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有《人妖》篇,讲一男人乔扮女子,混迹良家妇女,教授缝纫女工,并称擅长按摩推拿,包治妇科百病,但必须是夜半时分。想来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被他得手的女子已有十数人。意欲对一妇人下手,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被妇人的丈夫相中。这妇人也是开明豪迈,蒲翁称其“放诞风流”,与丈夫订好计划,来个拔赵帜立汉帜。夜半熄了灯,假女子心猿意马,按摩上手,百般挑逗,自觉时机成熟欲成好事,一摸裆下竟是“触腕崩腾”!原来早就换了妇人的丈夫。假女子惊恐欲逃,丈夫那里火烧的正旺,岂容她(?)走,一把扯住直捣黄龙,竟也是“则擂垂盈掬,亦伟器也”!都想吃豆腐,却都被一杆硬枪硌倒牙。丈夫亦是人物,一不做二不休,操刀就把假女子给宫了。自此当小妾养着,夜间相狎,白天洒扫,成了一派和谐的一家子。
古话说:淫人妻女者,妻女必被人淫。这里成了:淫人妻女者,必被人淫。
蒲翁茶余饭后听来的这个故事大概是人们的消遣谈资,难断真假,反倒其背后牵扯的确有其事。故事中的假女子名为王二喜,其兄名王大喜,《庚巳编》、《明世宗实录》中真有他的名字。不过不是啥好事,这大喜能进史书得益于他的师傅。此人牛逼,名唤桑冲。他教授的啥科目?看看二喜那套你就知道了。这桑冲大概算得上中国历史上最厉害的淫贼了,妆成女子,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淫迹遍布45个府州县。金庸笔下的万里独行田伯光也要甘拜下风。当时的社会风气之下,女子被人采花,这般奇耻大辱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否则这辈子就完了。另外也有些“放诞风流”的,遇到这样的事,恰似干柴遇到烈火,更是乐在其中。所以10年间桑冲竟行迹毫无败露。至于最后被捉了见官,过程与蒲翁笔下的王二喜毫无二致,他寄宿一员外家,还没有所动作,不料员外女婿是一不讲策略的色中饿鬼,强行推倒,意欲寻欢。想来那桑冲被推倒时脑中必满是“吾命休矣!”,员外女婿一上手,肯定不会像蒲翁所述有“触腕崩腾”之势了,但也终究不一样啊!员外女婿一肚子恶心,当时就捉了去见官。拷打之下,一个震惊全国的采花案终于曝光。桑冲供出自己的师傅名为谷才(老头享了一辈子艳福早就归西了,忒便宜了他),自己另外还有七个徒弟,其中就有王大喜。这个案子直接传到皇帝明宪宗那里,皇帝心说:你这厮打野枪、上良家,比老子还爽,那不行,直接凌迟!随即全国开展了大规模的扫黄打非行动,王大喜等七个徒弟也都被揪了出来,一律凌迟。
那二喜是怎么逃脱的呢?蒲翁写到了,扫黄打非行动时有人就怀疑到了二喜,被人举报,官府找了几个老婆子去验明正身,不用脱裤子,一摸,什么也没有嘛!就此逃过一劫。
此时的王二喜,该是多么庆幸自己被人给阉了啊!这叫丢车保帅,丢屌保命。还是很划的来的。
《人妖》故事中的那对夫妻真是奇葩,丈夫是奇男子,老婆是奇女子。丈夫奇在是个双性恋,男女通吃;老婆奇在不吃醋,心胸无比豁达。不过相对来说老婆更奇。双性恋的男子在古代并不鲜见,豢养男宠在大户人家非常普通,这夫妻只是普通人家,肯定没那能力,既然有送上门来的,那就来者不拒了。这老婆可谓是丝毫不为礼教所缚,去你妈的三从四德,大概她计划帮丈夫赚来女子后,自己就跑出去偷汉子了。假女子王二喜被宫,被丈夫收入帐中,蒲翁更是没有丝毫笔墨写其羡慕嫉妒恨,想必三人同席,不亦乐乎。蒲翁整部《聊斋志异》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这种女子的喜爱之情,他自己的妻子刘氏贤惠却沉默,两个嫂子则是典型的泼妇,《夜叉》篇中他写道: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
想来桑冲、王大喜、王二喜等人扮作女子,该是多么的风姿绰约!女人看不出破绽,男人更是心猿意马。当下流行伪娘,经过层层化妆,也能达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境界,古代就有这般高明的化妆术!黄梅戏《王老虎抢亲》、《三言》中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都说的男人扮作女人,最后阴差阳错、得享艳福、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里的男主角都是正面形象,不像桑冲等人,就打算以此为生,还不带退休的。
再回到王二喜身上。前面我写道:“三人同席,不亦乐乎”。此处存谬,不亦乐乎的,大概只是那对丈夫和妻子吧,二喜能够得到乐趣么?按说,他能成为桑冲门人,那一定是个实打实的爷们,性取向没问题。却落得个被阉的下场,每晚上还得被另一个爷们压在身下,他作何感想呢?
