中年轻的母亲与尚未出生的孩子、年迈的母亲相遇。在巴赫《马太受难曲》庄严肃穆的背景音乐中,整个影片达到了情绪的最高潮,不同的时间在反复的交替后最终融合,达到了永恒。
1.2 杜甫仁科和诗电影
相对于塔可夫斯基对爱森斯坦的大加反对,他对杜甫仁科却极为推崇。作为与爱森斯坦和普多夫金齐名的杜甫仁科,与当时苏联电影制作的主流有较大不同。蒙太奇对于他来说并不像前两者那么重要,他强调一组连续镜头中场景与场景间的关系,而不是场景中镜头与镜头之间的关系;数量众多且变化多端的场景往往是简短的,但是构成它们的镜头却是不间断的。此外,杜甫仁科视觉风格的特点就是大广角远景,“动作和构图的复杂性在一个画面中形成,犹如一幅慢慢形成的绘画作品”。
这与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镜头有一些相近之处。塔可夫斯基善于用长镜头和运动镜头来记录影像、抒发情绪。《镜子》里大约有两百个镜头,比一般电影少了许多,但他的长镜头却很少有静止不动的时候,总是在缓慢的运动中表达丰富的影像语言,展现场景的变换和剧情的推进。
比如,影片在开始11:50时有一个持续了一分多钟的长镜头:镜头首先固定在桌子上,小猫正在舔桌上的牛奶,然后出现了小主人公的手臂,往小猫身上撒糖;镜头缓缓右移,对小主人公的侧面进行特写;稍微顶顿镜头又向右后方上抬,年轻的母亲出现在阴影的包围里,形成一个中景;停留片刻,母亲向右走出镜头,一个短暂的空镜头后,镜头缓缓右移,扫过房间的陈设,母亲重新入画,坐在窗边眺望;镜头逐渐推进到近景后,又缓慢地从客观镜头变为主观镜头,转为母亲的视线:先是窗外近处院子里的凳子,然后缓缓抬升,对准远处的森林。这个缓慢的镜头配合着塔可夫斯基父亲诗歌的朗诵,将年轻母亲的孤独感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没有紧张、激烈的煽情,而只是让观众同年轻的母亲一起体验这种冗长流逝的时光,感受等待的寂寞和无奈。
但除了杜甫仁科外,塔可夫斯基对其他“诗电影”,也就是杜甫仁科的后继跟进模仿者则持批评态度。他在书中极力否定这种流派方向,因为这类电影中充斥着抽象的隐喻,充满了空洞的符号。被摄体的本身丰富的特殊性和情感内涵都被剔除了,成为单调的象征符号;而符号诞生之后,就极易被滥用,最终沦为陈词滥调。他指出,“电影的纯净和其与生俱来的力量,不是表现于其影像之富于象征,而是在于这些影像表现具体、独特、真实事件的能力。”因此,对塔可夫斯基来说,远离实际具体性是“诗电影”的最大问题。
2. 不同的现实主义
在前苏联,意识形态的基础来源于马克思和列宁的理论学说,电影工作者要关注的是社会、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问题。因此,他们的目标是运用画面的现实性来描绘真实的外部世界。前苏联大部分导演都走的是由日丹诺夫提出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路线。而作为苏联电影界异类的塔可夫斯基,可能是与这个“现实主义”最不沾边的人了。他的极端浪漫主义和神秘主义倾向使他的电影注重场景而忽略情节,注重情绪而无视事件的因果联系,充满了梦境和回忆,甚至于经常出现超现实主义的场景。这一切都似乎是站在了现实主义的对立面。
但他却在他的书中不只一次强调电影的真实性问题,这似乎是个很大的悖论。
在塔可夫斯基看来,电影作为艺术最大的潜力就在于对事实的记录。电影是以影像的方式而存在的,影像的感性的、具象的特征使真实性成为了电影最大的特质。因此,电影是最适宜于表现这种真实性的艺术。但对于他来说事实包括两类,一类是客观世界的事实,一类则是心理世界的事实,它是由情绪、梦境、回忆等表现出来的。他所想要的是在自然场景中体验人的情感,反对的是从外部强加进去的理念、观念、概念,因为这些东西不是影像自身所固有的,是非事实性的。他也是在这个层面上批评苏联“诗电影”脱离“现实和时间写实主义”的。他说,“电影首先应该描述的是事件,而不是导演的态度。”