肯定会不爽,可再烦恼,也压不过对死亡的恐惧。二喜挺胆小,蒲松龄在故事中有个细节透露出来:二喜要对“妇人”下手时,“颤声曰:我为娘子医清恙也”。这个“颤”字用得真是妙哉,一个字就把二喜的心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一是从业时间比较短,不熟练;二是胆子有点小,害怕妇人抵抗。正因为胆小,才在被阉后的几十年里老老实实持家务,兢兢业业做女人。或许到了后来,他也就真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了。
不知道大导演阿莫多瓦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他2011年的作品《吾栖之肤》就跟王二喜的故事颇有点相似。整形医师的患有抑郁症的女儿被一名青年强奸未遂,再度发病,最后跳楼自杀。医师绑架了那名青年,对他进行了变性手术,并依照自己去世妻子的容貌,对青年进行了整形。在医师自己的别墅中,无法逃离的青年彻底转变成了皮肤细嫩、千娇百媚的女子。医师爱上了自己的作品,他将“女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女子”承诺自己不会离开医师。在一场激烈的性爱中,“女子”一枪打死了医师,逃回到自己的家中,对自己的妈妈说:“我是文森。”
《人妖》和《吾栖之肤》的相似之处在于故事都是围绕男人变女人而来,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认了命,一个不认命。在对外形的改造上,王二喜与文森有天壤之别,医师赋予了文森完美的女人容貌,精心雕刻的女性生殖器也可以正常使用。而二喜那里则简陋得只能像太监一样蹲着撒尿。那为什么二喜跟了男人一辈子,文森却杀死了医师?
人类的性别转换,不像一群母鸡中会有一只变成公鸡那么简单。如果没有内在激素刺激的变化,单凭改变外在体貌特征甚至生殖器,都无法将性别彻底改变,到最后终究还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蒲松龄没有告诉我们二喜是否因为被阉割而发生取向上的改变,所以我们只能判断,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是恐惧。毕竟有八个被凌迟的前辈做了榜样。文森则不同,他的心中是仇恨,在被赋予了水般柔美的外表后,他心里依然涌动着屈辱愤怒的火焰。不知道他在被强奸、跟医师做爱时能否获得快感,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生理上的感受要比二喜被压在身下时好得多。愤怒让他从未忘却,自己是一个短发、机车服、留着胡子的男青年。
《人妖》可以当作一个笑话来听,《吾栖之肤》则可以被当作心理学上的案例来分析。不是说孰高孰低,蒲松龄跟阿莫多瓦压根就是不是一个时空里的人。300年前,蒲老爷子在蒲家村头的柳树下摆上茶水,跟闲汉村妇们聊着俚俗村言,有人说起王二喜的故事,一家人瞪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阿莫多瓦则一边用西班牙语批判着政府、社会、宗教,一边讲镜头对准了佩内洛普克罗兹的乳房。
我还是喜欢蒲松龄。因为和他一样,我一辈子都只能听完或讲完一些荤段子,爬到床上去幻想狐仙妹子,然后“触腕崩腾”。
除去乱伦和SM式的性暴力表达,阿尔莫多瓦可能是当代导演中跟厄休拉•勒古恩趣味最相近的一位了,对于社会学意义上的性-性别探讨,始终贯穿在阿尔莫多瓦的创作历程中,当然,少年时代被神父性侵害的经历和同性恋的性取向,也给阿尔莫多瓦的作品烙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纵观阿尔莫多瓦的导演生涯,各种关于性和乱伦关系和的炽热展现就像一根红线贯穿着。
所以,太多似曾相识的主题了,《斗牛士》中的窥阴癖,《捆着我,绑着我》中的斯德哥尔摩情结,《基卡》中的狂暴强奸,被一勺烩在了《吾栖之肤》中。阿尔莫多瓦确实有才思枯竭的嫌疑,囚禁、变性、同性恋,以及处处闪现的乱伦阴云,几乎全是他自处女作就恋恋不舍的素材。当然,也有一些区隔,譬如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变性是“父亲-母亲”给后代造成的伦理困境;到了《吾栖之肤》中,变性则是强势父权对“儿子-女儿”的变态威压。
文森特变成“薇拉”,是由于罗伯特医生精心策划的变性手术,不过,作为一个被软禁和“饲养”的囚徒,薇拉在被别人强奸后对罗伯特的情欲似乎也空前旺盛起来。而在这一段变态的主奴关系中,罗伯特之于薇拉首先是一个“父亲”:罗伯特看薇拉时,那个画框式的构图充满了油画意味,罗伯特“造”出了薇拉,就像弗兰肯斯坦造出了“亚当”,在这个意义上,罗伯特就是薇拉之父,于是,当薇拉赤裸裸的表达着“她”对罗伯特的情欲时,个中的乱伦意味不言而喻(另一段乱伦戏份则主要通过罗伯特的兄弟展现出来,这位逆子绑住母亲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强奸了薇拉)。
罗伯特是为了给被文森特强奸的女儿复仇,不过实情是文森特根本没有行强奸之事,反倒是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把父亲当成了强奸犯(又是乱伦的罪孽),可怜的“文森特-薇拉”便成了罗伯特的牺牲品:一开始,罗伯特囚禁、变性文森特是为了复仇,到最后,薇拉射杀罗伯特母子,是越狱,也是复仇。
影片的戏眼当在了文森特到薇拉这一性别身份的转换上,阿尔莫多瓦成功的铺陈出了一段被强迫的变性人的心路历程。从痛不欲生到快感享受,“文森特-薇拉”貌似越来越接受“她”的女性身份,片尾,薇拉回到家中,看到昔日自己爱慕的同性恋女孩,居然呈现出某种反讽式的大团圆意味——变成女人的薇拉,反倒跟这位拉拉美女有了交往的可能。
性别身份是人类社会得以运转的基本前提之一,阿尔莫多瓦一直尝试在电影中僭越这一分界线,这无疑跟勒古恩的代表作《黑暗的左手》有着相通的旨趣。在勒古恩的笔下,一个雌雄同体、“发情期”才随机分化性别的外星社会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这一外星社会其实就是勒古恩对人类两性关系深入思考的文学表达。“文森特-薇拉”就像《黑暗的左手》中雌雄莫辩的冬星人,拷问着人类社会既有的两性成见。
勒古恩用道家思想来命名自己的著作(“光明是黑暗的左手”),而这也正是阴阳两性和谐统一的至善境界。可惜,人不能走出自己的皮肤,即使换肤、变性,人的有限性,还是囚禁在自己的皮囊之下。
何时才能有那只穿越黑暗的左手?
(刊载于《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1月16日第3期)
【内伤——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谈《吾栖之肤 》(La piel que habito)】
原文: 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 2011年7-8月刊 N°669
采访者:伊莎贝拉·兹赫比(Isabelle Zribi)
译者:黄灿灿 (法国)
翻译文章发表在cinephilia网站: http://cinephilia.net/archives/9555
1.你是如何从改编蒂埃里戎盖(Thierry Jonquet)的小说《狼蛛》(Mygale)开始,构思这部影片的结构的?