塔可夫斯基本人既在直接意义上,也在间接意义上利用了电影的这种实时性和纪实性。其中最直接最突出的就是电影中穿插的纪录片。塔可夫斯基认为纪录片是理想的电影,它不只是一种拍摄方法,而是再现生活、复制生活的方法。《镜子》中的记录片包括西班牙斗牛;西班牙内战时的街景;苏联载人热气球升天;苏联红军横渡锡瓦什海;苏联红军赢得战争胜利;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中苏边境冲突;毛主席天安门接见***的场景。比如影片在处理西班牙人借住在主人公家的场景时,导演就将西班牙斗牛、内战的纪录片穿插其中,这些片段使得流亡在苏联的西班牙人的侨居生活顿时具有了鲜明的历史感,被放到了一个更大的社会背景中。
而苏联红军横渡锡瓦什海,则是塔可夫斯基认为的这部电影的“主轴、本质、核心和中枢”。通过这一片断,整个影片从个人私密的抒情记忆上升为了整个社会的记忆,如果没有这段新闻片,这部影片只有浓厚的个人主观色彩,展现的只是一出家庭悲剧。在塔可夫斯基眼中,这段记录片承载了历史进程中人类所遭受的痛苦,它们被记录在胶片上,成为了永恒的时刻。个人记忆与社会记忆由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相互渗透,相互交织,不管是母亲在印刷厂工作的记忆,还是主人公梦境中因为战争离去的父亲的归来,都具有了现实的、历史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的命运都同时代产生了关系。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可以说《镜子》是某种意义上的现实主义电影。
二、欧洲——多样技法的借用
1. 表现主义
电影中的表现主义最初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其主要的特点在于对空间透视法则的打破,对于线条色彩以及明暗关系的夸张表现,强调作品的直观感受和主观创造,是主观主义的,带有强烈的情绪性以及表现性的,以此创造出一种极端的精神世界。
对于《镜子》来说,表现主义的利用主要体现在色彩与光影的运用上。
《镜子》在影像色彩的运用上,有非常丰富的色调,并未以黑白、彩色机械性地区分现在和过去、现实和想象,而是顺着心理的状态作有机的呈现,并将一些原色进行抽离或稀释,示以一层的蓝黑、墨绿和暗褐的色调,营造出沉闷阴郁的心理氛围。
而灯光和阴影的运用可以母亲带着小主人公去拜访医生的片段为例。母子两人步行两小时到了医生家后发现只有他的妻子在家,但妇人对他们态度并不友善。片中83:30的一个镜头的光影运用和场面调度非常精彩:首先是全黑的镜头,妇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光从左方打入;妇人朝右走入阴影中,镜头右移,母亲入画,妇人在后方只有黑色剪影;镜头继续右移,母亲出画,妇人的脸重新显现,再向左前方走出镜头;镜头静止不动,变焦,小主人公的脸从更深处的阴影中慢慢浮现。在这个持续25秒的长镜头中,整个背景昏暗不清,光打在前景,将观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人物的面部表情,妇人的高傲冷漠,母亲的寄人篱下之感迅速被强化;光从左方打入,人物的脸一半都处于阴暗中,暗示着人物内心不明朗的复杂情感;母亲和妇人的脸在阴影中交错出现,并没有完整的出现在一个镜头中,则生动地展现出两人关系的紧张;而最后小主人公的侧脸从黑暗的背景中浮现,我们才知道其实小主人公将这一切都默默地看在眼里,这一刻,被丈夫抛弃的母亲的无助、幼小的主人公无法保护母亲的自责和隐忍以及对母亲的怜悯与热爱,全部凝结在这个镜头中。再到后来,妇人逼迫母子俩为她杀鸡,为了保护小主人公,母亲不得已为之,在杀完鸡后,导演给了母亲一个特写镜头,同样是昏暗的背景,光从右下方打上来,形成大片眼影和颧骨阴影,这时母亲的笑容让每一个观众都感受到了她的绝望和无奈。