“在我改编一部小说时,我只会读它一到两遍,不会更多,因为改编是需要自由的。至于这部电影,我并没有照搬原作小说的结构,而是设计了一种我特有的叙事方式。小说的叙事是不断在神秘的现在时和一些过去片断的插入之间交替,但我们并不太清楚那些过去的片断与哪些内容相对应。在这本书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医生的复仇,我希望深化表现它,使之更真实可信。
我如同在讲述一个童话:“从前有个故事发生在在古城多雷托,在一间乡村房子里…” 电影就这样开始了:先是一个表现多雷托城的全景镜头,然后在这座城里有一座房子,房子里的窗边有一个女人,她摆出一些神秘的姿态:她在做瑜珈。接着我们看到另一个女人将准备好的早餐放到升降传输梯里。第三个出场的人物是外科医生罗伯特(Robert Ledgard, 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囚俘、做饭的女人、医生,三个人物之间的关系从开端看来似乎并没什么张力,观众会对此感到惊讶。至少我想象会。阴谋便始于这缺失的张力:这即是我对开端的主张。
在老虎男的段落,叙述发生了转折,因为医生必须对囚俘的处境做出一个抉择。这选择同时也明确了其他人物的命运。到这儿为止,还是线性叙事,但当医生与囚俘薇拉(Vera,埃琳纳·安娜亚饰)共度第一夜时,他们头靠着头睡觉,思绪仿佛彼此传递,于是我们闪回到从前,来看看人物们究竟是如何走到这里的。叙事分成了两部分,是他和她分别的回忆。观众洞晓了人们的遭际之后,叙事又重回主线。这一转折的时刻发生在影片的中间段落,给人感觉好像切割成了两块儿。”
2.在叙述中,有三个元素:复仇,一段爱情故事的可能性,一个死去的女人附着重生于另一人物的记忆。但对这三者的处理并不均等,不如说你编排了一种精巧的失衡。
“复仇的情节是我创作这个剧本的起点,这就像是一段外科医生的托词。而且在我的故事中,复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强奸并没有真的发生。但对于医生罗伯特而言,强奸行为被借以证明社会审视以及权利审判的存在。影片真正的主题并非复仇,而是权力的滥用。就如片中根本没有发生强奸,外科医生对年轻男子的犯罪行径是不公正的。这也正是一些国家和政府常做的事情,为犯下暴力罪行找出一大堆借口。对皮肤再生的研究比复仇之于医生的意义重大得多,在他看来为达到研究目的摧毁另一个人的生命是完全合理的。但是他给了囚俘一张自己挚爱的亡妻的脸。这时我有了一个契机加入闪回讲述他与妻子的爱情。但我更倾向于只呈现一种通过他的眼神和表情忆及过去的方式。最终一切关于他的前妻、家庭的故事都消失了。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崭新创造物的脸,并非他亡妻生命的延续者,是一个原本有着自己人生的,却被他亲手毁掉重塑的人。
电影中传达这个信息的场景是当医生看到老虎男强奸薇拉的时候。他想起自己的前妻曾跟这个男人发生过关系,此时他想把他俩一起杀了。但当他走进房间,他先将枪瞄准在薇拉身上,然后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改变主意选择只杀掉老虎男一个人。
就在这一刻,他爱上了这个新的造物,这个用眼神向他乞求:“不要杀我,让我活下来,我会奉献一切你想要的。”的女人。他欲望的新对象是薇拉。复仇的理智消失了,前妻也消失了,这段新的爱情故事占据了它们的位置。对我而言最关键的是,所有再现于影片中的过去都是用于表述,一切医生走过的路都是为了让他抵达此处,为了爱上他的造物。这份始料未及的爱恋令他变得仁慈,甚至变得像个孩子一般易于操控。影片的最后,真正的幸存者薇拉重回故土,她拥有的是不属于自己的美丽皮囊,但她重新变回了威桑特(Vicente)。我想表达的即是,科学不是入口,灵魂和存在的自我认同感的延续是无法被任何事物操控的。”
3.关于变性本身,我们可以想象大卫科南伯格式的移植过程,伴随烧毁的皮肤,疤痕,肌肉之类。不过埃琳纳·安娜亚的肌肤很光滑,很美。缝合和伤疤创面的想法只体现在外部,通过服装和面具。在影片中存在着惊人的对器官的暴力行为,但一切都呈现出临床式的清洁、冷静。
“在我考虑影片风格的时候,曾犹豫于黑白默片式和如今成片的中性、装饰性风格两者之间。我不想做一部血腥电影。希望用尽可能少的血来表现场面。我们只在相当于第二层皮的外衣上看到了创痕,这件衣服出自设计师高缇耶(Jean Paul Gaultier)之手。在一个场景里,外科医生在模特身上画线,如同在画一幅地图,一块块区域像一个国家的不同省份。我们也在她的上半身看到过伤痕。但我不想表现解剖,即使对我而言这确实是部暴力的电影。真正的强暴是威桑特所承受的,剧烈、持续的强暴,最残酷的惩罚。然而我还是想用中性的方式表现:我要求我的演员们不着装饰,我想要装饰性的布景,但不用恐怖片式的舞台照明,我选择用一种用暗于惯用颜色的调色板。”
4.你真的曾想做一部黑白默片吗?
“是的,我的愿望是拍一部向我钟爱的弗里茨·朗(Fritz Lang)致敬的电影,或是茂瑙(F.W. Murnau),用强烈的明暗反差和段落式。但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我最主要的电影方面的参考是来自乔治·弗朗叙(Georges Franju)的《无脸之眼》(Les Yeux sans visage),一部不令人恐惧的,抒情风格的电影。”
5.你是用什么方式将这种参考运用在你的电影中的?
“这部电影我常看。不可避免地,它会在我写剧本时影响到我。这里有一种平行理论:尤其在薇拉这个人物和阿莉达·瓦莉(Alida Valli)所扮演的人物之间。还有一个关联是在《无脸之眼》中利用动物皮为毁容的女主角重塑肌肤,和本片中罗伯特医生为了获取信息从猪身上取血样的两种行为之间。同样也有一些画面影像上的共通处,像一些瞬间场面,一些要来片场看我们拍摄的人物: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的传说,《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希区柯克的《迷魂记》和《蝴蝶梦》,恍似朱迪丝·安德森(Judith Anderson)扮演的人物转移到了玛丽莎·佩雷德斯(Marisa Paredes)所扮演的人物身上。这些参考如同鬼魅幽魂经常出没在拍片现场。 ”
6.在薇拉试图逃跑的场景中,她穿着一套黑色连体服和白色面具,令人联想到乔治·弗朗叙(Georges Franju)甚于路易斯·菲拉德(Louis Feuillade),而且薇拉看起来像个小男孩,如同一个男人要变成女人必须先回到孩童的状态。
“是的,我要求埃琳纳在这个场景里表现得像个男孩子,这是唯一的过渡场景。我要求她像假小子一样跑动,我用俯拍镜头,确实让人感觉她是个淘气的小孩子。”
7.在你的几乎所有电影中,艺术形式都直接作用于叙事:歌曲,画作,编舞,影像等等。但最令你感兴趣的并非这些艺术形式本身,不如说是它们展现出的视觉效果。你经常以它们为背景拍摄一些丧失理智的或富于激情的人物。如在此片中,医生的前妻在歌声中文学化地死去,或者薇拉依靠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的作品适应了她的变性身份。
“确实,我的电影外观性很重要,然而终究还是角色在表达。艺术最令我倾心的是它所怀揣的历史感,而不是当作文献式的外貌。比如在我的电影《对她说》中,两个男人参与表演皮娜鲍什(PinaBausch)的《穆勒咖啡屋》(Cafe Muller),这部作品帮助我表达了影片的主题。我们可以在其中看到,两个穿白色连衣裙的盲女,盲目地在一间满是桌椅的咖啡馆里走动,男人们匆忙地将她们抱起,以免她们撞到自己。我用这出舞剧是为了用阈下方式,表现两个女人深度昏迷的世界是何等的幽深。同时我展示出两个男人的情感,其中一个哭泣,另一个没有,当他们都回到医院,没哭的男人惊诧于另一个男人的哭泣,但当他听到卡耶塔诺.费洛索(Caetano Veloso)的歌声时也不禁潸然。我们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而只有当我们重新思考古老爱情故事的时候才会懂得。
在《吾栖之肤》中,路易丝·布尔乔亚的作品非常关键,它使薇拉能继续生存下去。我非常喜欢这位造型艺术家的作品,她的许多作品中都展现了双性的共存。她的雕塑中经常能看到两个性别的生殖器官。还有一些作品表现监禁中的女人,其中有一个露出双腿,上半身却是一座房子。薇拉在墙上也画过这个作品。还有薇拉用自己的衣服制作娃娃的段落,令我自己都很感触。娃娃的缝纫痕迹很重,就如她自己缝合的创疤。其实我想借这些作品:第一是呈现她自己也在创造一个人的效果,第二是为故事注入新的活力。同样地,一些歌曲,胶片拍摄场景和舞台戏剧都在我的故事中扮演着讲述的角色。”
8.关于电影中的电影呢?