2. 超现实主义
超现实主义电影也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是法国先锋派的一支。他们力图以弗洛伊德学说为自己建立一个坚实的思想基础,在无意识这个新开辟的领域找到自己进行思想与艺术反抗的武器,着力强调精神自动性。在题材上,超现实主义力图用电影展现梦境和幻想世界,在形式上,超现实主义努力追求无意识的结构,摆脱理性束缚,打破因果叙事。其中最为有名的应该是布努埃尔和达利共同创作的《一条安达鲁狗》。他们两人采取了从一种梦境意象出发的观点,解除了常规道德以及理性的束缚,是一部彻底的反叙事影片。
而梦境,可以说是塔可夫斯基电影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不仅在《镜子》中,在他的其他影片里也无不穿插的各种奇异的梦境。同超现实主义电影的主张相似,塔可夫斯基认为,梦境的表现,并不应该是拙劣的慢动作拍摄、柔光纱幕。梦的朦胧、暧昧不清并不是影像不清楚,而是因为梦的逻辑所产生的独特印象,它是由完全真实的元素以非理性的、难以预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的。而他的电影就是要清晰地揭露这种非理性的逻辑,而不是掩盖它。
不过与法国的超现实主义不同,塔可夫斯基的梦境是抒情的,并不表现戏剧性和荒诞性。比如,《镜子》中第一场梦境:刚洗完头发的母亲独自地走过房间,天花板和墙上开始渗水,像下雨一样,并开始大量掉落石灰,母亲在这样的场景中凝望镜子,看到了未来的年老的自己。孤独和寂寥在这种难以理解的背景中显得更加浓烈。再比如《镜子》的最后一个镜头:年迈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穿过田野;而景深处年轻时的母亲站在田野的另一端;接着,小主人公一声清脆有力的呐喊,和年迈的母亲走向远方,摄影机缓缓退回到树林之中。在这个片段中,同一空间画面里,同时出现了三个不同的时间:年轻的尚未生育的母亲、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母亲。时空交错,隐喻的是母爱的永恒。
三、亚洲(日本)——发现空间中的“时间”
塔可夫斯基曾多次毫不掩饰地表达过对日本文化的推崇和喜爱。他喜欢日本的俳句,如芭蕉的诗句:
古塘静无波
青蛙弹跳入水中
响一声扑通
他认为这些诗句中只有对生命的准确观察与记录,它们从来不会去隐喻自身之外的其他事物,而只是表现自身;但这些真切的观察和记录却会带来丰富的意涵,让人感受到充沛的情感和想象,这是因为生命和世界本身就充满了意义,只要准确的记录现实,就能够从中发现整个宇宙。这就是上文所讲到的塔可夫斯基强调电影真实性的来源。
而在电影方面,日本的导演如小津安二郎、沟口健二等也较多的体现出这样的特质。他们的影片比起关注人物的表演或心理来说,对整体情绪和气氛的塑造更感兴趣,影片的节奏都通常比较缓慢,较重视画面的设计,善于在一个长镜头中体现空间的时间感,强调场景环境与人物间的关系。
在《镜子》开始13:55的一个镜头很能体现出塔可夫斯基电影中对于真实世界的记录,以及在这种记录中展现出来的空间里的时间感。屋外的草房起火了,母亲叫两个孩子随她一起出去看,镜头开始是两个孩子从饭桌上起身离开走出镜头,但镜头并没有紧跟人物,而是仍对准空荡荡的餐桌,以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运动慢慢后退,整整持续了10秒,就在观众觉得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桌上一个金属花瓶突然被风吹倒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这清脆的一击之后,镜头才缓缓移走开始去寻找主人公。这真是一个非常动人的场面,电影里流淌的时间、主人公的生活就在这10秒空镜头后的一声撞击里让观众感同身受到了。