“我想将其更戏剧性地融入影片整体中。比如我用过两次配音,在《崩溃边缘的女人》和《破碎的拥抱》中。我本身很厌恶配音,但我用在其中是为了表达人物的处境。在《崩溃边缘的女人》中一个女人为斯特林·海登(Sterling Hayden)和琼·克劳馥(Joan Crawford)在电影 《荒漠怪客》(Johnny Guitar )中的爱情戏配音。她所爱的男人没能给斯特林·海登配音,所以她自己一个人完成了对话,这是电影中最美的一段故事,她听不到自己所期待的出自男人口的“ te quiero ”(我爱你),她只能在耳机里听到斯特林·海登说的“ I love you ”这一场景表达出了人物的孤独处境。在《破碎的拥抱》中,在丈夫观看自己妻子的电影幕后花絮片时我也用了配音。他找人给他妻子拍花絮其实是为了监视她的行踪,然而适得其反,当他看着影片中的佩内洛普·克鲁兹说:“放手吧,我将离开你,你再也见不到我了”的时候,她本人正在门口对他说着同样的话。配音使同一段落增加了第二场景,于是男人被抛弃了两次。”
《吾栖之肤》讲了一个有点荒诞但也能自圆其说的故事。先捋顺一下整个故事脉络:罗伯是一个外科医生,对人造皮肤有很高造诣。他的妻子在一次跟罗伯弟弟西卡私奔的途中出车祸被大火烧伤,深度毁容,后来受自己模样所吓跳窗自杀。女儿诺玛目睹母亲死亡而精神失常,接受治疗后重新接受常人生活,但有社交恐惧症。小裁缝文森在一个舞会上看上了诺玛,把她带到树林并强奸了他,后逃走。罗伯找到女儿,但女儿精神再度失常。为了报仇也为了获得可供实验的人体,他绑架了文森并囚禁他。后来诺玛自杀,罗伯将文森变性,赋予其女性的一切特征,包括其妻子的容貌,并为其取名薇拉。后来罗伯一直将薇拉囚禁,对她做各种皮肤试验,以造出最佳皮肤。同时罗伯也在监视薇拉,并为其美丽的躯体和容貌着迷,他爱上了她,并对其有很强的占有欲。薇拉也表示接受他。有一次罗伯弟弟来到罗伯家发现薇拉与其旧情人的相像,性欲勃发,强见了她。后来罗伯回来杀了他。当晚薇拉与罗伯第一次尝试做爱。当两人的恋爱看似灼热的时候,薇拉偶然看到报纸上寻找文森的启事,想起自己被囚禁时的痛苦时光以及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家人,心里痛苦。并在当晚和罗伯欢爱时开枪打死他,随后离开与回到家人身边。
对于片子揭露的情爱关系,我觉得本质上是归咎于身体和心灵上的。也就是物质与意识的关系。
文森特是异性恋,他喜欢克里斯蒂娜这样的女人,可惜克里斯蒂娜是les。他身材娇小,但却是十足的异性恋——接受男女之间情感关系与性关系的。他性格温顺、有礼貌、内心细腻(爱做花衣裳的人内心自然纤细)。他被抓起来后,虽有反抗,但总的来说还是乖顺的。被做了变性手术后外形虽然是男的,但是已没了命根,变成了不男不女。
罗伯特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渐渐接受这个事实。给他女人的衣服,他把它撕烂表示愤慨和抗议。于是给他看电视。电视是潜移默化的价值输入,文森特看电视,只有三个频道,一个是温柔的美少年戴上后冠或公主头冠,是要启蒙他意识上的女性化;一个是动物世界,豹子追捕弱小的猎物,是要给他心里打上身为弱者需要寻找强者庇护又会受强者欺负的烙印——就像女人,即害怕男人又需要男人的保护;第三个是瑜伽,是要通过练瑜伽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平衡,也是要慢慢接受自己是个女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头秀发长了出来,一个完美的女人的形象也出现了,他让罗伯特着迷,并细细监察着这个玩物似的爱人。文森特通过用眉笔在墙上写字一点点的使自己内心平静,同时也重拾做裁缝的爱好,他用泥巴做人塑,在剪下来的布做衣裳。可是泥偶的脸都是面目全非,也从未有成型的衣服做出来,仅是破布的拼凑,反映他内心对自己的不认同,甚至是角色混乱。
文森特是个异性恋,这需要强调,即接受男女之间的性、爱关系。所以当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变成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在异性相吸的本能下只能把自己的心理调整为女人。也许你会想为什么不是变成les。这里体现的是佛洛依德对同性恋的解释,一种自恋,爱的是同性别,与自身相同。而文森特不是自恋的,因此便不会变成同性恋。 曾经有报道说一个男同性恋做了变性手术后变成了女同性恋,这便反映了这个道理——不管我是男是女,我只喜欢跟自己一样的。
由此你便可以联系影片前后薇拉的身份,一个女人,没人会想到她曾经是个男人。影片开始罗伯特说过一句“我们的脸就是我们的身份证”,从某种角度上呼应了这一情爱关系,拥有女人的脸便是一个女人,physically and psychologically。
文森特在影片后部分已经“爱上”了罗伯特,或者说是接受了女人的身份,并会爱男人。至于后来杀到罗伯特不过是不能忘记曾经的自己还有过往所有的一切,母亲还在苦苦追寻自己啊。而罗伯特,这个毁了他生活的男人,即使爱他,相比作为男人身份对他的恨,作为女人的爱浅得可以忽略不计。杀掉他!
影片实际要表达的就是外表和内在的二元性。除了通过薇拉-文森的明显隐喻外,在其他人身上也有体现。罗伯妻子受不了丑陋容貌和内心的冲突而自杀,玛丽莉亚回到家中执意要穿上制服而拥有仆人的工作意识,诺玛不愿意受衣服的束缚而把衣服脱掉表现其渴望自由的内心,罗伯因为受薇拉容貌的迷惑而对她深信不疑。这些都从旁共同述说着母题。而为什么要花长段时间讲西卡与其仆人母亲玛丽莉亚的对话和强奸薇拉并被射杀在床这个支线,这大概是想揭示罗伯的内心。罗伯其实也是玛丽莉亚的儿子,只是他和西卡的生父不同,一个是房子的主人一个是仆人。但罗伯和西卡并不知道对方是兄弟。西卡是个逃犯,他狂野、粗暴,这和罗伯的“文明”的残忍是一样的。两人都对同一个女人感兴趣。可以说西卡代表着罗伯残暴一面的具象化,他穿着一身老虎的外衣就有了老虎的凶猛,而罗伯西装革履就有了人的优雅。一个用高明的手段犯罪,一个用原始普通的手段,而实际两人是同一个人。可以说,罗伯的学识、穿着束缚了他内心天然的兽性。
吾栖之肤,我居住的皮肤,主题已在此阐释,导演也想通过影片告诉我们人内心的强大可塑性。
“刻意”是概括影片最好的一个词,有时候你有一个好故事是不够了,阿莫多瓦这一次就栽在了一个好故事上面,极力地想制造话题性的他让影片充满了刻意的情节,刻意的性场面以及刻意的台词,当然还有刻意的叙事方式,这些都让影片充满了导演的痕迹而没有一个自然的故事走向。
他拿起手术刀改变她的身体,竟未想到,交出的是自己的灵魂。也许,除了皮囊,我们根本一无可爱。除了身体,人们也再无相爱的途径。是尼采说过吗?所谓我的灵魂,根本只是身体的一个器官。
在老瓦的眼里,同性之爱都不是问题,私通、乱伦、变性、复仇,往往在一部电影里轮番上演,这部也是,只不过披上了高科技医学的完美外衣。两个人同床异梦那段令我脊背发凉,人看起来很强大,其实是最可怜的生物,只要还有爱恨、羞耻之心。