四、尾声
塔可夫斯基认为导演工作的本质就是“雕刻时光”——“从庞大、坚实的生活实践所组成的‘大块时光’中,将它不需要的部分切除、抛弃,只留下成品的组成元素,确保影像完整性之元素。”时间,永远是塔可夫斯基电影里的主题。而他也用尽一生去探索雕刻时间的秘密,他的每一部电影都流淌着独属于他的时光。
我们也可以从他的任何一部电影中深切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热情。他带给我们最大的财富不在于其丰富独特的电影技法,而是那句训言:对任何艺术家和艺术形式来说,内涵与良知都必先于技巧。对我而言,他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导演,他在电影中透露出的那种虔诚和信仰,始终让我渴望自己也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参考
1. 乌利希·格雷戈尔. 世界电影史(1960年以来)[M]. 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
2.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雕刻时光[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3. 弗吉尼亚·赖特·韦克斯曼. 电影的历史[M]. 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
4. 安托万·德·贝克.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電影中老塔的自傳元素並不能輕易地被按圖索驥。相反,這些自傳元素在疊加,交錯等穿越手法中,宛如鏡子的碎片一樣,需要觀眾去拼湊。另外,蘇俄前衛派Edward Artemiev的音樂跟電影中風起林響的場面結合得太完美了。PS:電影里有個穿幫鏡頭,難道老塔沒注意到?
镜子映照女人和少年遁去的第二面,镜头揭开创伤的同时也治愈了它。看完第一部塔可夫斯基,说不上被折服但是有几组足帧的空长镜头确实够惊艳!在随风荡漾的草波中踟蹰不定的侧影、在疾雨中奔跑跳跃的动人身姿、桌面上依循自身节奏而收干的水印、放射状路景带来的的视觉至心理撞击以及几处为缓冲激烈情绪而短暂停留的慢镜头都让我有一种被吸到画面里去了的感受。还有触动我的是塔的面部特写,说话者所说的内容被接收者全部置换到了脸上,主角光环立刻放大了数倍,从而对角色的内心世界能产生快速且主动性的共情,掐断观望喘息的间隙,一定程度上也减淡了晦涩成分。很喜欢穿插在首尾两处的诗篇型旁白,似一个第三视角的阐述,增加了影片的厚度。/能表现出自我与个体的关系,使个体分裂出的另一个自我保持独立存在:一个是“镜子”,另一个是“摄像头”。
4.5。草场那一幕太美了,仿佛风与心之所向,不同身之所往。当记忆、梦境与此刻交相互文,灵魂得以充当唯一的真实,而自察就是这首以镜为题的诗。—“语言无法表达一切感知,它们太苍白无力了。”—是啊,所以你需要电影,所以我们需要你的电影。【在豆瓣标记的第2000部电影】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这部电影,那就是诗意。老塔把父亲的诗转化成了影像诗,其实和「索拉里斯」讲了一样的主题,时间与记忆是人类永恒的命门,在人生有限的时间里,人类还要做很多错事。可回首一生,与自己生命相交的一切组成了一生的记忆,这记忆无论清晰或者模糊,终究如同镜子中的一切,可望不可即。所以可以笑着流眼泪,所谓悲欣交集。