目不暇接,平静讲述一段疯狂的错位感很奇妙。
他有着上帝创世的野心,她却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物。
剧情过半的时候慢慢地反应过来。顿时被惊悚了一下:我草,这样也行?!开场五分钟看到Paredes金银发色顿时千言万语,一声叹息。阿莫多瓦,又见阿莫多瓦。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
恐怕只有阿莫多瓦才会去搞这种诡异奇情的故事。故事并不难懂,在倒叙和回忆中,谜底与真相随之揭开。如片中所述,脸就是人的身份证明。那么,如果你的脸已经不是你
阿莫多瓦重口味伦理新作,好配乐,好故事。故事的线索连贯,条理清晰,非常易懂,该有的悬念设置都十分出色,只可惜结局太过平庸⋯不过,这个程度的变态在我的概念里还算一般,但这种复仇的方式绝对能算是最高境界了吧?★★★★
女主也太漂亮了,这合理吗??
吾栖之肤.The.Skin.I.Live.In.2011.BD.MiniSD-TLF.mkv
想让我女儿变成你的女人,我就让你变成我的女人。
直接泼狗血得了,难怪一直不是我的菜
好离奇的故事,结局弱了点~
纵然你能改变人的外貌,可是如何去改变内心和记忆呢?最后医生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尽管她像你那已经死去的妻子。到头来,不管你多么完美可你还是那个文森特,小店里买衣服的男生。ps这是个悲情故事,两败俱伤。pps最后那个像克鲁兹的致敬太搞了,安东尼老了老了还是很有锐气的,这变态戏份加分
男一号一片深情,却遭众叛亲离。女一号兼男二号忍辱负重,唯一的曙光是自由,练瑜伽,做雕塑,搞创作,日复一日,终成大器。这部电影的戏剧点是:且看迷茫弟如何搞定苦情哥。
叙事依然流畅,配乐依然到位,只是看多了导演的片子对这种故事就没觉得多新奇,不那么“女性”的阿莫嚼起来有点淡,三星半
一部重口味的复仇片,故事很离奇,骨子里却很抒情。多线叙事、美术、配乐和奇情基恋已经被阿莫多瓦玩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让人意外的是这部电影竟然有股好莱坞四五十年代惊悚类型片的味道。抛开花哨的装置艺术和畸情,第一次看完阿莫多瓦的电影之后感到空洞。★★★☆
是阿莫多瓦的大师作品,并非所谓的“重口味小清新奇葩片”,它并无多大尺度,真正残忍的是其剧情和情感本身。最近不少微博帖子为了求转发很无耻地直接剧透,读完剧透之后再看这片等于已经完全被毁了,影片的魅力就在整个后半段你渐渐明白谜底的过程。这些为了火不择手段的微博大户实在无耻。
表达到位,有点皮革马列翁的意味,惊悚是自然不能同大卫林奇相比的,更多的展现的是一个哲理性命题:当我不再是我,我该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不过结局并非我所爱,过于稀松平常了
非常离奇的故事,讲述起来阿莫多瓦却机关算尽,让观众一边额手称庆内心暗爽一边恍然大悟心想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摄影、配乐、服装和表演都很好,风格也符合阿莫多瓦一贯的奇诡玄妙扭曲。镜中之人已经不再,心中之人是否犹存?PS:班德拉斯老骥伏枥依旧帅气啊!