第一次看,很懵,场景的切换和情节的演进是遵循塔可夫斯基私人的体验行进的。母亲淋湿长发从水盂中抬起头,天花板的白灰在暴雨中扑簌簌落下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尽管还不太理解,但这一幕给予我内心很大的摇颤。影厅里有个傻叉大声叫嚷让别人闭嘴,他最应当闭嘴,傻叉如果你是豆瓣用户的话,看到这记住下一场闭上你的嘴。
火与雨,雾与光,温度与湿度,绿色与红色,彩色与黑白,缓缓而来。
父亲死于35年的“大清洗”。大火象征戰爭。成年后的“我”始终没有露面和父亲的缺席不谋而合。片头少年失语和片尾我的吶喊相呼應。风代表父亲,無形卻強大,聯係之後父親的夢中歸來,凱歌高奏。母亲是水,聖潔,卻被玷汙。西班牙内战,悲涼的苏联飞艇暗示社會主義理想的破滅,二戰,核爆,文革……
你说不复杂可我还是很费解.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行人经过此处,穿过象征的森林——波德莱尔
与黑泽明最后一部《梦》一样,这是一部极其私人的电影,它是拍给自己看得。乡村随风起伏的树丛,城市公寓破败渍水的墙壁,镜子中一张张沉默的脸庞,被塔氏的诗歌和配乐晕成一幅幅如油画般的镜头。我们只能从中找到极小的一部分关于自己,剩下的属于千万影迷。
前苏联语境下塔科夫斯基的自传性电影,有些人做事就得有更多的人害怕,然后镜头就转向了墙上的斯大林。历史即镜子,水与火碎片似的不同时间黑白彩色交织的影像梦语,中国的片段也是一种对照,何况还有好多后世作品被影响对它参照的影子。北影节资料馆胶片版,每一部分的色调都不一样,巴赫的曲子配乐。2021北影节深影4K修复版改五星。
叙事结构与色彩转换都自成一派,不过诗意影像本身比条分缕析的阐释尝试更具直击心灵的力量。风吹草浪,气球,消逝的热气,崩落天花板,小鸟抛上;浮空,火屋与奶罐倾倒同[牺牲]。| 老塔惯用元素总结:长镜,极慢推镜(常至特写),巴赫,骤雨&漏雨,水沼&水草,燃烧的纸/叶/房子,马,狗,苹果,镜子,神迹。(9.5/10)
又看了一遍。伯格曼所言“宛若奇迹”,通片均是此感。依然只能仰望的作品。看到第三遍,终于明白了大概,忏悔的基调,伟大如斯!
我认为这是最美的电影,像诗集,可以常常拿出来翻看。
#重看#水的气息,火的热度,神秘扬起的风,犹在镜中,如在梦中;个体成长与历史进程的同步,撑起广袤时空,雨滴里的微观世界映照无垠宇宙;世事纷纭,时空迂回,只愿梦回童年木屋,打翻牛奶,目光流转过的静物储藏了父母相爱的时光。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观众离内容愈远,便离影像愈近。一个终极的梦,无法诠释。
黑白与彩色的闪回代表了战争与真实的残酷也有如彼此镜像之影~世界是镜像的也是虚幻的。矛盾的螺旋,心结的未解。没有人带你回到过去,没有人陪你老去,镜子里重重悲哀。
诗性往往是表达未经言明的状态,所指越含糊、复杂、抽象,能指就越丰富、开阔、无定。已知意义的镜头语言就是死亡的非诗性语言。关于童年,关于母亲,我们无法在塔可夫斯基的镜子里简单的找到幸福、慈爱、坚毅、牺牲、善良、含辛茹苦等等对应的公度和通约的预设意义,它的表达在寻常理解之外。而这些提炼过的、很不日常的、无指向性的对话、情绪和画面,恰恰塑造了电影的诗性。
大家都在执着于把一部电影“看懂”,用一种贯穿始终的逻辑去解释它。但老塔本人其实是反对破解他的作品的。在他看来:<镜子>=艺术品,既无思想、寓意、情节、发展、结局,也不该滥用象征。观众离内容愈远,便离影像愈近。因此任何对电影的解读,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投射。情绪直觉的触动与接近就已足够。
同样拍记忆:伯格曼的介质是意识,是由内向外的。浓重的混沌感,灵魂出窍,情绪是受感染的;塔可夫斯基的介质是环境,是外界本身。流水、烈火、镜面,氛围澄澈,光影绝佳,情绪却是难以捕捉的。我能欣赏美,但美并不都为我所爱。这类电影就像窥看他人的记忆,我能产生耦合感,一样也能产生排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